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打個賭?」她眼珠一轉。
「不賭。」林昭然斷然回絕。
陶晚晴頓時柳眉倒豎:「你都不問賭什麼!」
「無非是要比武。」他冷笑,「你哪回不是這般?」
「怎的?」她朱唇微撅,「怕輸給女兒家?」
「甘拜下風。」林昭然麵不改色。
陶家世代武修,這丫頭自會走路便習拳腳。
若論近身搏鬥,莫說他撐不過五息,便是整個天衍閣也找不出幾個敵手。
隻見陶晚晴氣鼓鼓地揮舞雙臂,忽地仰麵倒在他床榻上。
正暗鬆口氣,卻見她倏然盤坐如蓮,唇邊笑意愈發詭譎。
「昭然師弟——」她拖長聲調,「近日修為進境如何?」
林昭然扶額長歎。
好好的休沐日,終究是葬送在這冤家手裡了。
兩日後,林昭然已在新居所安頓妥當。
周一天光未明,他便強忍困意起身——雖養成了晏起的習慣,但自律二字終究刻在骨子裡。
那日與陶晚晴唇槍舌劍三個時辰,終是將其打發。
隻是經此一役,再無心研讀典籍,索性將功課拋諸腦後。
整個休沐日竟在閒散中虛度,反倒隱隱盼著課業早些開始。
首節《基礎術法》課頗令他困惑。
課表上其他科目皆顧名思義,唯獨這“術法“二字太過寬泛。
世人提及術法,多想到的無非是掐訣念咒,繼而呼風喚雨。
實則內中門道遠比表象複雜,但天衍閣既將此課列為每日必修,自有其深意。
行至講堂門前,卻見個熟悉身影執簿而立。
慕容雪自初年便擔任課業執事,最是一絲不苟。
她瞥見林昭然時目光驟冷,倒教他暗自嘀咕——不知何時又觸了這位姑奶奶的黴頭。
「你遲到了。」待他走近,慕容雪冷然道。
林昭然挑眉:「距開課至少還有十息,何來遲了一說?」
「按規矩,弟子須提前一刻鐘入座靜候。」她板著臉道。
林昭然險些翻出白眼。
這般嚴苛,倒不愧是慕容雪的手筆。
「我莫非是最後一個到的?」
「……那倒不是。」她沉默片刻才不情不願地承認。
林昭然徑自越過她踏入講堂。
但見滿室奇人異士——這便是修真世家的氣象。
青雲城作為天衍閣所在,四海修士皆遣子弟來此求學。
同窗中多有世家子弟,血脈傳承或秘法加持之下,往往生就異相:
或綠發如翠,或雙生同心,更有麵生符紋者。這些可都是眼前活生生的例子。
林昭然定了定神,朝前排走去,對幾位略熟的同窗頷首致意。
雖無人與他攀談,倒也無甚嫌隙——不過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罷了。
正欲落座,忽聞嘶嘶之聲。
側目望去,但見鄰座同窗膝上趴著隻赤鱗蜥蜴,正吐著信子緊盯他瞧。
待他緩緩入座,那蜥蜴方斂了敵意。
「驚擾了。」陸明軒歉然道,「這小家夥見生人便不安。」
「無妨。」林昭然擺手。雖與陸明軒交情不深,卻知他家世代豢養火鱗獸。「看來令尊賜了你一隻本命靈獸?」
陸明軒欣然點頭,指尖輕撓蜥蜴額間鱗片,惹得那小獸眯起金瞳。
「暑期限方結的魂契。」他笑道,「初時頗不慣,如今已能心意相通。至少勸住了它莫要隨意噴火,省得戴那禁火環——它最厭那物事。」
「帶著靈獸聽講,教習們不管?」
「得先向天衍閣報備,且需馴服溫順。」陸明軒輕彈蜥蜴鼻尖,「體型亦有規矩。」
「聽聞火鱗獸能長到小牛犢大小?」
「正因如此,家父至今才許我養。」陸明軒眼中閃過憧憬,「待它壯碩難入講堂時,我早該學成歸鄉了。」
確定那火鱗獸不會暴起傷人後,林昭然便漫不經心地打量起四周。
目光在幾位女修身上逡巡時,他暗罵都是白明澤那廝帶壞了自己——雖說其中某位的梨渦確實……
「瞧著可心?」
背後突然響起的聲音驚得他險些跳起來。暗惱自己竟如此大意,他強作鎮定轉身:「此言何意?」
張明遠笑吟吟的眉眼分明寫著「早看穿你了」。
這位同窗總讓他又羨又惱——明明生得劍眉星目,行事張揚,偏又待人溫厚,常在他獨處時前來搭話。
這般作派,總讓他想起家中兩位兄長。
「咱們班哪個男修沒肖想過紅發仙子?」張明遠促狹地擠眼。
林昭然輕嗤。
他方才看的明明是雷琳身旁那位,不過也懶得解釋。
關於女子的話題,他向來諱莫如深。
天衍閣裡那些風言風語,往往能教人多年不得安生。
「聽你這幽怨口氣,莫非還沒討得佳人歡心?」林昭然順勢將話頭引開。
「紅發仙子可是塊硬骨頭。」張明遠不以為忤,「不過我有的是時間慢慢磨。」
林昭然眉梢微動——“有的是時間“?這話裡似乎彆有深意。
正思忖間,忽聞門扉洞開。
但見雲墨心抱著那本教習專用的青皮厚典踏入講堂,經過他座前時還頷首淺笑。
待書冊落案,她輕擊雙掌,滿室喧嘩頓時寂然。
「肅靜。」雲墨心接過慕容雪呈上的名冊,那姑娘卻仍繃直腰杆侍立一旁,活似軍中親兵。
「諸君既已通過初境鑒文,便是真正的術法界中人了。」她指尖輕撫案上典籍,「過往兩年所授不過基礎術法,從今日起,才算真正登堂入室。」
滿堂弟子頓時歡呼雷動,雲墨心含笑由著他們鬨了片刻,才抬手示意肅靜。
這般做派,倒與戲台上的名角有幾分神似——當然弟子們的歡呼也未必真心,不過是湊趣罷了。
「然則術法究竟為何物?」她環視眾人,「可有人知曉?」
「竟是溫故知新。」林昭然低聲嘀咕。
堂下囁嚅聲四起,直到雲墨心點中某位女修,才聽得「結構化術法」四字。
「不錯。」雲墨心袖中飛出一道流光,在虛空中凝成符籙,「術法符籙,實乃真元之桎梏。過去兩年諸君所習運轉之法——」
她意味深長地頓了頓,「正是非結構化術法。理論上,此法無所不能。而咒訣不過是根拐杖,以僵化換便捷。」
她忽然斂了笑意:
「若在理想之境,自當以非結構化術法為尊。可惜吾輩壽數有限,而咒訣已足堪大用——有些奇效,至今未見非結構化術法能夠重現。」
雲墨心自袖中取出一支青玉筆擱在案上,掐訣施了個「明光術」。
但見筆管泛起柔光,霎時照亮滿室——林昭然這才明白為何講堂要垂下竹簾。
此術去年便已學過,算不得新鮮。
「『明光術』乃最簡易的術法之一,」她指尖輕點發光的筆管,「與諸君習過的『熒光訣』運轉法頗有相通之處。」
接下來便是長篇大論的比較之說。
林昭然聽得乏味,索性在筆記邊角勾勒起各種妖獸圖樣。
餘光瞥見慕容雪等人正埋頭疾書,連這等溫故知舊的內容也不放過。
最奇的是,竟有同窗施展術法驅使毛筆自行記錄。
他雖不喜這等取巧之法,倒也在冊頁上記了筆——改日需尋這術法來瞧瞧。
雲墨心轉而講起「驅散術」——這亦是初境鑒文必考的課業。
平心而論,此術確實緊要。
不同術法需以不同法門破解,若不通此道,貿然研習結構化術法恐釀大禍。
隻是這般老生常談,未免令人倦怠。
為增趣味,她忽掐訣念咒,案上霎時現出數十青瓷小盞。
慕容雪奉命分發給眾人後,但聽她道:「且以『禦物訣』令其懸空。」
這對曾以禦物術救起落水女童的林昭然而言,實與兒戲無異。
「看來諸君皆已得心應手。」雲墨心頷首,「現在請對其施展『驅光術』。」
林昭然眉峰一挑——此舉何意?
「莫不是忘了咒訣?」她促狹道。
他當即並指成訣,低誦真言。
那瓷盞在空中顫了顫,倏然墜地。
滿堂叮當之聲不絕於耳,顯是眾人皆遇此況。
待他疑惑望去,雲墨心方撫掌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