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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樸素的經驗(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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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的臉上沒有笑容,他站在月光下,沉聲道:“公子想要祭拜荀子。”

馮去疾笑著道:“那很好。”

“可是公子不知道該用哪一國的習俗來祭拜。”

馮去疾若有所思。

李斯關上身後書房的門,老舊的木門又發出吱呀聲,直到門完全合上,還會因門框碰撞落下一些灰塵。

“明天你向陛下進諫。”

馮去疾放低聲音,道:“向陛下進諫什麼?”

“如今楚地叛亂已平定,該重新劃分郡縣了。”

馮去疾頷首。

在陛下與公子麵前,李斯常常是麵容和善的,而在馮去疾或者彆人麵前,這位丞相多數時候都是繃著一張臉,並且說一不二。

李斯與馮去疾在宅邸門前分彆。

正走回家中,李斯一手還拿著一卷竹簡,身後跟著幾個秦軍的護衛。

他忽然停下腳步,後方的護衛也停下腳步。

經夜風一吹,李斯忽然意識到一件事,今天他犯了一個錯誤,這個錯誤險些引起公子的誤會。

那就是在給公子土地時,向陛下要少了,應該多要一些。

公子好學且老成,一個想要更多且能夠商量的公子,那麼往後就不能將他當尋常孩子看。

夜色逐漸深了,寂靜的鹹陽城內,偶爾還能聽到一隊隊秦軍巡夜時的腳步聲。

鹹陽城內東城,這裡的絕大多數宅邸都比尋常人家的大,因住在這裡的也多數都是能夠參加始皇帝廷議的大臣。

以前住在這裡的人沒這麼多,但隨著這兩年秦國不斷吸納六國舊貴族的官吏,這裡的許多空置宅邸都有了主人。

過了子時之後,多數宅邸都已滅了燈火,隻有一處宅邸還燈火通明。

宅邸內,一個身形消瘦,看麵容有五十餘歲的男子正從門內的縫隙往外麵的主街道看去。

他剛一見到巡夜的秦軍路過,便腳步匆匆又走回了屋內,對正在吃著飯食的淳於越道:“你發現沒有,巡夜的秦軍比以往更多了。”

聞言,淳於越隻是抬眼看了看這個說話的人,端給對方一碗豆飯,示意先用飯。

眼前這個客人名叫周青臣,此人原也是齊國人,隻是這兩年秦國廣納六國能臣,他才會來到鹹陽。

淳於越心中有些不快,大家都是被嬴政的人“請”到鹹陽的,說是為大秦效力,可放眼當年六國舊人,有多少是真心為大秦的。

淳於越不想為大秦叫屈,隻不過對眼前這個客人頗為反感,尤其是周青臣一見風吹草動就嚇得茶不思飯不想。

正如現在,周青臣一邊吃著豆飯,一邊還時不時回頭看,生怕秦軍會破門而入,將他們這些六國博士全部車裂或者腰斬。

曆代秦王也不是沒做過這種事。

將碗中的豆飯一口氣吃完,周青臣這才擦了擦手和嘴,也沒見有秦軍破門而入,夜色依舊是一片寂靜。

他神色放鬆了些許,長歎一口氣,道:“你可知,為何這裡的巡夜秦軍比以往更多了?”

淳於越一手拿著竹簡正看著,沒有搭理對方的話語。

周青臣著急地一拍大腿,道:“還不是你!你怎能在廷議時與李斯作對。”

淳於越並不覺得外麵的秦軍多了,更懷疑這個周青臣是多想了,再者說就算是多了幾個秦軍那又如何?

周青臣低聲道:“你一人得罪了李斯,恐怕我們六國博士都會被刁難,你可知那王綰?”

淳於越的目光依舊看著竹簡,回道:“他不是走了嗎?”

周青臣壓低了嗓音,言道:“嗬嗬,他王綰離開鹹陽城之後,三天趕了五百裡路,你可知為何?”

淳於越又沉默了。

“那是王綰得罪了李斯,他逃出了鹹陽城就怕再有人去刺殺他。”周青臣的語調又高了幾分,道:“你以為你三兩句話就能讓嬴政重視你?你還提公子扶蘇,你可知他是李斯呀,他李斯是什麼人。”

淳於越神色很鎮定,並沒有周青臣這般慌張。

“他李斯成了扶蘇公子的老師有什麼不好?難道你要和他李斯爭嗎……”

聽著對方越說越激動,越發焦躁,越發慌張。

淳於越依舊沒有搭理,也不想勸說對方冷靜下來,自從來到鹹陽城之後,不隻是周青臣,還有其餘六國的諸多博士,他們都懼怕秦國官吏,也懼怕嬴政。

而如今,六國博士們更懼怕現在已是大秦丞相的李斯。

周青臣被帶入秦國,甚至被帶入鹹陽城,儘管始皇帝與李斯給了許多禮遇與厚待。

可就如眼前這個慌亂的人一樣,他們都謹小慎微,現在他們又害怕李斯會報複。

且不說李斯當初如何,就說眼下。

他們覺得王綰貴為秦國的丞相,就因其人與李斯作對,就被嬴政奪了丞相位置,還會被李斯報複。

其實,李斯根本沒有想過報複王綰,在他眼裡王綰根本不是威脅。

淳於越心中感慨,荀子他老人家是儒家的大賢,卻教出了韓非與李斯這兩個法家弟子,且這兩位弟子,都是法家學術了得的人物。

前些天,王綰還來了書信,說他已平安到了家中,種種跡象表明李斯根本沒有派人報複,可即便如此,也架不住他們這些人害怕呀。

鹹陽城以東,函穀關外,一支數萬人的秦軍隊伍來到了關外。

領這支大軍回來的正是秦國的大將軍蒙武。

大秦攻楚的第一批將士們回來了,在後方還有源源不斷地秦人將士正在往函穀關而來,他們都是戰後要歸家的秦人,此刻已有人開始慌張地收拾自己的行裝,還有將士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函穀關後方的家人,她們正在注目觀望,見到至親之人回家早已是流淚滿麵。

有兩個穿著秦人甲胄的趙國士兵也在隊伍中,其實這支隊伍中還有很多趙國人,燕人,或者是以前六國的人,他們多數都會跟著秦軍打仗。

一人問道:“你說我們殺敵這麼多,秦王會給我們土地嗎?”

“會的吧,以前記得許多齊人投效了秦國之後,秦王也會給他們土地。”

有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笑著麵朝函穀關西麵的方向,那是關內的方向,也是家的方向,他笑時咧嘴道:“我家裡還有一個娘,一個大哥,還有一個婆娘等著我回去。”

幾人不相識,隻能尷尬笑著。

蒙武大將軍回來的消息從函穀關一路送去,隻要得到始皇帝準許,大軍便可以入函穀關回家了。

大軍歸來的消息被快馬加鞭,星夜兼程送去了鹹陽城。

三天後,一道始皇帝的詔命送到了函穀關,命蒙武大將軍,領著全軍回家。

“回家!見娘親,見婆娘,抱孩子!”

大軍中傳來了歡呼聲,那兩趙國人見到了那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已跟著大軍入了函穀關,原來這個年輕人還有一個兄弟,他們是兄弟倆一起出征的。

當一支支隊伍從函穀關進入關中,正值春耕時節的關中好似重新恢複了生機與活力。

將士們都回家了,田地就有人耕種了,原本蕭條的關中稍稍恢複了一些元氣。

鹹陽城外,扶蘇手中還拿著地契圖,耳邊是田安正在嘮叨,說的都是使用田地要慎之又慎,種不出糧食或隨意更換要種的糧食,輕則被陛下責罰,重則所有家仆都要餓肚子。

雖說公子不會餓肚子,可餓死了家仆,也會被始皇帝責罰的。

扶蘇見到了遠處有一家數口人走在一起,笑著道:“那就是歸家的將士們吧。”

田安回道:“陛下給了詔命,讓蒙武大將軍回來了。”

“難怪今天蒙恬將軍沒來護送。”扶蘇端著手中的地契,又對田安道:“讓他們種一些麥子吧,我喜歡吃麥子。”

田安稍稍點頭。

扶蘇又吩咐道:“滻水邊西麵的那一萬多頃要開荒,挖一條溝渠。”

田安不解道:“公子,那不是陛下所賜的。”

“雖說不是賜給我的田地,但丞相也沒說我不能使用那些田地,不是嗎?”

田安又是一陣沉默。

前些天,丞相交代的話語大抵上就是這個意思,陛下賜予的終究是有限的,但公子能使用的田地,就是兩回事了。

隻要不影響田地的所有權,丞相有的是辦法將一件事變得名正言順。

現如今攻打楚國的第一批將士回來了,也跟著遷入了不少人口,至少在人力方麵就不用擔憂了。

身為大秦的公子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不用為自己的家產擔憂。

隻要一句話,田安就會將公子的私產安排得妥妥當當。

當年的六國,誰家公子沒點私產了?

蒙恬沒在身邊護衛,眼前在護衛的是一個陌生的年輕將領,扶蘇看著這個比自己稍年長的將軍,詢問道:“這位將軍如何稱呼?”

在秦國年輕的將領有不少,年邁的老將軍也有這麼幾位,而這些人扶蘇絕大多數都不認識。

對方恭敬回道:“末將章邯。”

說話間,他躬身行禮,大抵是顯得有些慌亂了,他的手還有些顫抖,腰間的佩劍因剛鬆手還有些擺動。

扶蘇收回目光,道:“章邯?以前沒見過你。”

“末將……”章邯神色有些慌亂的道:“末將先前一直在鹹陽城內任職,是蒙恬將軍讓末將來護衛公子。”

人的安全感來自武器與自身的力量,身邊的近衛很重要,往往這種在掌權者身邊提著刀的人,能夠改變局勢。

如果這樣的人忠心,那麼即便是身陷重圍,他也能護著你殺出一條血路。

如果這樣的人不忠心,則寢食難安。

扶蘇遞給他一張餅,道:“與我一起吃點。”

章邯高舉雙手接過公子遞來的這張餅,依舊是一副拘謹的模樣。

田安神色帶有深意地看著這一幕。

扶蘇接著道:“章邯將軍能否代我,請幾個人用頓飯食?”

“不知公子要請誰?”

章邯依舊雙手舉著公子所賜的餅,低著頭回著話。

扶蘇望著遠處道:“滻水以西的五個村子的亭長,兩個縣丞,地點就是呂不韋的舊宅,此事田安去主持,麻煩章邯大將軍明天將人帶到。”

“末將領命。”

給公子扶蘇做護衛,那就要聽公子扶蘇的安排,他不敢耽誤,當即就離開帶著人手去辦事。

秦人辦事向來直截了當,第二天田安就回報說章邯將人悉數帶到了,並且縣丞與亭長們都同意幫助公子修建水渠,灌溉田地。

蒙武大將軍回來了,這些天父皇一直都在與大將軍飲宴。

鹹陽的氣氛也比以往好了許多,回來的人口多了,原本有些蕭條的鹹陽城才漸漸恢複了繁榮。

王翦大將軍帶著六十萬大軍打仗,這幾乎是掏空了秦國的家底,鹹陽城能不蕭條嗎?

今天,扶蘇得到父皇召見,要與眾將士共同飲宴。

章台宮內,扶蘇聞著四周的酒氣,這是第一次以大秦公子的身份,與眾多大將軍見麵,而且是奉皇帝詔命,顯得極為正式。

皇帝的意思相當明了,那就是自家的長子已經到了合適的年紀,讓諸位秦國的大將軍照顧一番。

沒人敢不給麵子,皇帝既然將公子請了過來,將來隻要公子一句話,他們都甘心赴湯蹈火。

看著坐在上座,神態帶著笑意的麵容的父皇,扶蘇起身再麵向數位大將軍,拿著酒樽朗聲道:“扶蘇謝過大將軍們,為我大秦出戰。”

言罷,諸位大將軍紛紛行禮。

酒水下肚,殿內氣氛就好了許多,陛下有些醉了,便起身離開,默許眾人可以隨意些。

始皇帝不在殿內,眾人皆放鬆了許多,扶蘇坐在老師身邊,聽著周圍將軍們的議論。

借著酒意眾人也打開了話匣子,都有些醉了就會說起一些趣事,或者說是楚地的女人如何美,燕趙的女人如何彪悍……

又或者會說哪裡的酒水好喝,齊地某些地方的水土更好,楚國哪個地方路難走,野獸最多。

眾人的話語樸素且真實,都是寶貴的處世經驗,扶蘇耐心地聽著,說不定將來能用到。

“滻水縣的事臣聽人說了,公子做得很好。”

身邊傳來了老師的話語,扶蘇拿過一旁陶罐中熱著的酒壺,親自往老師的碗中倒上熱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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