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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拍案斥真龍(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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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路寧按捺不住性子猛然間發作起來,三步並做兩步,直衝到了敖鈺的幾案之前,一掌就拍在了那白玉案上。

本來他過來之時,清河君已然抬頭往其身上看去,眼色頗為不悅。

畢竟敖鈺也是修為深厚的一河龍君,萬沒有對身邊異常毫無所覺的道理,隻是這玄元靈水宮中都是他的下屬,故此路寧發作之時他也隻當是這小廝沒眼力介,這個時候還要過來斟酒,乃至鴰噪幾句,因此心中著實不喜。

但他卻無阻擋路寧之意,而是打算借機訓斥這小廝幾句,正好也為如今尷尬場麵解圍。

卻不想路寧根本也不是上來服侍人的,而是衝到近前來,用手猛力便往白玉案上一拍,他讀書人力弱,這白玉案乃是玄元靈水宮的一部分,經由無數法術禁製煉過,卻哪裡拍得動,拍得響?

不過事有湊巧,剛巧路寧盛怒之下這一掌偏了方向,猛打在裝盛果子的玉盤之上,當下隻聽得“嘩啦”一聲,半盤果子紛飛,玉盤摔落在地上叮咚亂響,順帶將敖鈺麵前的酒壺也撞到地上,半壺殘酒儘數撒在清河龍君案上,險些沒汙了他那一身華麗的五彩龍袍。

清河君敖鈺大怒,拂袖而起,雖有半江真人在麵前也按捺不住,正打算用法術禁住眼前這個膽大妄為之極的小廝,卻是慢了一步。

那路寧早將一根手指指在敖鈺麵前,大喝道:“龍君聽真!爾掌一河、司風雨,本應庇佑萬民,怎敢縱水族橫行、荼毒鄉裡,令鬼神為害、毀命噬人?兩岸常為汪洋,波間時見白骨,漁舟裂於獠牙,婦孺沒於濁流。此非天災,實乃爾之暴虐!”

“雖服冠冕稱神,所行何異妖魔?若雲雨無常是天命,差魂使魄豈非私欲?昔聞龍宮珍寶如山,可知皆染血淚!今而若能鎖蛟封鼉、斬鬼去怪、浪靜波平、依時布雨,上體天心,下安黎庶,或可稍贖罪衍,若再一意孤行,某當錄爾之行,上叩天門問爾罪!勿謂蒼生可欺,霹靂神鋒,終有斬龍之日!”

這一番話如長江流水似風卷殘雲,連珠介地噴湧而出,絲絲相扣、文理細密,直將清河君罵了個狗血淋頭,言下之意,若是堂堂龍君不肯認錯改正,他便是不惜性命也要上稟天曹,到時候自有天劫誅其性命。

原來路寧發作之前,便事先想好走近、拍案、怒斥三般套路,說辭也是打好了腹稿的,因此拍案驚起敖鈺之後,立刻便指著這位清河龍君怒斥不已。而且他雖惱怒,卻也知道那溫半江真人不過是被請的客人,自己的遭遇這位真人雖也有份,卻不是主因,根子還在清河君身上,因此矛頭隻對準這位東海龍子。

龍女敖令微眉頭微蹙,微微往前站了半步,身上衣襟飄動,似乎是想施法製住路寧,畢竟身為人女,豈能聽得有人當麵罵父的道理?

隻是半江真人麵露微笑,似有意似無意的看了龍女一眼,敖令微體內洶湧的妖氣頓時一滯,饒是她身份貴重,脾氣又犟,此時也不敢再有所舉動了。

至於正主兒清河君,他莫名挨了一頓罵,心中惱怒之極,若非有半江真人在前不好唐突,按著原本的性情,早就一記水雷將這條膽大包天的生魂震成齏粉。

但看在半江真人麵上,他還是強忍怒氣,並且知道此時強行動手倒有些不體麵了,於是怒極反笑,反駁道:“無知小兒,本君執掌清河多年,天曹龍宮俱都稱讚,今日如何你了,膽敢這般胡言亂語編排孤?霹靂神鋒斬得孤,莫非就斬不得你?”

清河君身懷天妖第七變神髓境的修為,乃是世間罕有的大妖,雖然不曾有意散發威壓,但隻是冷笑幾聲後周遭泄露出來的些許氣息,便足以讓路寧魂飛魄散了。

好在溫半江真人眼光微動,略施法力替路寧擋下了氣息,讓他不至於三魂七魄儘散。

按理說一河龍君之尊,言語中自然攜帶的威勢便非同小可,換作尋常人,早就嚇得瑟瑟發抖,伏地求饒了。

但路寧卻是絲毫不懼,當下滔滔不絕,將自身遭遇娓娓道來,極言這位清河龍君身為神道,受萬民供奉,享無邊清福,卻不思為民做主,使得清河上下風調雨順,水波不興,反而隻想著如何窮奢極欲,作威作福。

特彆是為一己私事調動地府鬼差,四處鎖拿無辜生人魂魄以供自家驅策,所行之惡稱得上是天理難忍,真該遭了天條報應,便不上剮龍台挨上一刀,也當為天雷所殛等等,端的是字字誅心,隻聽得清河君敖鈺怒火頓消、龍女目瞪口呆,怔在原地,也不知該如何發作眼前這個膽大妄為之輩。

反觀路寧自己,卻是毫不在意自己的狂妄舉動,罵到酣處,因口乾舌燥,居然還順手抄起白玉幾案上散落的果子,“哢哧哢哧”啃了幾個果子,飲了溫半江真人麵前半盞殘酒,舉止泰然自若,竟渾沒將堂堂清河龍王、龍王之女、道門高士放在眼裡。

其實清河君敖鈺乃是東海龍宮嫡子,金枝玉葉,一落生便有無數水族奉養,雖然壽有千年,又身為一河龍君,但畢竟比不得那些世事精熟之輩,懂得厲害分寸。

他自到清河,便從河中收服幾個屬下,諸如鱉鱔鰱鯉之輩,因其都是在凡間土生土長,見聞廣博,所懂不少,因此一應大小諸事多向這幾個問詢。

偏生這幾個水妖也都有些油滑,辦事妥帖,行事又切近凡間利弊,故此時間一長,敖鈺便將這幾個視作親信,將一些不乾痛癢的小事丟給他們去辦,倒也養得幾個水妖在清河上下頗有幾分權柄。

此番敖鈺宴請溫半江真人,便是因為真人行蹤隱秘,好不容才尋到正主,敖鈺匆匆趕來,雖然將玄元靈水宮帶在身邊,宴客之地不愁,但是清河龍宮中那些事先調教好的仆役之輩卻沒有帶來,因此才會讓鱉管事等設法解決,自家專心籌措該如何向溫半江開口索丹。

隻是他也不曾想到這幾個屬下居然如此膽大,見敖鈺催得急,一時間沒處尋這些訓練好的仆役使女,乾脆便動了歪主意,膽敢借用清河龍君的名義發下符詔,讓清河兩岸各縣城隍派出鬼差大索四方,抓些鬼魂妖精之類的來救急。

到最後因為遊魂野鬼不夠數,質量也堪憂,居然連無辜生人魂魄也敢擅自鎖拿,這種醃臢事兒擾亂世間陰陽,有乾天和,雖然敖鈺位高權重也是不敢肆意妄為的。

故而此時被路寧一番大罵,將事情來龍去脈儘數抖落出來,龍君腹中原先還有十分的火氣,想要將路寧千刀萬剮,後麵卻是被這事兒驚得呆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眼前這個小廝原來卻是鬼差強鎖而來的生魂,而犯下這般大罪的,居然便是自家幾個極信任的屬下。

若是無道門真人在,光是路寧自己孤家寡鬼,隻怕敖鈺就要冷笑一聲,直接滅口了事,雖然事後也會處置了鱉鱔鰱鯉,但書生小命肯定不保。

但如今這事情在旁人麵前翻出來,還是自家欲求助之人,敖鈺便是有心想要撇清乾係,說自己並未胡作非為,卻有何人肯信?此時他被路寧怒斥時積攢的火氣早已消散的隻餘一分,倒是剩下了三分的惶恐,三分的難堪,還有三分家奴背主妄為惹出的恨意。

當下隻憋得這位清河龍君滿臉發青,倒似飛霆閣邊巡遊的巨蟹衛士青鬱鬱的甲殼一般。

而四下裡那些龍宮侍衛早駭得呆了,腿也邁不動,嘴也張不開,更不曾有一人上前打斷路寧,叫這位路公子好生罵了個爽快。

龍女被半江真人阻止,現在隻能目光灼灼地看著路寧的生魂戟指喝罵君父、據案大啖果子,絲毫不顧風儀,卻有幾分灑脫爛漫,先前覺得十分有氣,如今卻又覺有些好笑。

隻是放著溫半江真人與君父在此,她也不好出聲,隻是在一旁默默旁觀,心中暗道:“這少年脾氣好大。”

半江真人一樣礙於身份,也不便開口阻攔,隻是頗為玩味的打量了路寧幾眼,在心中暗讚道:“果然是個好膽的書生,也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這清河龍君連我等道門真仙也不好輕易開罪,他一個小小凡人,居然便有如此大的膽量,仗著有理就敢指著龍王頭臉喝罵訓斥,如斥家仆小廝一般。也不怕惹惱了敖鈺,一道符詔擲將下來,將他打入幽冥之中永世不得超生。”

“嗯,如此一個有膽的書生卻是難得,況且有冤屈在身,也罷,既然叫溫某撞上了,總不好叫他吃了虧去,須得護持一番,也顯得一身正氣、鬼神不欺的道理不是做假。”

路寧不知自家一番作為卻是入了溫半江真人的法眼,這才暗中存了護持之心,攔住龍君龍女不曾發作。

他先前一番怒斥,也是因為浩然氣與怨氣上衝,怒火難消之故,如今將冤屈痛陳,怒意傾瀉,又飲了幾口冰冷透心的萬泉同心異酒,火氣逐漸退去,心中也漸漸明白了過來。

一旦冷靜下來,回想起方才的作為,雖然口中未停,路寧身上卻不免出了一身冷汗,暗中叫了一聲不好,自己怎得如此莽撞。

想那清河龍王是何等人物,便是有錯處也不可能忍受自己一介凡俗如此肆意喝罵,真龍雷霆一怒、勢不可擋,這一場禍當真比天還大,如果不設法緩解,隻怕自己下場不妙之極,說不得便得要永世沉淪苦海。

好一個路寧,雖然反應過來自己闖下滔天大禍,卻是不曾後悔,也沒有閉目等死,而是情急生智,心思電也似地轉了幾轉,便自想出了個解救的法子。

雖然這法子未必管用,卻也是死馬當活馬醫,總強過束手待斃不是?

因此趁著眼前這龍王爺被罵得懵了,他猛然間放下酒壺,一個轉身朝著溫半江溫真人深施一禮道:“這位真人,聽聞您乃是道門中的高士,品性高潔,正當行普濟萬民之舉,這清河龍君犯下諸多惡行,強索無數生魂驅策,難道真人見了也不管麼?”

說罷,跪在地上一個頭磕下去,看那勢頭,若非魂魄之身,隻怕一下就要把頭在地上磕出血來。

溫半江見了路寧此舉不禁在心中莞爾,暗道好個憊懶無禮的小鬼,好個機智膽大的書生!

真人本當他隻是憑了一腔正氣,滿腹火氣,不顧後果的行這魯莽之事,卻不道居然還能懸崖勒馬,謹守分寸,並且見機極快,曉得那敖鈺有求於人,必定不會與自己翻臉,故此借口托庇到半江真人這裡來,果然甚有機變,不是純被怒火支配的莽撞之輩。

“恰好溫某也正想護持他一番,此舉卻與我有了借口,也罷,就便宜了這小子,給他當回救兵吧!”

想到這兒,溫半江真人便將袍袖一抖,微笑著站起身來,拱手對清河君敖鈺言道:“清河龍君,此子所言可真麼?”

敖鈺見溫半江如此言道,臉現不豫之色,他的涵養畢竟還沒有到達爐火純青的地步,因此對答之時多少有些火氣,“怎麼,如真有此事,溫真人還打算治本君一個縱奴私拘生人魂魄,罔顧人命的罪過麼?”

“嗬嗬嗬嗬,龍君說得哪裡話,溫某焉敢有此意?不過是看這小子出言不似作偽,確有冤屈在身,故此才打算向龍君問一問事由罷了。”

“畢竟此事擾亂陰陽,牽扯不小,日後傳揚了出去,那幽冥地府中十殿閻君甚是公正,若有什麼追查之舉,於龍君在人間的名聲也不好聽,萬一有人報到東海龍君處,恐怕……”

溫半江先就表明自己並無追究之意,反而是在為敖鈺的聲名著想,那敖鈺也不是個不知好歹之輩,總算聽出溫半江言中的回護與勸解之意,故此臉色稍霽,緩了口氣道:“半江真人,實不相瞞,此事連本君也是頭次聽說,還請真人稍待。”

說罷,他怒目往殿外喝道:“鼇侍衛,黿將軍,你二人速速點兩隊人馬,鼇侍衛你將鱉鱔鰱鯉四怪擒來此處,黿將軍你去太平縣一趟,將此子所言兩個鬼差帶來此處,萬萬不得有誤!”

那鼇侍衛,黿將軍乃是清河君敖鈺從東海帶出的嫡係親信,圓頭圓腦的黿將軍有天妖第四變易血境的修為,鐵背金睛的鼇侍衛更是鑄就妖丹,躲過頭次天劫的大高手,比起鱉鱔鰱鯉四怪、尖酸刻薄倆小鬼實不可同日而語。

他們本就因龍君大人挨了一頓痛罵心頭火起,此番得了號令,各自怒視了一眼路寧方才應諾而去,不頃時便將四怪打回原形,儘數抓了來。

卻是一隻桌麵大的黑鱉,一條丈許長的長鱔,一條銀鱗閃閃的白鯉,一條腦滿腸肥的大鰱,撲騰騰丟在飛霆閣中央,又將兩個小鬼自太平縣鎖了來,奪了皂服鎖鏈,喝令其跪在地上聽審。

當下隻唬得兩鬼哆哆嗦嗦、四怪渾身戰戰,險些連尿都嚇將出來。

敖鈺此時已經喝令下屬將飛霆閣中重新布置,酒席之類統統撤去,改作龍宮大殿模樣,拿出一河龍君的氣派來,自家端坐在正中大案上,兩廂溫半江真人、龍女敖令微陪聽,下有鼇侍衛黿將軍各自領著龍宮護衛侍立兩廂,喝令路寧站到殿中,命其與二鬼四怪將前番事一一對峙,嚴詞問詢。

那鱉鱔鰱鯉與尖酸刻薄二鬼何曾見過這個陣勢,又有路寧這個伶牙俐齒的苦主在,這下當真是嚇得屁滾尿流,早將先前胡作非為之事統統招認,不敢有半點隱瞞。

路寧此時方才吐氣揚眉,痛斥這幫水怪小鬼,好好出了胸中一股惡氣,不過卻也明白過來,自己所受這番罪並非是清河龍君有意為之,不過是龍王大人禦下不嚴,有失查點罷了,先前那番話雖則罵得爽快了,可惜被罵的對象卻也是替人受過,有那麼幾分的冤枉。

要知道路寧自幼讀書,識得規矩,明曉進退,深通道理,自然知道此時該如何行事,故而態度前倨後恭,一待弄清楚事實真相,便搶先向清河君敖鈺請罪,自言不明情由之下肆意冒犯,損了龍君體統威儀,懇求敖鈺降罪。

敖鈺本來已經想好,等會發落了鱉鱔鰱鯉四個背主妄為的家奴,尖酸刻薄兩個趨炎附勢的小鬼之後,便要狠狠發作一番路寧,定要問他個不顧青紅皂白,胡亂揣測,妄言構陷龍君的罪過。

雖然看在半江真人麵上,不會真要了這小子的命去,多少也要叫路寧吃些苦頭,好出一出方才無端被辱的惡氣。

如此發落,還是敖鈺素來行事有分寸,不似某些掌權之人那般容不得人忤逆,否則的話,路寧當真是要落個被打落十八重地獄,永世不能出頭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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