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霧繚繞中看不清那人喜怒。
但孟夏直覺他有些生氣。
越生氣越冷靜,這就是裴妄。
從以前開始一直是這樣,雖然他平時也沒什麼表情,也說不清為什麼,孟夏看一眼就能感覺出來。
兩秒鐘後,孟夏移開眼,鎮定的像對麵隻是一團空氣。
陸澄正在和侍應生溝通,想要把酒換成其他更好入口的飲品,一點沒發覺這邊硝煙彌漫的氛圍。
侍應生立刻離開去更換菜單。
陸澄笑著攬住孟夏的肩膀,“走吧,我們先進去。”
被碰到的一瞬,孟夏整個人僵了下,她努力扯起僵硬的嘴角笑了笑,壓下想要躲開的衝動,和陸澄並排走進門。
玻璃窗後的那道目光簡直要把人射穿。
山隱的裝修風格偏向中式古典,木質家具用畫卷和瓷器點綴。
主廳沒有燈,照明都靠桌上的氛圍燈,桌燈灑下柔和的米黃色燈光,籠罩擺盤精致的菜式。
兩人閒聊著,不覺聊到工作。
陸澄說,“劉主任念叨你好多回了,上回還問我,什麼時候能把你騙回外科。”
孟夏有些心不在焉,“是嗎?”
侍應生推著果汁和菜肴走過來。
“是啊。”陸澄端起一杯放在孟夏手邊,半開玩笑半是認真,“我跟劉主任說,讓他再等等,等我把人追到手一定帶回來給他看。”
從認識陸澄開始,他說話一直都是這樣,時不時冒出一句調戲,聽著像玩笑,語氣又帶點認真。
孟夏最開始很不習慣,總是被他三言兩語就弄得很局促。
到現在認識快六年,她已經可以很自如的忽視調笑,截取他話中重點。
孟夏夾菜的手一頓,“門診最近很忙。”
兩年前,她一聲不吭離開外科,沒來得及跟劉主任說一句,她隻是比較慢熱,怎麼會感受不到劉主任的看重?
“小夏。”陸澄笑著喊了她一聲。
桌上手機同時響起。
孟夏一把抓起手機站起來,打斷陸澄的話,“抱歉,我接個電話。”
她匆匆往側門去,沒給陸澄開口說話的機會。
也沒注意到遙遠門邊的那道身影跟著一起,悠悠站了起來。
從側門出了餐廳。
中間鈴聲短暫的中斷了下,再度扯著嗓子叫喚起來,大有不摁下接聽鍵就不止不休的架勢。
屏幕上孟繁良三個字跳動著。
看的孟夏太陽穴也跟著一跳一跳的痛起來。
忍住掛斷的衝動,她接起電話。
下一秒周純的破口大罵傳來,“孟夏!你個賤人!你以為把蘇遇送走我就進不了門了”
“你有完沒完。”孟夏皺眉打斷,“如果再打來,我真的會報警,掛了。”
手機從耳邊拿開的時候,她聽見孟繁良扯著嗓子在另一邊喊。
“夏夏!是爸爸!夏夏!爸爸在老屋門口等你,一定要回”
電話掐斷,孟夏靠著玻璃門,良久,玻璃的涼意透過衣服傳來,躁動的心跳稍稍平靜了一點。
她轉頭看向餐廳內,越過一桌桌食客,視線定格在陸澄身上。
另一邊,陸澄正和侍應生說著話,“其餘都不重要,最重要是這條項鏈。”
他手心裡躺著一條滿鑲鑽石項鏈,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侍應生微笑著記錄他的要求,“好的陸先生,項鏈在什麼時候送上來合適呢?”
手機震動了一下,陸澄按亮屏幕,微信消息飄在第一頁。
小夏:抱歉陸師兄,我臨時有點急事,賬單已結,飯改天一定補上。
走出山門又開始下雪。
打車軟件顯示前頭還有三十一位在等待,孟夏靠著路燈滑蹲下去,沉默盯著腳下被燈光吞噬的影子。
頭頂燈光一暗,一塊陰影投下,將原本的小小影子包裹在其中。
“我送你。”裴妄的聲音響起。
孟夏抬頭,裴妄站在燈光裡,細碎的雪在四麵紛飛。
有一霎那,她把眼前人幻視成七年前的裴妄。
那個孟夏一哭,就會開一夜車到她家樓下的,明明很聰明很優秀,告白起來卻像個笨蛋一樣的裴妄。
雪中的裴妄往前一步,“這裡很偏,很難打車。”
孟夏從幻象抽離,站直後退了一步,本能的想拒絕,瞥見手機上紋絲不動的人數,猶豫著點了下頭。
裴妄的車就停在十來米外,他邁著大長腿走過去。
幾秒後,一輛黑色邁巴赫緩緩停在孟夏眼前。
孟夏走到後座,拉了下車門,沒有拉動。
車窗緩緩飄下來,裴妄的聲音從前座傳來,語氣不容反駁,“坐我身邊。”
孟夏站著沒有動,裴妄從後視鏡看了她一眼,“不著急回去了?”
當然著急。
她隻能拉開副駕的門坐進去。
低頭叩安全帶的時候,孟夏腦中浮現平安夜那晚,總有種坐了彆人位置的心虛,扣鎖的動作都有些不流暢。
車窗外的景色急速後退,路燈投下的光影從二人麵上掃過。
車子平穩行駛在路上,兩人誰都沒有說話,車內一時安靜下來。
似有若無的鬆木香氣輕撥著孟夏的鼻尖。
孟夏轉向車窗靠著,香味淡了,心緒纏成一團亂麻,孟繁良和周純湊在一起,指不定能乾出什麼事情。
窗外城市的燈光漸近。
孟夏突然反應過來她好像還沒告訴裴妄要去哪裡。
巨大的廣告牌一閃而過,幕布上閃亮的鑽戒在夜色中熠熠生輝。
不過好像並不妨礙裴妄把她送回家?
她按下一半車窗,仰頭看著廣告牌,碎發被風吹得飛起。
“為什麼要跑?”
裴妄的聲音穿過風傳到耳中,模糊又有些不真切。
她下意識想起平安夜那晚狹小黑暗的通道,他們離得很近,近到跟今天一樣,能輕易聞到他身上清爽的鬆木香氣。
孟夏吹著風隨口回答,“我是醫生,你是家屬,沒必要私下見麵。”
身後沉默了。
孟夏一怔,突然意識到他問的可能並不是平安夜那晚。
車子駛下高架,停在紅綠燈交口時,裴妄再度開口。
“孟醫生。”
他墨玉般的眸子隱沒在陰影中。
“下次再見麵,不要掉頭就跑,好不好?”
很難。
孟夏在心裡悄悄回答。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就像一隻烏龜,稍稍感覺到傷害就會蜷縮進堅硬的龜殼,封閉外界傳來的一切,不管是善意還是愛意。
這種龜縮已經成為習慣。
而習慣是很難改變的,哪怕麵對的是認識了很多年的裴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