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珍正在把桌上的水果、點心都裝進自己隨身斜跨的布袋裡,她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多好吃的東西,還有一些甚至是她見都沒見過的。
下人送來的時候就說了,這些都是他們可以隨意吃的。
方珍就嘗了一塊點心,她也不知道那點心是什麼名字,隻知道酥軟又香甜,她吃完了把殘渣也舔乾淨,又嗦了嗦手指才算完,剩下的不舍得一下子吃完,所以準備裝起來。
方尚也吃了一塊,再伸手想吃第二塊,就被方珍一手拍走了。
“省著些,咱們回家裡去吃,正好要過年了呢。”
小小年紀倒是頗有一副當家的模樣。
她一邊說著,一邊將桌上的幾個盤子都倒得乾乾淨淨。末了還對著那素淨刻花的盤子瞅了半天,方尚看出了她的躍躍欲試,拍了拍她的手背。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看看。”方珍依依不舍地放下盤子。
正這時有陰影從門的方向投了過來,方尚轉頭看過去,就見著了門外的齊文錦。
他立刻起身站了起來,方珍更是,甚至不自覺地就躲到了哥哥後邊。
“方公子。”齊文錦臉上帶著禮貌的笑進來了。
他的態度比起那天兩人的第一次見麵好像和善得多,雖然方尚並沒有覺得那和善深入了男人的眼底,但至少麵上已經挑不出了任何差錯。
“這次內人能得救真是多虧了公子的行俠仗義,”齊文錦做了請坐的動作,“方公子住得還習慣吧?下人沒有怠慢的地方吧?”
“自然是沒有的。”方尚一邊坐下一邊回答。
齊文錦照舊是問了幾句當日的事情,諸如方尚為何會出現在那裡之類的。方尚也都據實回答了畢竟是跟匪徒有關的事情,齊文錦問兩句,他也沒覺得有什麼奇怪的,若不是自己救的是他的夫人,隻怕還得去刑部回話了。
對比著問秋容,齊文錦問方尚就隨意得多了,問到適當就停下,並不會讓人覺著冒犯。
“內人在方公子給你也添了不少麻煩,我略備了些薄禮,以示感謝。”
他微微一示意,就有下人立刻捧著箱子來了。
“這……”方尚趕緊起了身。
“方公子可千萬不要推遲。”齊文錦一邊說著,一邊在觀察著方尚的反應。
對方確實推辭了一番,但能看得出來隻是客套而已。看來這次救人,他求的卻是隻是財。
齊文錦默默端起茶杯,繼續等著。
方尚已經打開了蓋著托盤的布,等看到布下金燦燦的黃金時,他明顯地愣住了。
不說他,就連一邊的方珍,也驚得嘴巴都張開半天合不上。
下一刻,方尚一把將布重新蓋了回去:“小人惶恐。大人,這謝禮未免太過貴重了,小人無福消受。”
就像齊文錦想的那樣,方尚不管是救戚鈺,還是這段時間對她不計成本的招待,都是知道這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他是求財,卻不傻,這麼多錢的話,未必是好事。
齊文錦也站起來了:“我的夫人對我來說,是無價之寶。區區百兩黃金,著實不算什麼,方公子不必過謙。”
“小的萬萬不敢。”
齊文錦看了男人一會兒,突然揮了揮手,隨從了然地把托盤放下,出去時還帶上了一邊沒回過神的方珍。
房間一時間隻剩了兩人在裡。
“方公子若是實在覺得為難,不如再答應我一個條件如何?”
看來這才是真正的目的了,方尚反而鬆了口氣:“大人請說。”
“立刻,離開京城。”
戚鈺去吊唁了死去的護衛。
她去的時候,那日的護衛都在,大家見了她,都沒有任何的埋怨,反而是在戚鈺親自祭拜時,誠惶誠恐地回了禮。
過後領頭護衛甚至安慰她。
“我們這些人,對這天都是有預料的,這本就是我們的職責所在,夫人能安全回來,他們才算是沒有白白犧牲。”
戚鈺給每個人都發了賞銀,安撫了逝者的家屬,有一個護衛傷得比較重,夏護衛告訴她大夫說的是以後怕是都不能行走了,所以被踢出了護衛的隊伍裡。
但那人是家裡的頂梁柱,沒了這差事,以後怕是會舉步維艱。
這些日子夏護衛知道齊文錦心煩,不敢拿這些事去煩他,如今見了夫人,才敢為兄弟偷偷求個情。
戚鈺都記在了心裡,打算為他謀個合適的差事。
她忙完這些事情回到府上,馬車的轎簾一掀起,就看到了往這邊跑過來的齊昭。
“娘!”
他半點也沒了平日裡穩重的模樣了,大老遠就已經叫出了聲,戚鈺下了馬車以後還沒站穩,小小的一團就已經衝進了她的懷裡。
她下意識伸手摟住了孩子。
懷裡的人緊緊地將她抓著,那小手明明尚且環不住自己,卻片刻也不肯鬆懈。
用力的程度,讓人能想象到他是多麼害怕失去。
慢慢地,她聽到了輕微的啜泣聲。
戚鈺的心,在此刻驀然一疼,最初隻是像螞蟻夾過一般,並不明顯,然而卻後知後覺地蔓延,疼得她的心像是痙攣地褶皺在一起。
她居然想過拋棄他。
明明帶他來這個世上,就已經是出自自己的自私和算計。因為她需要一個孩子,一個不屬於齊文錦的孩子。
他的出生,就是帶著目的的。
與其說戚鈺愛他,不如說這個孩子承載了她所有的期望,也確實為她帶來了轉機。
她在利用他,甚至想拋棄他。
可孩子並不知道,他隻是在擔心母親、掛念母親。
戚鈺撫上了他的頭,一下兩下,她在心裡為自己曾經膽小鬼一般的行徑道歉。
“好了昭兒,娘親回來了,沒事了。昭兒嚇壞了是不是?”
戚鈺平日裡對齊昭也是好的,但她鮮少用這般極度溫和的語氣,齊昭的鼻子更酸了,他不敢抬頭,怕被娘親看到自己的眼淚。
“娘親,爹爹是壞人。昨日我來見您,他不讓我見。今天我來的時候你又不在了……”
他有些語無倫次了,戚鈺倒是聽出來了,他是一直等在這裡了。她心疼地握住了小家夥冰冷的手:“走吧,外邊冷,咱們進去。”
齊昭偷偷拿袖子擦眼淚的動作和明顯紅通通的眼睛,她都默契地當做沒看見。
他們回了院子裡的時候,齊文錦也在。
“怎麼樣?”他笑著看向齊昭,“爹爹就說會把你娘親帶回來吧?”
這顯然是他先前安慰齊昭的話。
齊昭這會兒也不記仇了,給麵子地誇讚了父親一聲:“我就知道父親肯定可以的。”
齊文錦被逗笑了,他在母子二人坐下後,拉過了戚鈺的手。
“看見沒?這家裡少了你,還真是不行。昭兒不能沒有你。”他說話的時候,桃花眼裡帶著一貫的深情,就像是在說……是他不能沒有自己一般。
齊昭在,戚鈺懶懶地嗯了一聲,也算是回應了。
還未有動作,又一隻小手覆蓋了上去。
是昭兒的手放在了他倆的上麵。
“昭兒希望,”小孩子單純的眼睛閃著光芒,“我們一家人永遠都能在一起。娘親和爹爹都要平平安安。”
這對於他來說,是再正常不過的願望,天底下的孩子,想來大多如此。
戚鈺原本想要掙紮的手,失去了力氣。
她看向齊文錦,男人眼裡帶著笑,那是真正舒心的笑容。察覺到了自己的視線,他目光從齊昭身上轉了過來。
戚鈺突然就好像體會到了陸白薇的心情。
有什麼比仇人過得那麼好還讓人糟心的?
他現在有不可限量的未來,有無儘的權力與地位,賢妻美妾,一個如此仰慕他的兒子。
反而是自己,處處被掣肘。
陸白薇每次恨得咬牙切齒的時候,也是自己現在的心情吧?
她真想看到,當齊文錦失去這一切的時候,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戚鈺是到夜裡才知道齊文錦要送方尚出京城的事情。
府裡這幾日堆積了不少事情,賬房也把下半年的賬冊都送來了,都堆在了桌子上,略顯淩亂,她原本是正在看這些東西的,齊文錦與她說話突然說起了這事,她才抬起頭。
可男人就像是在說什麼無關緊要的事情:“我給了他足夠的錢,況且,這也是他同意過的。”
他雖然一副無謂又漫不經心的語氣,可視線卻與戚鈺微微錯開。
戚鈺冷笑出聲:“大人好大的威風啊,這府裡府外,您的話誰敢不聽?不過在大人看來,可能這就是自願吧?”
齊文錦倏忽變了臉色。
“你現在是在因為一個外人這麼跟我說話嗎?”
“那是我的救命恩人。”
齊文錦的眼裡在聽到這句話時閃過煩躁來:“救命恩人又怎麼樣?我不是都說了已經感謝過了,那些錢,是他這一輩子都得不到的。他以後在哪生活又有什麼要緊的?”
戚鈺不想跟他說下去了,她厭惡地將眼前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往旁邊一推就要出去。
齊文錦起身疾步過去,一把拉住她的手將她拉回了榻上,目光孤鷙:“你剛剛說的是什麼意思?你想說誰不是自願的?”
他顯然極為在意這句話,像是生氣,又像是受傷。
可戚鈺也被徹底挑起了火氣,絲毫不退讓地盯著男人:“大人不是心知肚明嗎?我倒是也想問問大人,您若是生了什麼疑心,懷疑我的不乾淨,倒不若大大方方說出來,請家法來治我的罪,而不是做這種事情。”
“我起了什麼疑心?又怎麼懷疑你不乾淨了?”齊文錦的聲音提高了幾分,“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戚鈺,我隻是……希望救你的那個人是……”
是什麼?齊文錦噤聲了。
有什麼在他的眼中升起,像是痛苦。
“戚鈺,你到底有沒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