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懷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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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懷遠身形高大魁梧,五官俊朗,穿一件京城當下時興的墨綠色直裰,越發顯得英偉不凡。他隻在廊下站了一小會,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兩個衙役押著林鳳君出來,隻聽見手銬腳鐐一陣亂響。何懷遠立即迎上前去,從懷裡掏出些碎銀子:“兩位差大哥……”

衙役們熟練地將孝敬銀子收入囊中,拿鑰匙將手銬腳鐐解開了。何懷遠又向著後麵的陳秉正一揖到地:“草民多謝陳大人。”

陳秉正上下打量了他兩眼,依然是麵無表情:“我查問過了,一場誤會。”

林鳳君垂著頭嘟囔道:“冤枉,我真的沒有偷錢袋兒。”

“大人明察秋毫。”何懷遠點頭,“絕不會冤枉你的。”

林鳳君的手腳都麻了,她伸出雙手搓了搓,好不容易有了點血氣,跟著便是一陣刺骨的酸痛。不用彆人提醒,她也知道自己的樣貌十分難堪,頭發散了一半,亂哄哄地披在腦後,衣服本來還算體麵,此刻灰一片黑一片儘是泥土和汙痕。她偏過臉去將散亂的頭發抿了抿。

陳秉正閒閒地說道:“拜帖我收到了。何公子,原不知道這位姓林的小娘子是你的舊友。”

“舊日相識。”何懷遠很謹慎地回答,“她剛來到京城,不曉得規矩,衝撞了大人。她跟那幫毛賊確實毫無關聯,還請您看在濟州同鄉的份上,原諒林姑娘。”

“這倒不要緊。隻是小娘子行事出人意表,讓我糊塗了。”陳秉正擺手,笑得不鹹不淡,“既然何公子願意作保,那就最好不過。”

林鳳君一陣窘迫,偷眼看著何懷遠恭恭敬敬地拿出一張請帖,“家父壽宴……”

陳秉正伸出雙手接了,又客套了幾句,聽不出答應還是沒答應。她看著自己腳下的鞋,被汙泥糊住了,腳底癢得鑽心。

她用腳互相蹭著除去鞋底的泥巴,何懷遠輕聲說道:“鳳君,咱們走吧。”

她哦了一聲,跟著他向外走,冷不防腳下發虛沒有帶住,一隻鞋就落在原地。她慌亂地跳過去踩著鞋子穿上,幾個路過的衙役都跟著笑起來:“好大的腳。”

陳秉正本來已經離開,他站在廊下遠遠地回過頭來瞧了一眼,衙役們的笑聲隨即停了。

林鳳君的臉騰地一聲燒起來,從脖子到額頭瞬間紅了個遍。這兩年晝思夜想能和師兄再見一麵,想象中極美好的場景竟如此尷尬,隻覺得尊嚴喪儘,再說不出話。

兩個人悶聲不響地走到街上,彙入人群。離著半丈遠,她偷眼瞧著師兄的裝扮,跟原來全然不同了,灑脫飄逸得很,從頭到腳一派光鮮,襯得自己越發灰撲撲的。

何懷遠咳了一聲,“鳳君。”

“哦。”

“要不要……買雙鞋子。”

“不用了。”她胡亂搖手,“不能……真的不能用你的錢。”

何懷遠笑了笑,“伯父很擔心,我讓他在客棧稍事休息。他見到你這樣,一定嚇壞了,隻怕衙門裡對你動了大刑。就算為了他,你也該打扮得光鮮些。”

她隻覺得這段說辭毫無破綻,令人無法拒絕。倆人進了裁縫鋪子,先選了一雙合腳的鞋子。他想要緞麵繡花的,她隻是搖頭:“這是坐轎子的貴人穿的,走路沒幾天就破了。”

何懷遠在心裡微微歎氣,他想起近日母親帶著他頻繁出入宣威將軍府的宴請席麵,這番苦心他不是不懂。隔著亭台水榭望過去,簾子後是嬌豔美麗的富家女,麵容天真,看向他的眼神不無愛慕……他及時在腦中停下了。

她換了件新衣服出來,青色素綾襖兒,白色潞綢裙子,頭發簡單地盤了個摣髻,臉洗過了,紅撲撲得像是蒙著一層朦朧的玫瑰色,愈發清新可喜。

何懷遠打量著她,身量頎長,相貌清秀,臉雖然黑了些,端莊的時候也很像大家閨秀,不像母親說的那樣拿不出手。

走到飯莊,夥計自然地招呼他們上二樓雅座。她絮絮地說道:“何……大哥,我家的鳥兒養得愈發好了,尤其是鏢鴿,還是你教我的。對了,我聽說你功夫很厲害,往來的鏢師都誇獎你有本事,為人又好。”

“哦。”何懷遠心裡有點亂,隻一味讓她吃點心,“嘗嘗這大八件,棗泥餡兒的,福祿壽喜全齊。”

林鳳君肚子早已經餓得咕咕亂響,她控製著吃相,儘量溫文爾雅,“味道很好,我在濟州也常吃的。”

何懷遠輕輕笑了一下。大八件是宮裡禦膳房最新的點心製式,糕餅表皮上寫著福祿壽喜的字樣,隻有這家飯莊的白案師傅會做。

她大概是不想露怯,他也不拆穿。可憐見的,沒見過什麼世麵,還連累何家在衙門裡丟了大人——然而她看著他的眼神,他全然明白,在她眼裡他無所不能,想到這一點,他心裡妥帖了很多。小家碧玉也自有好處,以後慢慢教就是。

她小心地發問,“那個陳大人,你認識啊。”

“他是濟州陳家的公子,出了名的才子。兩年前中了二甲前幾名的進士,打馬遊街轟動一時,你不知道?”

“原來是他啊。”她回想了一下,那是個晴朗的春日,她和鄰居家的女兒嬌鸞兩個人擠在一家點心鋪子的門口,有衙役鳴鑼開道,抬著“進士及第”的牌匾,馬背上的人一身紅袍,帽子上簪著一朵碗口大的紅色芍藥花,人山人海都擠著看他,她擠出一條道讓嬌鸞站在前頭,自己都沒看幾眼。

“陳家……那可是出了名的大富戶,他又當著官,怪不得這樣凶,地煞星,沒一點人味兒。你以後也少跟他來往。”

何懷遠看她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歎道:“這人可是才子,有些清高,乖僻得很。因為同鄉的關係,我爹有心跟他結交,他總是推脫。我們幫裡按規矩,是要給巡城禦史逢年過節的孝敬銀子,他次次不拿,惹得底下人也有些閒話。”

“人家家裡有錢麼。”林鳳君小口小口地吃著,又將剩下的半匣子點心擺放整齊,“我想帶給我爹。”

“再叫一盒給伯父,有什麼要緊。”何懷遠笑微微地看著她,從懷裡掏出幾條絲帕:“鳳君,你拿著。”

她展開一看,帕子上繡著一副鳳穿牡丹,色彩鮮明,栩栩如生,鳳凰的眼睛都閃著金光。她愕然道:“這是……”

“壽宴上你隻說是自己繡的,我母親平日鐘愛這個紋樣,吉祥富貴。”何懷遠微笑著說:“母親喜歡貞靜手巧的姑娘。”

一絲淡淡的喜悅從心底浮上來,像是水裡加了糖,一點點蔓延到全身。她捏著帕子,又有些惶恐:“我手笨,我……試著學了,繡的像個胖鴨子。”

“不要緊的。”何懷遠安慰她,“以後有的是工夫學。”

他送她到了客棧,林東華早已急得七竅生煙,見她平安回來了,險些要落淚,又拉著何懷遠吃飯。

他婉轉推辭,隻說家中有安排,又道:“明天我倒是閒著,又是十五,我陪伯父和鳳君出門轉轉,賞一賞京城秋景。”

林東華笑道:“我年紀大了,隻想歇一歇。你帶鳳君去吧,她沒來過京城。”

何懷遠剛走,林東華追著問:“衙門裡有沒有為難你?”她一疊聲地說沒有,飛奔到窗前,開了一道縫。

京城繁華勝過濟州十倍,街道上人流如織。她一眼就認出了他,像是在暗淡的背景裡一束流動的光。

等到人在街角轉彎再看不見了,她才回過身,逗弄著那對錦雞,嘴裡不自覺地哼著曲兒。林東華見女兒嘴角帶著笑,心就放了一大半,長長吐了口氣。他本想再耳提麵命一番,提醒她婚事未必順利,可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何必打擾女兒如此質樸簡單的快樂。

她將食盒拿出來:“爹,這是懷遠孝敬您的。”

“好,很好。”林東華拿起一塊喜字餅,定睛瞧了瞧,“才覺出餓。”

嘈雜的叫賣聲,馬車駛過石板街道的軲轆聲,輕微的交談和笑聲,混成街市的喧囂一起撲麵而來。她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從行李包袱裡掏出幾張帕子,上頭也是她用心繡過的。

“野鴨戲水?”父親調侃道。

“差不多吧。”她笑微微地展開,對著出了會神,又拿出一個油紙包,裡頭是幾朵紅豔豔的鳳仙花。她在自己的指甲上比劃著:“嬌鸞教過我,搗碎了和著白礬,一夜就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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