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載均規規矩矩地跪在地上。太後微微俯身,好似沒什麼表情地看著他,道:“皇帝快起來吧,地上涼。今日怎麼想著來哀家這兒用午膳了?早上瞧你精神還不錯,本以為你在乾清宮能好好歇著。”
劉載均謝恩起身,臉上立刻堆起笑容,心想這伸手還不能打笑臉人呢對吧,也就恭敬回道:
“母後,兒臣在宮裡實在憋悶得慌,就想著來陪您一起用膳,還能多跟您說說話。”
太後輕輕頷首,眼神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她朝著旁邊的女官點了點頭,那女官輕輕拍了拍手,原本在殿外等候的宮女們便有序地走了進來。這些宮女們每人手中都端著一個漆盤,盤中放置著精美的菜肴。
主殿的中央,早已擺放好了一張長條形的雕花紅木餐桌,宮女們走到桌前,將菜肴一道道整齊地擺放在餐桌上。
劉載均一眼掃去,見有清炒豆苗、素炒茭白,皆是清爽翠綠。另有一道精致的水晶蝦仁,蝦肉晶瑩剔透,點綴著些許嫩綠的豌豆;除此之外,還有一盤鹵肉,倒是看著和其他菜色略有差彆,對於太後的身份來說,這午飯實在是樸素至極。
太後看著劉載均的目光在菜肴上打轉,開口說道:“哀家口味清淡,日常吃的也簡單,剛剛才知道你要來,特意讓禦膳房加了些葷食。”
噢喲,太後這是啥意思啊?
這一大早上理論上來說,自己做的這些事兒應該是足夠讓這位手握權利的後媽發怒的了……
看樣子,太後的城府確實是深啊……
劉載均準備見招拆招,以不變應萬變。打定了在主意後也是忙不迭說道:“母後費心了,這菜色看著便十分美味,兒臣也早就餓了。”
跟隨著太後坐定,太後身邊那位貼身侍女立刻上前,手持銀針,依次在每道菜中輕輕插入,確認銀針無變化後,她又拿起銀筷,每樣菜都夾起一小點放入口中。
劉載均心中明白這是宮廷規矩,她看著這位太後的侍女,這侍女約莫20歲的樣子,倒不算是什麼傾國傾城,一張圓潤的臉,眉眼間透著常年侍奉的謹慎。她站在那裡彎著腰,專注地完成試菜的一係列動作,不敢有絲毫懈怠。
片刻後,那宮女微微欠身,向太後微微點頭示意,太後看向劉載均說道:“陛下快吃吧,彆拘束。”劉載均這才拿起筷子。等著太後夾起一片茭白之後,也開始開始夾起桌上的菜肴,心裡卻是盤算著:得找個機會說說蘭蕊這個事兒啊,不然這後宮裡,自己也不可能時刻盯著,說句不好聽的,自己這後媽隨便一個小小的安排,自己的什麼貼身侍女根本沒什麼存活機會。
正在想著這話頭該怎麼開始的時候,聽見太後開口了:“聽說陛下今天去文淵閣了?林首輔今日也在文淵閣麼?”
劉載均心裡想著措辭,放下手中的筷子,恭敬回道:“回母後,兒臣今日確實去了文淵閣。林首輔在那,兒臣倒是和他談論了些朝堂之事。”
太後輕輕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似有若無地落在劉載均臉上,問道:“哦?那皇帝都和林首輔聊了些什麼?可有為難他?”
劉載均愣了一下,想到這肯定是太後的固有思維,覺得還是之前那個劉載均呢。於是賠笑道:“母後說笑了,兒臣隻是想了解下朝堂近況,林首輔悉心解答,兒臣受益良多。”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兒臣聽林首輔說了幾件大事,想著這後天朝會的時候,也去朝堂上看看……”說完他默默看著太後的表情。
太後似是早知道這些事兒似的,一點表情都沒有,劉載均都有點懷疑這後媽是不是有“麵癱”的疾病。這麵容雖是傾國傾城,怎麼越看越像他前世那個時代,那些整容臉女明星演古裝劇似的。
“陛下去朝堂自是應當,隻是不可壞了朝堂的規矩,朝堂是大臣們議事的重要場合,不可如今天這般隨心所欲。”
來了來了!終於來了,劉載均一聽這話就知道重頭戲要來了,但是強忍著耐住性子,他知道這時候越是太早解釋就越是失了話題的主動權,前世工作的時候和那些領導們交流推鍋的經驗此時顯得尤為重要。
“是的,兒臣謹記母後教誨……”他裝作孝子,誠懇的答道,眼神卻一直偷偷盯著太後,想看看她的神色能不能透漏出什麼。
太後這時眼神果然漏出一絲詫異,被劉載均準確的捕捉到了。好家夥!我還以為你真的是老妖怪呢,此時心下稍定,又聽太後莫名其妙的說道:
“誒?你那侍女雲芝呢?”
嗯?
這下卻是劉載均詫異了,太後竟然問的不是蘭蕊,而是雲芝?難道是太後記錯人了?這可彆連累了彆人雲芝啊……
腦子一亂,當下脫口而出:“不是雲芝,母後,今天我帶進宮的是……蘭蕊……”
話剛說到這,劉載均心下便大叫到,不好!
臥槽!我好像是中計了!
果然,看向太後的時候,看見這太後本來平淡的嘴角露出了一絲怪異的微笑?而她旁邊的那個之前試菜的圓臉侍女,此時卻好像是憋不住笑一般轉過了半個身體讓劉載均看不見她的臉。不過微微顫抖的肩頭倒是讓他知道,這女人肯定在嘲笑自己!
曹啊!看來自己修為不夠啊!
……
“陛下可知這後宮有太監、宮女多少人?”一陣短暫的沉寂之後,隻聽太後平淡的語氣再次響起,其實太後的聲音很好聽,細細軟軟的,音色也出乎意料年輕,但就是這語氣聽起來卻是不食煙火似的。
劉載均不敢再小瞧自己的後媽,正色道“這個兒臣倒是不太清楚了。請母後賜教……”
卻又看見太後露出那種詫異的神色,他大致明白了,應該是自己說的這些話實在是和之前的劉載均差異太大。
想想也是,那小子肯定不是像自己這般的“儒雅”做派。
對的,在劉載均心裡,自己是很“儒雅”的。
但是也沒啥,大不了就用什麼“落入冰水,陷入昏迷,夢中遇到仙人點撥”這種話來應對唄,這也是劉載均早就想好了的。在古代,這種解釋就屬於是大殺器,沒人能抵擋的那種。
且聽太後說道:“不算前殿,在這後宮中侍奉的,有太監兩千三百三十一人,宮女兩千一百人整。”
……
劉載均沒有說話,但是心下還是有些震撼,首先是震撼於這人數,其次震撼於這太後竟是這種事都記得這麼清楚,說她一句精明強乾應該是當之無愧了。
太後繼續說道:“陛下覺得,若是您出了岔子,這後宮要死多少人?”
劉載均還是沒有說話,能說啥呢?他已經大概猜到這太後接下來的話語了。
“若是犯了過錯,沒有懲罰,誰還儘心做事?又有誰還願意聽從使喚?……這四五千人,若都是如此,陛下覺得這後宮會變成什麼樣?”
太後說話很慢,這些話若是從他人嘴中說出,應當都是責備之意了。可從她嘴中說出倒好像是小溪淌水似的,平平淡淡、軟軟糯糯的,依舊沒什麼太多的感情。
劉載均看了看眼前的太後,她拿起了一旁的茶杯,湊近薄薄的嘴唇輕飲了一小口,旁邊的那個圓臉侍女趕緊又把茶添上。
“你想去朝堂自是應該,”太後繼續說道,“蘭蕊之事哀家這次就當是不知,隻是之後,望陛下莫要再這般魯莽行事……”
劉載均有些慚愧,雖然這事兒的起因是之前那個荒唐的劉載均,但是自己既然已經成為了他,擁有了他的身份,那過錯也好,責任也罷也應當是自己承擔才對。
眼下他對麵前的太後,心裡已經沒有之前那麼深的芥蒂了,其實她的所作所為站在一個統治者的角度是完完全全可以理解的。
就比如自己落水這個事兒,在古時的任何一個朝代,這蘭蕊也都一定是死罪難免了。現在不僅保住了命,自己還駁了太後的命令將她救出來。到這兒,太後也都沒有和自己計較。
劉載均越想越覺得自己這後媽要麼是為人大度,要麼就是城府極深。但是無論如何。她一介女流,後宮安排的穩定有序,朝堂諸事又處理的妥妥帖帖,就連林朝宗都稱讚有加。一念及此頓時已有欽佩的之意。
他站起來,後退一步,對著太後恭恭謹謹的行了一禮,腰彎的極低。嘴上說道:“母後教誨,兒臣銘記於心,往後定當謹言慎行,不負母後期望。”
這話劉載均說的很是認真,太後看著劉載均的舉動,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輕輕擺了擺手,說道:“起來吧,莫要拘禮。往後朝堂上若有不明之處,也可來與哀家說說。”
劉載均直起身,目光中滿是敬重,回道:“多謝母後……。”
品嘗著桌上的菜肴,隻覺這頓飯的滋味,已與方才大不相同。
他不知道的是,身後,站在角落裡的小順子,早已是喜極而泣,他的背後早就被汗水淋濕了。此時雖是不敢出聲心中卻是雀躍至極,似是大難不死。
旁邊的靜舒心下也是安定,看著小順子時不時顫栗一下的模樣,眼神中滿是嫌棄,但笑容亦是早已浮現在麵容上。
母慈子孝的吃完這頓午膳,劉載均正覺的心中舒暢,拜彆了自己的漂亮後媽,正準備回自己的乾清宮,再去看看蘭蕊呢,剛出寧壽宮的偏門就被叫住了。
轉頭一看,正是那位太後身邊的圓臉侍女,疑惑的問著:“可是太後還有事要囑咐?”
那宮女這時神色扭捏,紅著臉,靠近劉載均低聲的說道:
“回陛下,太後確有囑咐……太後說……”她做賊似的左看看右看看。
劉載均大感疑惑?“怎麼了?”
卻聽得那宮女說道:“太後說陛下大病初愈,身子骨還未完全調養過來,這宮廷夜間寒涼,若有貼心之人相伴,添些暖意倒也無可厚非。隻是陛下如今身負江山重任,凡事當有分寸,切不可損耗了龍體,誤了江山社稷的大事。”
說完,匆匆做了個拜彆禮,轉身就跑回寧壽宮了。
劉載均楞在原地。
“這……這是什麼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