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鸚鵡(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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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長,路也很長,馬車晃晃悠悠地走著,街道上空無一人。這是輛單馬長車,陳設極其簡單,並沒有多餘的裝飾。靠枕似乎熏過,有一股清雅的香味。

空間狹窄,三個人的確有點擠了。林鳳君儘力將自己縮在一角,讓父親坐得舒服些。她嘗試著彎腰,但有些困難,隻得點頭小聲道:“多謝陳大人。”

陳秉正坐在她對麵,嗯了一聲,眼睛似閉非閉,表情冷漠。車裡掛了一盞小燈,微弱的光照在他臉上,冷峻的眉眼下是濃重的陰影。他係著一件黑色的鬥篷,手放在膝蓋上,坐姿極端正,和剛才在何家的樣子並無分彆。

林東華咳了兩聲,用手擦了擦嘴角,輕聲說道:“今晚的事……感謝陳大人為我父女倆主持公道。您是何家請來的貴客,我家隻是尋常鏢戶,無權更無勢,大人卻能秉公斷案,怕不是要得罪人。”

陳秉正慢悠悠地說道:“隻當我不合時宜吧。”

他將臉扭向一邊,顯然不欲多談,林家父女便不再說話了。車轉了個彎,不知道是不是壓到了小石子,猛然晃了一下。林東華憋不住咳嗽起來,帶血的飛沫便濺到了陳秉正的鬥篷下擺上。

林鳳君在微光下看得真切,慌忙用帕子去擦,“實在對不住,陳大人,我……我給你擦乾淨。”

他搖頭道:“不必了。”

她弓著背隻顧著擦拭,車身一晃,頭險些磕在他膝蓋上,心裡更慌了,“我……您摘下來給我去洗,我……”

“說了不必。”

車夫提醒道:“前麵就是你們的客棧了。”

馬車緩慢地在街邊停了下來,林鳳君扶著父親下車。她向著車內福了一福,馬車啟動走了十來步,隨即又停了。

車夫跳下來,手裡拿著黑色的一團什麼東西往她手裡遞。她愣了一下,才發覺是那條鬥篷:“對,我趕快洗了送還,大人住在什麼地方?”

車夫將鬥篷一塞,搖頭道:“大人說,這鬥篷就賞給你了。你年紀輕輕的,拿著換點錢,以後改邪歸正,好好走正道要緊。”

林鳳君愕然地瞪著他,還沒解釋,車夫連車帶人一起走得遠了。她看著空無一人的街角,肩膀無力地垂下來,手揉著那件黑色鬥篷:“還是皮子的呢,當真軟和,好東西。”

她趕緊給父親披在身上。大概是陳秉正個子很高,鬥篷拖著地,她往上提了提:“那個地煞……陳大人,也忒瞧不起人了,他是嫌棄弄臟了,所以才不要的嗎?”

林東華望著車離開的方向歎了口氣:“大概是吧。不過,他規勸咱們走正道,有點意思。”

“咱們哪裡不走正道了,一沒偷二沒搶。誰像他家裡有錢,自己又當官,看誰都像賊人。”林鳳君扶著他進門,忍不住抱怨了兩句。“真那麼講究的話,咱們倆大活人也上過他的馬車,有本事連馬車也不要了。”

四條街以外,陳秉正在車裡冷不丁打了個噴嚏。他閒閒地跟車夫說了一句:“老吳,你給我駕車也快三年了吧。”

“差不多,那年您中了新科進士,就連人帶車雇了我。”

“你下個月就不必來了。”

他掏出銀子遞過去,老吳嚇了一跳,“大人,是我哪裡不對,馬養的不好?”

“都很好。”陳秉正將一錠銀子放在他手上。老吳又驚又怕,手都抖了,“我服侍的有什麼不妥,您隻管說,我改。”

“沒有不妥。隻是以後估計用不著了。”他苦笑了一下,隨後恢複了平靜,“送我去碼頭吧。”

這漫長的一天終於過去,累得實在狠了,她打了些熱水,服侍父親洗漱完畢,見他沒有大礙才放了心,自己胡亂擦了兩把臉,倒頭便睡。

半夢半醒之間,她又聽見何懷遠的聲音叫:“鳳君妹妹,東四牌樓有煙花,我帶你去看。”

她仿佛置身於擠擠攘攘的人群裡,四處尋覓,兜兜轉轉怎麼也尋不到他。煙花已經放起來了,漫天都是五彩的亮光,周圍一片嘈雜的驚歎聲和笑聲。她急得跺腳,想喊也喊不出聲,隻覺得喘不上氣,五臟六腑一起疼起來。

她在驚恐中睜開眼睛,房間裡一片黑暗。耳畔父親的呼吸聲很均勻,然而她知道他也沒睡著。

“爹。你還好?”

“嗯。睡吧。”

“好。”

“數著鴿子睡,一二三四五。”

她數了漫山遍野的鴿子才睡著。再醒來,天光已經大亮。不管出了多少事,太陽總還要照常出來的。

父親站在窗前,望著街上的車水馬龍出神。

她起身收拾:“爹,咱們回濟州吧,京城什麼都貴,吃喝住店處處要錢。”

“好。”林東華點頭,“濟州也是要付房租。七七八八算下來,這趟沒怎麼掙。”

“要是回去能接一趟活就好了。要不……我去濟州會館問一遭。”

她打開鏢鴿的籠子。這是一對白色的鴿子,肥肥壯壯,眼睛滴溜溜地看著她,嘴裡咕咕有聲。她用麥粒喂它們:“白球,雪球,來吃飯。”鴿子點著頭歡快地吃起來。

父親在客棧的椅子上坐了,露了些愁容,“鳳君,咱們家原本靠著跟何家的交情,走水路能太平些。這次來了一趟,京城巡防也嚴了許多,不是被官兵攔查,就是被水匪劫道。陸路更靠運氣。”

“爹,要不咱們就不走鏢了,想點彆的出路。”她撓一撓頭,“我倒有個主意,咱們不是去那家鋪子看過,錦雞現在不時興了,京城現在流行養鸚鵡,有錢人肯出大價錢。不如咱們買一對品相好的配對。”

“好主意。”林東華敲敲自己的腦袋,“我還想辦個武館,收些徒弟。”

“武館不是不行,得有地方,有院子。漂泊了這好多年,總也沒地方落腳。”林鳳君歎口氣,“我再跟嬌鸞說一說,把房子給咱們多租兩年。”

林東華心裡不是滋味,“咱們身上還有十幾兩銀子,難得到京城,給你裁件衣裳還是夠的。”

“算了,衣裳又不能生小崽兒,如今咱們也不需要充門麵了。”

“我女兒又不醜,打扮一下,再找個合適的。”

她隻顧著掐手指節計算,“一對鸚鵡一年下三回蛋,一次算五個,一年養出十幾隻綽綽有餘。年景好的話,明年就能回本。”

她本是心胸豁達之人,此刻在心裡算賬,越算越歡喜,不知不覺將退婚的苦痛忘了個七七八八。“我再也不找了,男人隻會耽誤我發財。”

他們即刻出發。還是那個院子,還是那個夥計,笑眯眯地來接待:“在我這裡買的錦雞怎麼樣?”

“好,一等一的好。”林鳳君輕描淡寫地說道,“可惜送給白眼狼了。”

“白眼狼?被叼著吃了?”夥計被嚇了一跳。

“沒事。”林東華笑著插話,“我們想再買一對鸚鵡。”

他們千挑萬選,看了品相,又看價錢,好不容易選定了一對藍皮黃臉的虎皮鸚鵡,夥計舌燦蓮花地誇讚:“真有眼光。”

林東華忽然瞧見上次那對極其漂亮的翠色鸚鵡,漫不經心地問道:“這對不是賣出去了嗎?怎麼還在。要是被退貨了,我……”

“沒人退貨,隻是主顧說了,前幾日不方便送。”夥計回頭叫道:“老齊,今天晚上送鳴樂坊,可千萬彆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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