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課業到此為止。」雲墨心合上典籍,「另有一事相告。想必諸位已知,夏祭前夕天衍閣照例要舉辦踏舞會。今年亦不例外,地點設在前廳。」
她目光掃過眾人,「今年所有弟子必須出席。」
林昭然額頭重重磕在案上,引得滿堂竊笑。雲墨心佯裝未見。
「不會舞藝者,每晚戌時可至六號院習練。已通此道者,也需至少到場一次驗明正身——」
她指尖輕敲案幾,「老身可丟不起這個臉。散課。慕容雪、林昭然留下。」
「糟了。」林昭然暗惱自己反應過激。
他本打算裝病躲過這勞什子舞會,難道被看穿了?
細察雲墨心神色,倒似並無責備之意。
待眾人散去,雲墨心方道:「你二人可通舞藝?」
「略知一二。」林昭然道。
慕容雪絞著袖口:「弟子…拙於此事。」
「無妨。」雲墨心展顏一笑,「留下你們,是要委以助教之職。」
林昭然本欲斷然回絕。
這等差事實在無趣——轉念又想,或許能借此討個人情,將來逃課逃舞會時多個轉圜餘地。
正躊躇間,慕容雪已代他應下:
「但憑教習差遣。」她眉眼間儘是得蒙青睞的喜色。
林昭然對她越俎代庖之舉挑了挑眉,暫未發作。
「隻剩五日,」雲墨心道,「故需借術法之助。」
「賦靈術?」林昭然脫口道。
「正是。」她向慕容雪解釋,「此術能牽引肢體舞動。雖不能取代真功夫,但輔以練習,可事半功倍。」
慕容雪好奇道:「是何原理?」
「初時如提線木偶,」林昭然冷哼,「為免被扯得生疼,自然學得快些。」
雲墨心莞爾:「看來昭然是過來人。」
他強壓下皺眉的衝動。
幼時被林昭明用此術戲弄的糗事,至今想來仍覺惱火。
「望教習允弟子們自願選擇。」林昭然沉聲道。
「自然。」雲墨心頷首,「不過拒用此法者,須習滿三課而非一課。料想多數人會選捷徑。」
她自袖中取出一卷玉簡,「此術需你二人相助施展。」
「為何選中我們?」
「因你二人真元操控純熟,心性也穩當。」她指尖輕點玉簡,「以人為目標的賦靈術乃禁傳之術,尋常弟子不得修習。」
林昭然暗嗤。
那林昭明當年從何處偷學的?
還是在入門二載時就——
也罷。
習得此術,日後反倒能防著再被戲弄。
「可還有疑?」雲墨心將玉簡收回,「今日散學後到老身靜室,先用傀儡演練。此術若操控不當,滋味可不好受。」
林昭然眯起眼睛。
雲墨心自然不會拿弟子試術——但林昭明?
那廝當年定是直接拿親弟弟練手,還樂在其中呢。
「慕容雪先回吧。」雲墨心忽然道,「老身與昭然還有話說。」
待慕容雪離去,她輕叩案幾:「與趙長老相處如何?」
「仍在練基礎三式。」林昭然木然道,「至今還在禦物訣上打轉。」
整整四周,趙虛明隻讓他反複浮起一支筆。
重來。重來。重來。
唯一長進的是躲避彈珠的身法——那老頑固袖裡仿佛藏著無窮無儘的彈珠。
雲墨心了然頷首:「趙長老最重根基。」
林昭然腹誹:分明是拿弟子撒氣。
「老身知會你一聲,」雲墨心忽然壓低聲音:
「夏祭後我門下有個空缺。若無意外,這位置便是你的了——若你願轉投我門下的話。」
「求之不得!」林昭然脫口而出,隨即警覺道,「您該不會也用彈珠砸人吧?」
「那倒不會。」她忍俊不禁,「趙長老是獨一份的。今日不過先探探你口風。」
直到踏出講堂,林昭然才猛然醒悟——這下再不能裝病逃那勞什子舞會了。
若得罪了未來師尊,豈不是要永生永世受那彈珠之苦?
薑還是老的辣啊。
「何不直接在舞會上給自己施術?」有弟子突發奇問。
林昭然長歎:「賦靈術隻能複現已知動作。況且——」
他揉著太陽穴,「若連手臂都控製不了,如何解除術法?此術本就不該對自身施展。」
這問題蠢得他都不知從何駁起。
「究竟要學多少種舞?」
「十種。」他話音未落,滿堂哀鴻。
幸而雲墨心及時接手,指揮眾人結對散開。
林昭然隻覺額角青筋直跳——早知不該應下這差事。
六號院雖寬敞,可這般人擠人,連空氣都滯重起來。
「沒事吧?」白明澤突然搭上他肩膀。
「無妨。」林昭然拂開那隻胖手,「隻是有些頭痛。」他本躲在角落圖個清靜,偏生這廝不識趣。
「對了,」白明澤擠眉弄眼,「舞伴可有人選?」
林昭然強忍歎息。
男女之事,他向來不願多想。
同窗女修瞧不上他這等年紀的毛頭小子。
她們向來以結交年長修士為榮,前兩年追捧甲等班師兄,如今又對已結業的弟子青眼有加。
至於閣外女子,不是將他看作「林昭明的弟弟」,就是「林昭武的弟弟」,待發現他與那兩位兄長截然不同後,又總難掩失望。
更何況……
「說啊?」白明澤催促道。
「我不去。」林昭然道。
「什麼?」
「就說我煉丹時出了岔子,需閉門調息。」他麵不改色。
這借口雖老套,但他早已備好一味「開懷散」——此丹若煉岔了,隻會令人上吐下瀉,絕不致命。
屆時隻消在丹房故意失手,便能順理成章告假。
「彆啊!」白明澤急得直跺腳,被林昭然掐了一把才壓低嗓門:
「這可是九星連珠的夏祭!青雲城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會到場!」
「我無名小卒一個。」
「胡扯!」白明澤突然正色,「昭然,咱們都是商賈子弟對吧?」
林昭然頓時警醒:「打住。」
「你聽我說——」
「閉嘴。」林昭然聲音陡然拔高,引得周圍人紛紛側目
「好好好!」白明澤慌忙擺手,「昭然兄,這麼多人看著呢……」
他深吸一口氣。可恨這夏祭,可恨這舞會。
說來諷刺,他並非不善此道——自幼被父母強拽著出席各種宴席,早將那些虛與委蛇的功夫學了個十成十。
但惡心。
想到要在一群假笑的人堆裡裝模作樣,胃裡就翻江倒海。
天衍閣憑什麼逼人做這等事?
憑什麼。
林昭然遲疑地叩響雲墨心的門扉,心中七上八下。總不至於——
「進。」
他輕手輕腳入內,但見雲墨心正執盞品茗,神色恬淡,可那微微繃直的脊背卻泄出一絲不悅。
「昭然啊,」她放下茶盞,「你在老身課上表現甚佳。」
「教習過譽。」他謹慎答道。
「堪稱同窗表率,與慕容雪一般,都是老身屬意的衣缽傳人。」
不妙。
「弟子——」
「周六的舞會,想必很期待吧?」她話鋒一轉。
「自然。」他麵不改色地扯謊,「定是場盛會。」
「那便好。」雲墨心笑意不達眼底,「老身還以為,有人打算抗命不遵呢。」
林昭然暗自咬牙:定要叫白明澤那廝嘗嘗「灼舌咒」的滋味……
「都是無稽之談。」他神色自若,「弟子怎會違抗師命?若當真無法出席——」
「昭然。」雲墨心打斷道。
「教習何必強人所難?」他終是沒壓住火氣,「弟子素有畏喧之症,人一多就頭痛欲裂。」
「老身也是。」她竟輕笑出聲,「可以贈你安神丹。實不相瞞,此次舞會由我主理,若有要員缺席——」
「要員?!」林昭然幾乎跳起來,「弟子不過中人之資!」
「過謙了。」雲墨心搖頭,「能入天衍閣者已是萬裡挑一,何況你這般毫無根基的子弟?更彆說——」
她意味深長地頓了頓,「你可是林昭明的弟弟。」
林昭然嘴角繃成一條直線。
歸根結底,不過是因為他是林昭明的弟弟——哪怕那人遠在異國,這陰影仍如附骨之疽。
「你不喜與他相提並論。」雲墨心看穿他的心思。
「是。」他硬邦邦地承認。
「為何?」
他本欲搪塞,卻鬼使神差地說了實話:
「從小到大,我做的每件事都要拿來與林昭明比——後來還加個林昭武。父母偏心從不遮掩,偏我又最不善交際。」
他冷笑一聲,「直到前些日子,他們才發現家裡還有個三子。」
「近來出了什麼變故?」雲墨心敏銳地抓住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