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間的門輕輕合上，隔絕了陸沉那茫然又警惕的眼神。
“哢噠”一聲輕響，像是某種開關，瞬間抽走了柳如煙強撐著的最後一絲力氣。她脫力般地靠在冰涼的門板上，整個身體都在微微發顫。不是冷的，是心在發抖，是那股從心臟最深處湧出的、幾乎要將她淹沒的冰冷絕望，終於在她獨處時，肆無忌憚地蔓延開來。
眼淚，再也無法抑製，像是斷了線的珍珠，無聲地滑落。她捂住嘴，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隻有肩膀劇烈地聳動著，泄露著她此刻崩潰的情緒。
“你是誰？”
那三個字，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冰錐，一遍遍地在她腦海中回響，每一次都精準地刺穿她最柔軟的地方。昨天那些小心翼翼建立起來的連接，那些微小的進展，那些他眼中閃過的、屬於他自己的真實情緒——驚喜、悲傷、沉重、甚至是一絲依賴——全都在這一句全然的陌生中，化為烏有，灰飛煙滅。
這日複一日的歸零，就像是一場永無止境的西西弗斯神話。她每天拚儘全力將巨石推向山頂，滿懷希望地以為能看到一絲曙光，然而第二天醒來，巨石卻總會精準地滾回原地，甚至砸得她遍體鱗傷。
直播間裡，彈幕在短暫的沉寂後，再次滾動起來，但這一次，沒有了之前的喧囂和調侃，隻剩下滿屏的心疼和無力感。
【嗚嗚嗚……煙煙彆靠著門了，快坐下歇歇吧，看著都替你累。】
【剛才她轉過身去的時候，我就知道她忍不住了。太難了，真的太難了！】
【每天都要經曆一次這樣的“你是誰”，我的天，這誰受得了啊？】
【那句“你是誰”，真的比刀子還傷人，是誅心啊！】
【我現在完全理解她昨天為什麼會哭了，這根本不是正常人能承受的心理壓力。】
【煙煙，抱抱你，隔著屏幕給你一個大大的擁抱！】
【這直播……我本來以為是來看甜甜的愛情或者虐戀情深的，結果發現是現實主義的殘酷碾壓……】
【她真的……太愛他了吧？不然誰能堅持下來？】
柳如煙靠在門上，任由眼淚流淌了一會兒，仿佛要將積壓在心底的苦澀和委屈都隨著淚水排出去。她沒有去看彈幕，她知道大家在擔心她，在安慰她，但此刻，她需要一點點時間，獨自舔舐傷口。
過了幾分鐘，她深吸了幾口氣，胸腔依舊因壓抑的哭泣而微微起伏。她抬起手，用手背胡亂地抹去臉上的淚痕，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粗暴的宣泄。
不行，不能一直這樣沉溺在悲傷裡。
悲傷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陸沉還在裡麵，他還處於一片混沌和不安之中，他還需要她。
而她，也需要找到一個支撐自己走下去的理由，一個能對抗這無情“格式化”的方法。
那個在早餐時逐漸清晰起來的念頭，此刻在她的腦海裡變得越來越堅定，越來越清晰。
她緩緩直起身，走到客廳中央，拿起放在茶幾上的手機。直播的鏡頭正對著她，清晰地映出她泛紅的眼眶和臉上未乾的淚痕。
她看著鏡頭，就像看著直播間裡成千上萬雙關切的眼睛。她的聲音還帶著濃重的鼻音，有些沙啞，但語氣卻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般的決絕。
“大家……”她開口，聲音很輕，卻瞬間吸引了所有觀眾的注意力。
彈幕幾乎停滯了一秒，隨後以更快的速度滾動起來。
【煙煙要說什麼？】
【她還好嗎？眼睛好紅……】
【彆勉強自己，煙煙，我們都懂。】
柳如煙對著鏡頭，努力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但很快就放棄了。她深吸一口氣，眼神逐漸變得堅定起來。
“我知道，大家剛才都看到了，也都感受到了。”她緩緩說道，“每天早上，他醒來，都會忘記一切。昨天發生的所有事情，無論好的壞的，開心的難過的，都會像從未存在過一樣，被徹底抹去。”
“那句‘你是誰’，對我來說，確實……很殘忍。”她說到這裡，聲音微微顫抖了一下，但很快穩住了，“就像是……我用儘全力，在沙灘上畫了一幅畫，很認真，很投入，甚至畫出了我們共同的輪廓。但是第二天一個浪打過來，沙灘上又變得乾乾淨淨，什麼痕跡都沒有留下。”
她這個比喻，讓直播間瞬間彌漫開更濃重的悲傷。
【彆說了煙煙……這個比喻太痛了！】
【沙灘上的畫……嗚嗚嗚，我的眼淚不值錢！】
【每天都要麵對一片空白的沙灘，這得多絕望啊！】
【那煙煙做的一切，意義何在？】
“意義……”柳如煙像是聽到了最後那條彈幕，她抬起眼，目光穿透鏡頭，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光芒，“一開始，我也在問自己，意義何在？如果一切都會被遺忘，那我做這些，還有什麼用？”
“僅僅是告訴他‘你失憶了’，‘我是柳如煙’，‘這裡很安全’，這些冰冷的事實，根本無法填補他內心的那種巨大的空洞和恐懼。”
“他會茫然，會懷疑，會抗拒。就像剛才，我告訴他昨天他對音樂有感覺，甚至……甚至尋求安慰，他的第一反應是激烈的否認和不信。”
“因為在他的世界裡，昨天是一片空白。一個空白的人，怎麼會有那些鮮活的反應和情感呢？他無法理解，也無法接受。”
柳如煙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也像是在給自己鼓氣。
“但是，昨天，是真的發生過的。”她的聲音開始變得有力，“他因為學會一個和弦而露出的驚喜，是真的；他聽《吻彆》時感受到的沉重和悲傷，是真的；他感到不安時，下意識尋求溫暖的舉動，也是真的！”
“這些瞬間，哪怕他第二天會忘記，但它們確確實實存在過！那是屬於‘陸沉’這個人的，獨一無二的經曆和感受！”
“我不甘心。”柳如煙的眼中閃爍著淚光，但這一次，裡麵更多的是一種不屈的鬥誌，“我不甘心這些鮮活的印記，就這樣被輕易抹去！我不甘心他每天醒來，都隻能麵對一個冰冷的、被定義為‘失憶病人’的空殼！”
直播間的觀眾們被她這番話深深震撼了，彈幕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鍵，每一個字都充滿了力量。
【煙煙……】
【我好像……有點明白她想說什麼了。】
【不甘心！對！憑什麼要被遺忘！】
【那些瞬間是真實存在過的！】
柳如煙攥緊了拳頭，仿佛要抓住那些無形的、正在消逝的時光碎片。
“所以，我決定了。”她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心，“從今天開始，我要做一件事。”
“我要……做他的‘人工記憶存儲器’。”
這幾個字一出來，整個直播間仿佛被投入了一顆重磅炸彈！
【！！！什麼？！人工記憶存儲器？？】
【我的天！煙煙是認真的嗎？！】
【等等，這是什麼意思？怎麼做？】
【臥槽！這個想法……太瘋狂了！但也……太偉大了！】
柳如煙看著屏幕上瞬間爆炸的彈幕，繼續解釋道：“每天晚上，等他睡著之後，我會把當天發生的重要事情，都詳細地記錄下來。”
“不僅僅是客觀事件，更重要的是，和他相關的互動，他的反應，他的情緒變化，他說過的話，他感興趣的東西，他學會的哪怕一點點東西……”
“比如，今天早上他對紙條的反應，他對‘失憶’的恐慌，他對我的懷疑；比如，他後來對吉他的好奇，他自己去撥弄琴弦時的專注；比如，他剛才……主動問我，昨天是不是學過和弦，想讓我再教他一次……”
“所有這些細節，我都會寫下來。寫在一個本子上，或者一個文檔裡。我要為他構建一個‘昨日日誌’。”
“然後，第二天早上，等他看到那些基礎信息的紙條，稍微冷靜一點之後，我就把這份‘昨日日誌’給他看。”
她的聲音越來越急促，帶著一種找到方向後的激動：“這就像是……給他安裝一個外接硬盤！他自己的‘內存’每天清空，沒關係！我可以幫他把‘數據’備份下來！第二天，他可以讀取這個‘外接硬盤’，看到昨天的‘數據’！”
“我知道，這些不是他自己內生的記憶，他可能還是會覺得陌生，甚至會更困惑，會懷疑這些記錄的真實性。”
“但是，至少！至少他可以看到一個連續的軌跡！他可以看到，昨天的自己並不是一片虛無！他可以看到昨天的他，做了什麼，感受了什麼，學習了什麼！他可以看到，昨天的他，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他不再是每天都麵對著一個斷裂的、隻有‘失憶’這個標簽的空白！他可以看到一條雖然需要借助外力才能看見、但確實存在的、屬於他自己的人生軌跡線！”
柳如煙一口氣說完，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眼中閃爍著瘋狂而執著的光芒。她像是找到了在無邊黑夜裡航行的唯一燈塔，儘管那光芒如此微弱，前路如此艱險，但她卻義無反顧。
直播間徹底沸騰了！如果說剛才大家是心疼和悲傷，那麼現在，就是鋪天蓋地的震撼、感動和難以置信！
彈幕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過，幾乎覆蓋了整個屏幕。
【我的媽呀！！！人工記憶存儲器！！！昨日日誌！！！我瘋了！！！】
【我靠！我靠！我靠！煙煙你……你簡直……我不知道該用什麼詞來形容了！！！】
【哭了，這次是真的爆哭！不是心疼，是感動！是敬佩！嗚嗚嗚嗚嗚……】
【這到底是什麼神仙愛情啊！這已經超越愛情了吧？！這是用生命在守護啊！】
【外接硬盤的比喻絕了！雖然聽起來很賽博朋克，但內核是如此深沉的愛意！】
【每天記錄他的點點滴滴……這需要多大的耐心和毅力啊！還要承受他第二天可能完全不信的打擊！】
【我光是想想那個畫麵就覺得窒息！煙煙要怎麼承受？她要把自己的心剖開，一遍遍地展示給他看，還要接受可能被無視、被懷疑的風險！】
【這簡直是在對抗遺忘本身！用凡人之力，對抗命運的殘酷！】
【我收回之前說她慘的話，她不慘，她很強大！她是我見過最勇敢、最偉大的女人！】
【嗚嗚嗚，粉了粉了！這輩子第一次粉一個主播！煙煙，請允許我叫你一聲‘煙神’！】
【煙神！加油！我們支持你！無論結果如何，你已經贏了！】
【這哪裡是直播啊，這簡直是史詩級的愛情紀錄片！】
【我要打賞！我現在就要打賞！這點錢根本不足以表達我的敬意，但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一時間，直播間的禮物特效如同煙花般絢爛綻放，跑車、火箭、城堡……各種昂貴的禮物特效幾乎沒有停歇，屏幕下方的打賞提示滾動得飛快。觀眾們用最直接的方式，表達著他們此刻洶湧澎湃的情緒。
柳如煙看著屏幕上那些滾燙的文字和不斷閃爍的禮物特效，眼眶再次濕潤了。這一次，是感動的淚水，是被理解、被支持的暖流。
她知道這個決定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她要比以前付出多百倍、千倍的精力去觀察、去記錄。
意味著她每天都要重新整理自己的情緒，將那些痛苦和委屈打包收好，用最平靜、最客觀的筆觸去描繪昨天。
意味著她可能要一次次麵對陸沉的懷疑、困惑甚至抗拒，她遞過去的“昨日日誌”，可能會被他視作謊言，甚至被他丟棄。
意味著她選擇了一條更艱難、更需要勇氣和韌性的道路。
但是，她不後悔。
因為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能為陸沉做的事情。
她不僅僅要照顧他的生活起居，她還想……守護他的“存在”。守護那些即使被遺忘，也曾真實閃耀過的，屬於他的時光。
“謝謝大家……”柳如煙哽咽著，對著鏡頭深深鞠了一躬，“謝謝你們的理解和支持。我知道這很難，可能……效果也未必好。但是，我必須試一試。”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每天都活在一個孤島上，被徹底的虛無吞噬。”
“就算……就算這些記錄，隻能給他帶來一絲絲的安慰，讓他知道，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昨天的他沒有白過，那也……值得了。”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回蕩在安靜的客廳裡，也回蕩在每一個觀眾的心頭。
直播間裡，已經不是“感動得稀裡嘩啦”可以形容的了，許多觀眾一邊流著眼淚，一邊瘋狂地敲擊著鍵盤，抒發著內心的激動和敬意。
【值得！煙神！太值得了！】
【彆說一絲安慰，我覺得這可能是拯救他的唯一希望！】
【煙煙，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我們都在！我們陪你一起記錄！】
【對！我們也是見證者！雖然我們不能直接幫他，但我們可以給你力量！】
【從今天起，這個直播間就是陸沉的雲端記憶庫！我們都是守護者！】
【嗚嗚嗚，這該死的、偉大的愛情！我今天就要把民政局搬過來！】
柳如煙看著這些滾燙的彈幕，破涕為笑。她知道，前路漫漫，挑戰重重，但至少此刻，她不再是孤軍奮戰。
她抬起頭，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緊閉的洗手間門。
陸沉，沒關係，你忘了，我幫你記著。
我會把你的每一天，都好好收藏起來。
總有一天，我希望能讓你看到，即使在遺忘的黑暗中，你的人生，也曾留下過那麼多閃閃發光的碎片。
新的一天，真正開始了。而這一次，柳如煙的心中，多了一份沉甸甸的使命，和一個足以對抗絕望的、充滿愛的計劃。她將用她的筆，她的心，為他編織一張捕撈遺忘時光的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