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淮從付師兄那裡出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深更半夜。
他在付師兄那裡喝了很多的酒。
付師兄問他是不是心情不好,難道還沒有忘掉元錦萱?
他第一次沒有斬釘截鐵的回答,他忘不掉。
死都忘不掉。
所有認識紀淮的人,都笑話他是個癡情種,為了一個不知來曆的女人,痛苦了五年多的時間。
紀淮自己也覺得是。
小滿站在停下來的馬車邊,低聲的說,
“老爺,到了。”
紀淮人在馬車中,掀開馬車簾的那一瞬間,他不敢進紀府。
偌大的一座府邸,讓紀淮覺得窒息。
“去莊子上吧。”
紀淮吩咐新來的立夏。
如今紀府的車夫,一個個的都不知去了哪裡。
原來的車夫田叔,聽說又生了病。
所以他女兒新收了兩個車夫。
一個叫做雨水,負責給女兒趕車。
一個叫做立夏,負責給他趕車。
想起這事兒,紀淮心中又是一陣唏噓。
錦萱當年還在人世的時候,把這些事情都安排的好好的。
現在錦萱才走五年,當年的人就一個一個的出了事情。
人生就是這樣的無常,很可能說不定在未來的某一天,他也會突然離開人世。
那他和錦萱的骨肉該怎麼辦?
紀淮的心情很不好。
看到紀府,就仿佛要走進一個無儘的麻煩,以及近距離地接觸到某些殘酷的真相一般。
讓紀淮下意識的就想逃避。
他不想回家,於是就想到莊子上去找找黑玉赫。
不知道為什麼,紀淮一見到黑玉赫,就與他一見如故。
他好像認識黑玉赫很多年了一般,對黑玉赫這個年輕人有一種莫名的親近感。
或許黑玉赫就是上天送過來,給他們記家當上門女婿的。
馬車晃晃悠悠的出了城,剛剛走上官道。
就瞧見一批京兆府的衙役,正在郊外找著什麼。
紀淮聽到了嘈雜聲,醉醺醺的掀起車窗上的簾子,往外看了一眼。
“這些衙役在做什麼?”
坐在立夏身邊的小滿立即說,
“聽說是元家的人丟了什麼人,正在找。”
“元家?”
紀淮想了會兒,緊緊的皺起了眉。
帝都城的那個元家?
小小一個元家能丟什麼東西?
還勞煩了京兆府的衙役,搞出這麼大的陣仗來。
帝都城有很多姓元的,因為與元錦萱同姓,所以偶爾有一戶姓元的人,能夠走近他的視野。
他都會去問一問。
最近就有那麼一個姓元的文官,居然提議要把大盛朝所有的商戶都打為賤籍。
紀淮雖然不經商,但因為他在文官中的人緣很好。
所以經常有人會向他吐槽各種各種官場上的奇葩事。
今晚付師兄邀的幾個酒搭子還說了。
若真讓元家把大盛朝的商賈都打成賤籍,那偌大九州,還有誰來大盛朝經商?
真是,這個元家也不動腦子仔細的想一想。
隻一味的嫌棄銅臭。
可沒有經商的商人,貨物如何流通?
貿易如何運轉?
外頭的小滿,早已經得了大小姐的親自授意。
他立即傻頭傻腦的說,
“對呀,就是那個說要把咱們家打成賤籍的元家。”
“他們昨天還上咱們的莊子,要咱們交出蘭花,說是要給太後祝壽呢。”
紀淮昏頭昏腦的擺手,
“祝壽?太後壽辰,要我們家交什麼蘭花?”
他一個商賈,雖然每年給國庫捐很多的錢。
但正式場合的公宴,從不邀請他。
就算是太後暗示紀家,要紀家送蘭花給她,也不會暗示的那麼明顯,讓紀家在她的壽誕上送蘭花。
亂七八糟的。
紀淮想要深究,又不敢深究。
他揣著一種極為彷徨的心,就這麼到了莊子上。
莊子上一切正常,開門的婆子是個陌生臉孔。
紀淮沒想那麼多,他跟原來看守園子的婆子也沒有多熟。
“阿赫。”
紀淮被小滿扶著,一路往黑玉赫住的屋子走。
黑玉赫似早已收到了消息,他放下了書,站在亮了一盞燈的屋子外麵,身姿挺拔的立著,靜靜的等著他過來。
紀淮跌撞著,大聲的問,
“阿赫,世人都說我是個癡情種,這不好嗎?”
“沒有什麼不好。”黑玉赫垂目看著台階下的紀淮。
明明他才該是入贅到紀家的贅婿。
但此時此刻,黑玉赫卻像是個上位者那般,從氣質上就高了紀淮不知多少。
紀淮一屁股坐在台階上,晃著腦袋,
“那他們為何都笑我?說我蠢?”
癡情種既沒有什麼不好,便該是一項美德才是。
可紀淮很迷茫。
他不敢深究自己因為癡情,究竟都做錯了什麼。
他怕一旦搞清楚了事情的真相。
真相會讓他一敗塗地,無法接受。
黑玉赫點漆一般的眸子,閃過一抹冷意,
“他們笑你,說你蠢,是因為你既有了一顆癡情種,又沒有相匹配的實力,留住讓你癡心付出的那個人。”
紀淮頭昏腦脹的歪著身子,仰頭看向高高在上的黑玉赫,
“好女婿,這話什麼意思?”
原本很嫌棄他,根本就不想搭理紀淮的黑玉赫。
因為“好女婿”三個字,笑了。
他耐著性子說,“今日下雨,你約了人去相見,因為沒有傘便不能得見她。”
“明日她生了頑疾,你因為沒有起死回生之力,便隻能眼睜睜的與她天人永隔。”
“後日你發現她有秘密,或許是在騙你,你不知如何是好,便不想再深究此事。”
“你沒有這個實力,你知道人心險惡,卻無力收拾揭開真相之後的殘局。”
“所以你寧可裝聾作啞,傷情傷心不問世事,也不願意弄明白長埋在內心深處多年的疑惑。”
“你是對的,沒有人能說你錯。”
“可因為你的自欺欺人,害得身邊的女兒孤苦伶仃,獨自應對周邊的牛鬼蛇神。”
“說你蠢,這很過分嗎?彆人對你隻是很中肯的評價罷了。”
黑玉赫心中對紀淮是有氣的。
如果不是這位父親的膽小懦弱,他的寶貝怎麼會哭?
說癡情,他也癡情。
但黑玉赫比起紀淮來,他可以很有把握的收拾掉一切殘局。
沒有生死可以隔開他與夫人。
他早已用壽數為聘,把他和夫人的姻緣綁死了。
他不會因為夫人利用他,去嚇唬那些小東西,而哭天喊地不能接受。
他有讓夫人利用的資本,他離不開夫人。
夫人也離不開他。
夫人敢假死一個給他看看?
他給夫人錢,給夫人糖,給夫人無上的尊貴與權柄。
夫人看上哪個男人,他吞了哪個。
小小幾條人,就算當成辣條吃,都不夠他塞牙縫的。
所以一個人擁有過份絕對的實力。
那麼癡情就隻是癡壞自己的腦子,而不會殘害身邊的人。
所以看看吧。
黑玉赫自問,他現在隻是腦子有點兒殘而已。
紀淮才是那個又蠢又壞又討人嫌的戀愛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