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一刻,東宮,承恩殿。
“今夜之事,你做得很好。”
恢複了元氣的蘇子衿看著武媚,美眸中多了些許讚賞之色。
“一切都是奴婢應該做的。”
武媚欣然回道。
“娘娘。”
就在這時,一身銀色飛魚服的東廠督主稱心手捧著一個黑色木匣子走了進來,恭敬的把東西放在了桌案前。
“嗯。”
美眸顧盼之下,蘇子矜吩咐了聲:“除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的告知殿下。”
“還有一件事,晉陽公主體內病灶日漸頑固,請殿下為之綢繆。”
“魏王勢大,朝中官員多有與其勾結者,高陽跋扈不是個例。”
“你且命東廠監視收集近來出入魏王府頻繁的女眷名單,看看她們究竟想做些什麼。”
“殿下還未回來之前,東宮韜光養晦,卻也不能讓人隨意淩辱。”
“高陽行事不檢,公主府下人素日裡多有不法之事,告知鄭國公,請他在朝中張目一番。”
“是。”
稱心緩緩的推出了承恩殿。
這一幕被武媚、徐惠清楚的看在眼裡,對這位平日裡溫婉善良的太子妃又多了不少認識。
“此物你拿回去,敷於斷骨之處,不出一月就會完好如初。”
推了推桌案上的黑木匣子,蘇子矜示意道。
“多謝太子妃娘娘。”
儘管武媚心中有諸多不解,卻還是接下了裝有黑玉斷續膏的木匣子。
她不知道的是從這一刻開始,她的人生就發生了不可逆轉的改變,等待她的是不一樣的世界。
“本宮日前派人去武府看了看。”
“應國公為性廉儉,期於止足,忠節有餘,賢明智慧。”
“隻可惜,在治家之道上,有些駑鈍。”
看了武媚一眼,蘇子矜恬淡道:“應國公夫人出身弘農楊氏,性堅韌,持家有方,令人欽佩。”
“娘娘。”
武媚進宮多年還是第一次聽到家人的消息,不免有些忐忑。
“你那兩個異母兄長著實不上進。”
“本宮已叮囑金吾衛,以武元慶、武元爽尋釁滋事為由,將其發配至雲中都督府。”
“應國公府一切悉數還歸應國公夫人。”
“你阿姊武順嫁與了豫州參軍賀蘭安石,雖是鮮卑族,卻家世不凡,乃是應山公賀蘭師仁之子,門蔭入仕,初授越王(李貞)法曹參軍,襲爵應山縣男。”
“倒也巧了,東胡都督、平城縣公賀蘭楚石與你那大姐夫是堂兄弟。”
“至於你小妹武卿,嫁給了太府少卿、左驍衛將軍郭孝恪幼弟郭孝慎,現任從六品上監門校尉。”
“待來日殿下回來,本宮為你討一個恩典,讓郭孝慎來東宮做個千牛、備身。”
“多謝娘娘。”
武媚連忙行禮道謝。
東宮千牛、備身雖然隻是正六品,卻是太子親信,一共隻有十二個位置。
這一次定襄大捷、薛延陀大捷,東宮那些個千牛背身至少都混了個開國縣伯,多少人想要把自家子嗣塞入東宮都做不到,可見這一官職的稀缺。
旁邊的徐惠小臉上充滿了羨慕,她的家人都在江南,彆說見上一麵了,就連家中消息都很難接到。
“你父親沂州刺史徐孝德在任上兢兢業業,造福一方。”
“吏部今年對他的考評還不錯,遷為工部侍郎,不日到任。”
“聽說你弟弟徐齊聃如今也11歲了,本宮做主讓他做河西郡王的扈從。”
蘇子矜瞧著徐惠那小臉可憐巴巴的樣子,莞爾一笑,補充道。
“多謝娘娘。”
徐惠小臉立馬綻放了笑容,行禮道謝。
“東宮沒那麼多規矩,既然你們已經不是太極宮的才人,而是東宮女官。”
“本宮賜你們各一枚令牌,閒暇之時,可以告假前去家中探望親人。”
“隻是須得有侍女陪同,爾等可願意?”
“願意!願意!”
武媚、徐惠畢竟年歲都不大,哪裡會拒絕這樣的安排,如同小雞吃米般點頭。
“好了。”
“時候也不早了,本宮有些乏了,你們先下去吧。”
玉手輕拂,蘇子矜打了個哈欠。
“是,娘娘。”
二女懷揣著欣喜,轉身離開了承恩殿。
太極宮,甘露殿中。
大唐皇帝李世民像一個和藹的慈父一般同晉陽公主、新城公主玩耍,長樂公主、城陽公主對視了一眼,紛紛上前:“父皇。”
“呃”
微微一怔,李世民眼中露出了疑惑之色:“長樂、城陽,你們有何事?”
“父皇。”
李麗質率先開口:“此番兕子出事,高陽也許是無心之失。”
“可兕子畢竟是嫂嫂所救,父皇不曾懲戒高陽就算了,為何對嫂嫂毫無褒獎。”
“此事若是傳了出去,天下人該如何看待父皇?”
“是啊,父皇。”
城陽公主同樣出聲:“高陽素日裡飛揚跋扈,她已經不是一次兩次這般蔑視嫂嫂了。”
“如若不加以懲戒,待來日大兄回來,恐怕不能善了。”
話音落下。
原本陪兩個小棉襖玩耍的李世民不由得沉思了下。
“阿耶。”
晉陽公主、新城公主同樣小臉巴巴的看著他。
“你們也覺得阿耶做錯了嗎?”
摸了摸新城的小腦袋,李世民神態舉止格外慈祥。
“阿耶。”
“嫂嫂對我們可好了。”
新城肉嘟嘟,嬰兒肥的小臉上滿是天真無暇的笑容,顯然對蘇子矜的印象非常好。
“傳詔,太子妃溫良嫻舒、德才兼備,賜軟煙羅、香雲紗、浮光錦、月華錦各百匹,其父蘇亶調任正三品下左散騎常侍。”
“是。”
禦前內侍立即應道,下去擬詔了。
然而,李世民對於懲戒高陽公主的話題並未回答,繼續陪兩個小公主玩耍起來。
‘唉!!!’
長樂公主、城陽公主長歎了聲,不作死就不會死。
恰恰是李世民的放縱讓高陽公主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東宮,這無疑是在挑釁太子李承乾。
服用了一階進化藥劑,成為一階進化者的她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太子手中掌握著什麼樣的能量,那絕對超過了皇帝的想象,惹怒了太子,結果可想而知。
同一時間,鄭國公府,剛剛準備入睡的魏徵被一個突如其來的身影驚醒。
“你是什麼人?”
凝視著黑暗中的身影,魏徵臉色極為凝重。
這裡是帝都長安,如此輕而易舉的闖入一位國公、當朝重臣家中,背後的勢力必然不簡單。
“鄭國公。”
“我奉太子妃之命將此物交予你。”
黑暗中的身影放下了一份帛書,轉身消失在了夜色下。
“夫君。”
“這是”
魏徵妻子裴氏同樣看到了這一幕,美眸中流露出驚異之色。
“太子妃。”
聞言,魏徵拿起那份帛書,細細查看起來,臉色變得陰晴不定,帛書上麵記載著高陽公主及公主府下人違反亂紀之事。
“夫君。”
“若是難辦,那便不辦了。”
聰穎的裴氏一下子猜到了這份帛書內容不簡單,否則,魏徵不會是這個表情。
大唐朝堂,誰不知道魏徵的夫人出自聞喜裴氏,出了名的賢內助,廉潔儉樸、安貧若素著,貴為宰相夫人,卻始終過著簡樸的生活,與魏征同住破舊房屋,每日紡紗織布,毫無怨言。
“呼!!!”
長吐出一口濁氣,魏徵搖了搖頭。
“夫君。”
見狀,裴氏愈發有些不解。
“夫人。”
“我的身體每況愈下,撐不住多少時光了。”
“玉兒未及加冠,我活著的時候給陛下造成了許多困擾,死後無人約束,陛下定然不會讓玉兒這般輕易地承襲爵位,如無人張目,府中必定每況愈下。”
魏徵無奈的說道。
事實上,在原曆史中,他病重之時,李世民隻授了魏徵嫡長子魏叔玉一個從五品下的朝散大夫,賜牙笏,許諾新城公主配於魏叔玉。
可過了沒多久,李世民苦惱於魏徵的生前行為,取消二者婚約,直到魏叔玉迎娶房氏女為妻,方許其襲爵鄭國公,官至光祿少卿。
“夫君。”
裴氏看著魏徵同樣有些悲戚。
“太子賢明,為大唐計,隻有他成為下一任皇帝才能讓天下愈發穩定繁榮。”
“太子妃這一封帛書不單單是請求,更是我的投名狀。”
“為了玉兒,我已經不能再置身事外了,必須要倒向東宮一方。”
“東宮右長史如今正好缺了一人。”
目光幽深,魏徵緩緩道來。
“夫君。”
“你想借著這個機會讓玉兒進入東宮?”
相伴數十年的結發妻子裴氏又怎會不知道他的想法。
“是啊。”
仰望夜空,滿天繁星儘入眼簾,魏徵眼中浮現滿滿的回憶:“我出生於大象二年,那一年,北周宗室趙王宇文招等五王舉兵反對楊堅,被前隋文帝擊敗,北周朝堂內再無對抗楊堅的力量。”
“次年,前隋文帝楊堅脅迫北周靜帝宇文闡禪位,改國號隋,以長安為都。”
“我幼時,父母雙亡,家境貧寒,窮困潦倒,為了混一口吃食出家做了道士。”
“眼見世間疾苦,天下大亂,以縱橫之說欲追逐名利,大業十三年,為武陽郡丞元寶藏帳下官吏。”
“這一年九月,元寶藏起兵響應瓦崗軍,魏王發覺我有些許文才,召為元帥府文學參軍,掌記室,隻可惜,我接連獻上十條計策,不曾為魏公所用,瓦崗軍失去了最佳的壯大機會。”
“大業十四年,我勸魏公深溝高壘,占據險要,與王世充相持,未被采納,一直到武德元年,魏公大敗於王世充,隻得率部歸順李唐。”
“我主動請纓安撫山東之地,被大唐授為秘書丞,趕赴黎陽勸降了李勣,後被竇建德所俘,不得已為夏王起居舍人,武德四年才輾轉歸唐,為隱太子李建成所用,任太子洗馬。”
“隻可惜,隱太子優柔寡斷,最終為當今陛下所敗,隕於玄武門。”
“人說三國溫侯呂布為三姓家奴,我呢?曆北周、前隋、大唐三朝,先後出仕元寶藏、李密、大唐高祖太武皇帝、竇建德、隱太子、當今陛下,六姓家奴如何?”
“夫君。”
聽著魏徵自嘲的話語,裴氏心中說不出的難受。
“活了大半輩子,為了清名,我累了。”
“如今,我隻想為你,為玉兒,為咱們家做一些事情。”
“明日,我便上奏彈劾高陽公主所為,縱然為陛下厭惡,隻要能得到東宮的青睞,這一切就都值得。”
“還有,我會在府中宴請英國公李世勣,為太子殿下最後再做一些事情。”
提及此,魏徵眼神變得格外堅定。
“夫君。”
“不管你做什麼,妾身都支持你。”
裴氏環抱著魏徵,溫聲細語道。
亥時六刻,長樂公主府。
“公主殿下。”
“你回來了。”
等了一晚上的長孫衝總算是等到了李麗質,忍不住詢問道:“可是宮中發生了什麼事?”
“駙馬。”
李麗質往日嬌媚的麵容變得格外憔悴,精疲力竭的倚靠在榻上,苦澀道:“高陽今日當眾對太子妃發難,差一點讓兕子一命嗚呼。”
“父皇竟然連訓斥都沒有訓斥高陽一下,對東宮不假辭色。”
“你可知太子妃今日當眾殺了一名千牛衛士,東宮女官更是把刀架在了高陽脖子上。”
轟隆!
宛如驚雷般的話語在長孫衝腦海中響起,他完全不敢相信宮中今夜發生這麼多事。
“公主殿下。”
“太子妃她”
長孫衝似乎想到了什麼,眼神中充滿了擔憂之色。
“是啊。”
李麗質無奈道:“東宮不再隱藏了,嫂嫂今日所為更讓我確定了一點。”
“那就是大兄手中必然已經掌握了足以自保的力量。”
“大兄卻始終沒有拿出來,顯然是有更深的謀劃。”
“父皇如此作為,怎能不讓人心寒?”
“呼!!!”
深吸了一口氣,長孫衝同樣震驚失色。
東宮擁有的力量,他從長樂公主那裡發現了端倪,太子李承乾的變化更是早在數月之前他就已經知道了,否則,他也不會提前和長孫無忌進行切割。
不過,長孫衝始終認為太子或許隻是為了保住儲君的位置,現在看來,恐怕一切都隻是他的想法。
皇帝想做什麼,太子想做什麼,誰又能說得清呢?
“公主。”
“先彆想了,你也累了。”
“來人,伺候公主更衣。”
長孫衝心疼的喚來了一眾宮女。
“是。”
宮女們簇擁著李麗質下去更衣洗漱。
注視著她們離去的身影,長孫衝臉上表情變得異常糾結,最終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堅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