10 意外(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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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倆在馬市買了些大餅熏肉充當路上的乾糧,還有結實的護膝護腕。林東華叫人把隨身的腰刀、匕首等武器都打磨得雪亮,還有袖箭也一根根磨到最尖銳,又添了點常用的藥粉、藥丸,萬事俱備。

京城也沒什麼好的,不過就是人穿得光鮮一些,鋪子裡南北貨物多了一些,可吃穿住行樣樣都貴幾倍。林鳳君心裡這樣想著,覺得不來也沒什麼損失。

然而……也總有那麼一點點好處。濟州根本沒有專門的書肆,大半都在雜貨鋪裡帶賣書。京城不光有書肆,而且整條街都是賣各類書畫、文房四寶的鋪子。隨便走進一家書鋪,話本子都是花樣百出,插圖栩栩如生,叫人舍不得放下。

父親拿起兩本新書,上頭還有油墨的新鮮氣味:“我去結賬。”

她趕緊奪過來,“費那個錢乾什麼,我就快蹭著看完了。”

“可以路上再看一遍。”

“爹,你拿了兩本上冊。”

她感覺父親有點微妙的不對勁,整個人神思不屬,除了拿錯書本,付錢的時候也算錯了,險些把兜裡的兩串錢都交了出去。

“爹,你以前總不給我買話本,說有這工夫多認些字才是正經事。”

“插圖蠻好看的。”林東華看著夥計將書打了包,送了一根竹製薄片。林鳳君將它在手裡轉著:“這是?”

“書簽,夾在書裡的做記號的。看你不學無術的樣子。”

“我又不用寫詩做文章,又不用考秀才,不是睜眼瞎就很好了。”

門口堆了一些“墨選”、“闈墨”為題的會試製書,幾個書生圍著點評,林鳳君隨手拿了一本在手裡翻著,竟有一小半的字都不認識。剛想放下,忽然瞧見濟州兩個字,笑道:“這倆我認識。”

下麵是一個“陳”字,再往下看,又認識一個“正”字,她指給父親看:“濟州陳家,這是不是地煞……那位陳大人的名字。”

“陳秉正。秉燭夜遊……”

她睜大眼睛:“什麼餅什麼豬?”

林東華一邊笑,一邊將文章從頭看到尾,點頭道,“質樸真實,好文章。”

旁邊有書生便道:“這本是老黃曆了,今年時興的是台閣體,雍容典雅。”他翻開另一本,林鳳君瞧著裡頭大半的字都不認得,搖頭道:“我覺得還是原來這個好,我認識的字多。”

書生瞥了他們一眼,極小聲地說道,“鄉野村夫。”

林東華笑了笑,並不爭辯,帶著女兒出來。她將那支竹簽拿在手裡轉,看到太陽已經在西邊落下了一大半,紅霞漫天。她忽然想起何懷遠帶她去逛燈會的場景,心裡不由得又是一疼,麵上假裝無事,“爹,你見的世麵多,有什麼正宗又好吃的地方,隻管帶我去。”

林東華帶她又走了幾條街,進了胡同口的一家餛飩鋪子。鋪子看著就有些年頭了,招牌上的字都磨得近乎看不清。門臉很小,沒幾張桌子,掌櫃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正翹著腿坐在櫃台旁邊,跟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天:“我可真是老店,到我這都第三代了。下一輩?我看也乾不了彆的。”

人還不多,林鳳君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了,要了一盤褡褳火燒,兩碗餛飩。天邊隻留下一點淡淡的晚霞,窗戶裡映著通透的墨藍色。她湊在窗口隻顧著朝外看,冷不防上麵掉下來一抹灰,她立時覺得疼,揉了揉眼眶,眼淚就流下來。

她閉著眼睛,一張稚氣未脫的臉,眼眶通紅。林東華忽然從腦海裡記起些塵封的畫麵,渾身一震。他愣了一會,才伸手去給她擦,“傷到哪兒了沒有?”

她鼻子眼淚一起流,“沒有。眼淚把灰衝出來就好了。”

掌櫃急忙上前,“哎喲,真是對不住,這燈每年年節才打掃,日子久了招灰,就怕迷了客人的眼。都怪我。”

林鳳君鼻子囔囔地說道:“掌櫃的,這錢……給我們算便宜點吧。”

“肯定不能收了,都算我送的。記得有一年冬天,也是個小姑娘坐在這,穿戴得可漂亮了,也是遭灰迷了眼,哭了好長時間,哄不好。哪一年的事呢,十幾年了吧……對,當時我差不多跟她一邊大。”

掌櫃嘮嘮叨叨地隻顧著說,夥計用托盤把熱氣騰騰的晚飯端上來。火燒上麵撒著噴香的芝麻,酥脆可口,餛飩湯是骨頭熬製的高湯,味道醇厚。她將佐料使勁往裡擱,蔥花、芫荽、蝦皮撒了厚厚一層,報複似的點多些香油。

熱湯下肚,她仿佛重獲了新生,抽了抽鼻子便不哭了。掌櫃笑了,“還是姑娘你灑脫,富貴人家小姑娘就是嬌氣。”

她吃著吃著,忽然發現父親低著頭沒怎麼吃,勺子在碗裡隻是來回悠著打圈。

“爹,你不舒服啊。”

“沒有,太燙了。”

林東華嚼了兩口火燒,像是吃放了十天八天的乾糧一樣皺著眉頭。林鳳君著了急:“咱們去找個大夫瞧瞧,你剛吐了血。”

“我沒事。”他硬邦邦地吐出一句。

他吃糠咽菜似的將這頓飯吃完了。林鳳君沒敢再問,隻默默跟在他後頭。

父女倆回到客棧,將衣裳重新打了包,她忽然從裡頭翻出那隻金戒指,在手裡掂量著苦笑道:“算是進京唯一收獲。”

“他不值得你托付。來一趟認清楚了,也不錯。”林東華將戒指用油紙包好塞進褡褳裡,一並遞給她:“你收著。”

她愕然問道:“爹,錢不是一向你保管麼。”

“你也大了,以後你來管。”他冷不丁抽出匕首,雪亮的光照著他的臉,莫名有種冷冷的感覺,“鳳君,濟州家裡的錢你知道在哪吧。”

“知道,在米缸裡。就那點碎銀子,賊來了都嫌棄。”

“不要緊,自己不嫌棄就行。”

她喂了鴿子和鸚鵡,將籠子捆紮好,收拾停當上了床,還是不死心,“爹,咱們要不要去濟州會館再打聽一把,有沒有捎帶貨的。”

“不用了,明天一早就出城。咱們這次不押鏢了,就可以白天趕路晚上睡覺。”

“好。”

她眯著眼睛開始數鴿子。數了一會就亂了,又不得不從頭數起。恍惚之間,隻聞見一股微弱的香味,轉著圈往鼻子裡鑽。她還沒得及起疑,隨即眼前成群的鴿子就散開了,散到漫天都是。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在半夢半醒之間聽見父親的聲音,正在叫自己的名字。

很困,非常困。她掙紮了幾次才睜開眼睛,在漆黑的視野中出現了一道裂隙,裂隙裡還是一片黑暗。一陣冷風從窗口刮過來,她打了個寒噤,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她睡前關過窗戶的。

林鳳君頓時頭腦中閃過一絲念頭,“糟了,有人打劫。”

她睡覺時枕邊從來都放著一把匕首。說時遲那時快,她一把將它抄在手裡,翻身下床,心跳如擂鼓,“是不是有賊人放了迷香,爹不會也暈了吧。”

她在一片黑暗中向另一張床上摸去,床上被褥還在,卻沒有人。一股血腥味撲麵而來,她心中驚駭萬分,貓著腰沿著牆角遊走,忽然腳下踢到了軟綿綿的什麼,一聲悶哼。

她聽出是父親的聲音,這才敢開口叫道:“爹,你怎麼……”

林東華隻是哼了兩聲,並不說話,她從懷裡掏出火折子,就著光亮點了燈,一眼看去吃驚非小,父親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穿著一身黑衣。

她扶著他坐起來,他閉著嘴深深淺淺地喘氣,胸前濕漉漉的,血腥味濃得嚇人。

“鳳君……關上窗戶,給我拿點傷藥。”

她利索地照辦了,父親吞了兩個藥丸子,緩慢吐納了一陣。她又驚又怕,一直握著他的手,隻覺得手掌一片冰冷。

“就是內傷,沒有大事。”

她慌慌張張地拿著燈照著,地上還有一把沾血的匕首,父親臉上是好的,四肢,脖頸,肚腹,都看不見外傷。可是他張開嘴,又一口血吐出來,黏黏膩膩的,血色發暗。

他攥住她的手,用了點勁,意思是叫她安心,“千萬不要叫大夫,也彆驚動了彆人……我雇的騾車就在樓下,天一亮就走。”說完這句話,他頭一歪,竟是昏了過去。

林鳳君渾身都發著抖,僵在原地出不了聲音,腦子裡全是疑團。過了一會,她才下定決心,有些事必須在天亮前完成,隻能保持冷靜。

她勉強走到盆架旁邊,用吊子倒了些熱水,將毛巾放進去,浸透了再擰乾。她伸出手,顫抖著將父親身上的衣裳扒了個乾淨,用熱毛巾給他擦身,的確沒有外傷。她將匕首、毛巾和沾血的衣裳團成一團,用包袱皮裹住。

出了客棧後門,再走出兩條街便是河邊。她彎下腰往包袱裡麵加了兩塊石頭,撲通一聲,東西便沉了底,隻在河麵上留下幾個氣泡。

回到客棧房間的時候,天邊剛有一點點魚肚白吐出來。客棧棚裡養的雞在伸著脖子啼叫,籠子裡的鴿子也跟著咕咕起來,還有騾子的嘶鳴聲,是早起的行人要趕路了。

她俯下身去探父親的脈搏,雖然虛弱,但還算平穩。

忽然樓梯上響起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至少有十幾個人。隨即門被敲響了,聲音又響又急,有個熟悉的聲音叫道:“開門,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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