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還在下,國公府內又被披上了一層薄薄的白紗,青色的瓦礫在白紗下時隱時現。
溫度依舊很低,寒冽的狂風卷動著暴雪在肆意飄灑,國公府裡的眾人,卻不由自主的沁出層層細密的冷汗。
汗珠跌落在地,破碎成冰。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焦在顏墨身上,洛候艱難的想轉過頭,卻被一柄如深淵般黑色的小劍靜靜注視著,他身上的冷汗更多,絳紅色的衣袍貼在後背,那裡已經被浸透。
“聽說你不想嫁給那位公子長秋?”顏墨的眼中似乎隻剩下這個美的讓人連嫉妒心都升不起來的女子身上。
像是感受不到國公府內肅殺的氣氛,洛知雪的雙眸仿若千年的寒潭,沒有一絲波瀾,她抬起頭,寒意在隨著目光蔓延,然後輕輕點頭。
顏墨有些開心,臉頰上再度出現兩個淺淺的酒窩,又微微歪頭問道:“那你願不願意做本官的妹妹,這樣的話,你就不用嫁給她了。”
這一句話,讓洛候後背的冷汗在一時間滲出了更多,他剛想開頭替女兒拒絕,深淵小劍像是有所感應,往前進了半寸。
眉心隱隱要裂開的痛覺讓他不得不自覺的閉上了嘴巴。
洛知雪遲疑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你把手腕伸出來,我做個印記。”顏墨更加開心了,她的語氣有些迫不及待。
洛知雪的手指很是修長,細如蔥白,當衣袖被撩起後,露出的一小截手臂像是造物主最完美的傑作。
顏墨神色漸肅,像是要做一件很神聖的事情,她將食指與中指駢作劍指,一股如深淵的氣機從她身體裡析出,在劍指的指尖,出現了一抹純粹徹底的黑,在肆意的吞噬著周圍的光線。
接著,劍指動了,動的很快,像是一道黑色閃電驀然劃破虛空,一行墨色的小字陡然出現在洛知雪的手腕內側。
字很小,若是不仔細看根本看不清楚,但洛知雪眼中的萬年寒冰,卻因為這行小字,在瞬間融化崩塌。
她呆了。
那一行小字是:公子寒之侍。
有雪落在她的手腕,形成了一件精美的天然裝飾,把她如雪般的玉腕襯托的更加白皙,那一行小字,也更加顯眼。
她抬起頭,呆呆的看著顏墨。
“我們姐妹都是公子的人,你是我的妹妹,當然也不例外。”顏墨的神情很認真,像是在說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
太陽會從東邊升起,白天和黑夜會交替,山川有棱角,天地在懸分。在顏墨的口中,這些道理,像是和“我們是公子的人”這句話,有著一樣的分量。
“王上在世時,欽點的老三是公子的正宮,但你放心,我們姐妹人都很好,你和她們相處會很愉快。”生怕洛知雪會有不滿,顏墨更加認真地解釋了一句:
“我不會強迫你,當你見到公子時,你就會明白,天底下最耀眼的人是誰。”
“做公子的人,不算辱沒了你。”
顏墨的安慰好像並沒有起什麼作用,洛知雪的眼神更呆了些,這是她從未有過的感覺,一切發生的太快,如夢似幻,當她聽到“不會強迫”這四個字時,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似乎……入了虎口?
洛候也意識到了,顏墨的話像是驚濤駭浪,不斷拍擊在他的心中,他像是發現了什麼比現在的處境更加可怕的事情,“嘶嘶”的呼吸聲就像是瀕死的白蛇在喘息。
那位公子怎麼可能還活著!
他當然知道,能被“寧國大逆”稱為天下最耀眼的那個人是誰,客觀的講,當年那位年幼的公子,確實是天下最耀眼奪目的人,沒有之一。
三歲開悟,五歲破一境成為修行者,六歲入寧國劍塚,引得萬劍爭鳴,八歲通讀劍經,已是第四境的修為。
兩大學宮爭先恐後的瘋狂示好,隻願他加入,最終他選擇了稷下學宮,入門時,在學府論戰台上,麵對那些比他大上將近十歲的同門師兄,他一人一劍,在這個“妖孽”橫行的修行聖地,竟闖出了“同境無敵”的名號。
稷下學宮的祭酒稱他為,千年來,最有希望看到九境風景的人。
周王室的天子,贈與他一柄傳世名劍,並親自加冕,稱他為“小寧王”。
他的存在,讓那些光芒萬丈的“妖孽”們,瞬間黯淡無光,如同凡人。
這樣的人,怎能不耀眼?
可就在五年前,那個最有希望取周王室而代之的寧國,在一夕之間,竟化作了曆史的塵埃。
那個已至八境的強大寧王,和王都中所有的修行者,全部伴隨著那座輝煌的王都,灰飛煙滅,無一幸免。
如今七雄中的趙,魏,韓三家,便是昔日寧國最強大的三大氏族所建立的諸侯國。
沒有人知道寧國被滅是哪方勢力所為,也沒有人知道為什麼,隻是曾經有個不俗的七境修行者恰好在那夜,路過了寧國王都。
他看到了金光,鋪天蓋地的金光,於是,他的眼瞎了。
那些有可能知道原因的存在,全部三緘其口,不敢高聲語。
周天子則是頒布了一紙詔書,稱寧國為“天下大逆”,罪有應得,世人共誅。
大雪下的更猛烈了,洛候的心一片冰涼。
寧國的亡,牽扯到的事情太大,那不是他能接觸的事情,那位公子沒有死,已經是一種天大的隱秘了,如今又和他的女兒有了因果,瞬間,他就感覺有一把無形的刀,正懸在他的頭頂,隨時有可能會落下。
洛知雪已經將手伸回,垂下去的衣袖自然的遮住了那一行小字,她的眼睛已經恢複了平靜,至少眼下來說,她不用嫁給任何人,這對她而言,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亂世佳人,往往身不由己。
至於以後,這個女子說不會強迫她,應該不是作假。
她不想嫁給任何人。
“你現在是公子的人,誰敢動你,本官便會不開心,本官不開心,就會殺人。”顏墨此刻還是很開心的,但這句話在洛候聽起來卻有些冷,他明白,這是對他的警告。
“印痕是本官特有的功法所刺,八境之下,沒有人能抹掉,上麵有一縷我的‘意’,你可以好好體悟,對你或許有好處。”顏墨看著冷若冰霜的絕美容顏,眉頭微蹙,伸出白生生的小手,報複性的在洛知雪的臉上揉了揉,惡狠狠的說道:“叫姐姐。”
“姐姐……”
出奇的是,洛知雪真的很乖巧的叫了一聲。
顏墨心滿意足了,她輕飄飄的看了一眼雙目無神的洛候,轉身消失在風雪中,幾步後,已不見她的身影。
洛候此刻的心中,早已亂如糟麻,無數個問題像暴風雪,肆虐著他的心神。
寧國究竟還有多少勢力殘留,那位公子現在又是什麼境界,他又該如何向楚王交代……
“嗤嗤……”
在他出神的時候,眉心前的深淵小劍動了,似一道黑色的閃電,破空劈向遙遠的天際,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
所有人終於送了一口氣。
“轟隆……”
一道比真正的雷鳴還要劇烈的轟響,在高空上猛然炸開,一股肉眼可見的恐怖氣浪,裹挾著風雪,橫掃過整個洛城,就連離國公府最遠的邊郊,那裡屋頂的積雪也被硬生生刮掉一層。
洛城的所有屋頂,露出它本來的顏色。
普通的民眾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們以為隻是響起了一道震天的雷鳴,在睡夢中不安的翻下身,又繼續陷入夢鄉。
而國公府的人,在這一刻全部駭然變色,每個人像是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冷汗直淋,滿臉後怕,隻有洛知雪平靜的抬起頭,看著遙遠的青色瓦礫屋舍,眼中泛出異彩。
這就是一人可屠一城的第七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