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嚴重的那天,晚夜也不怎麼好,明明下午的時候還是風和日麗,現在又開始陰風怒號,刮得人心焦。
指針指到了九,三個人還是沒回來。
不太對勁,畢竟過去這段日子,他們在下午四五點鐘就回來了。
蘇姨坐在朝暈旁邊,魂不守舍的,雙手合十,祈禱不要出什麼事。
今天是斯重的忌日。
朝暈乖乖的坐在一旁,抱著蘇姨給自己買的吉他小玩具,時不時撥兩下,努力緩和一下她的緊張情緒。
九點半的時候,門終於開了。
先人一步傳進來的,是濃重的酒精味,混雜著冷冽的晚氣,頃刻間襲滿了整個大廳。
朝暈抬眸,向門口“望”去,她什麼也看不見,卻總覺得能看到一場生命的淋漓。
身旁的蘇姨急忙站起來,跑去接人,聲音從朝暈的耳朵裡滾落到腳邊,又繼續向前滾,離得越來越遠。
“哎喲!怎麼喝了這麼多?!以前也沒見喝這麼多呀!”
停頓了兩三秒,她的音量陡然拔高:“這,臉上怎麼還有傷?!”
斯溶咳嗽了一聲,似乎醉得不輕,也沒有什麼回應。朝暈支著耳朵,不聲不響地聽。
於是,隻能輪到另外兩個人來解釋了,朝暈從來沒有聽到過刀疤那麼低、好似有著無儘無可奈何:“老大不總是這樣嗎?喜歡帶著酒去斯老的墓碑那裡喝。”
以往也不會多過分,更不會喝得不省人事,誰知道今天碰巧碰上了曾經背叛過斯重、當初投靠到了京都裴家、僥幸逃過一劫後又在裴爵手底下做事的一個沒皮沒臉的貨色。
具體發生了什麼,他們也不知道,斯溶不允許他們在他和斯重說話時靠得太近,等到他們跟過去的時候,斯溶已經打趴下了五個人了,自己也沒多好,臉上落下了些傷,更不用提身上了。
至於到底說了什麼,想來無外乎是冷嘲熱諷。
畢竟,裴家是京都響當當的豪門世家,光把這個姓拎出來,就讓人感覺有著無上殊榮。
斯重手底下,也就出來了個斯溶,一個如今還是被人瞧不起的斯溶。
斯溶重新上了車,也不讓他們看他的傷,也不讓帶他去醫院,就自己一個人坐在後座上,麻木地灌自己酒。
他們兩個等得心急,見斯溶越喝越厲害,還是自作主張帶他回家。他們也想過中間拐道去醫院,不過一下子就被斯溶看破,他喝得爛醉,還是能放出狠話,讓他們直接回家,不許去醫院。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有些混亂,隻有斯溶還是低著頭,一條胳膊搭在虎霸脖子上,沒有焦距的眸子死死地盯著花白的地板,在一刹那間,幻化成了骷髏頭。
突然,他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抽出來了自己的手,一頓一頓地往自己房間走,每一步都像是抽乾了所有力氣,像是一棵將傾的青木,被酒精泡麻的嗓音木木的,沉沉的:“不用管我,你們都回去。”
三個人怎麼可能放任他一個人這副模樣,剛準備再次勸他,就聽見斯溶加重了語氣:“不要管我。”
落在其他人耳朵裡,是命令,朝暈卻總覺得,這像祈求。
他已經快要撐不住了,他無法麵對熱切的關心,無法麵對誠懇的開解,但是他自己也勸不了自己,被困在世俗的迷宮裡,等著什麼時候活活餓死、困死。
他話這麼說了,便再也沒人敢多說什麼了。
直到關門聲回蕩、回蕩、寂滅,大廳裡還是靜悄悄的,沒有聲音。
最後,蘇姨還是儘量用不那麼沉重的語氣,讓大家都回自己房間裡休息休息。
以前也是這樣,他們再怎麼擔心,斯溶都隻會固執地把自己關在殼子裡,他聽不到他們說話,他們也不能把他的殼子撬開,讓他赤裸的傷口暴露在他們麵前。
現在也一樣,他們沒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了。
一切歸於平靜,朝暈躺在自己床上,卻沒有閉上眼睛,她翻來覆去了不知道多久,最後還是坐了起來,摸上了床邊的導盲杖,下了床,開始在自己的房間裡找東西,最後拿的東西太多,她便又沉思片刻,最後決定不拿導盲杖了。
她不知道現在幾點,不過開門之後,有一陣陰惻惻的風吹上了她的麵頰,她便估摸著不會太早。
對於一樓的布局,朝暈已經了如指掌了,依靠著腦子裡麵刻下的抽象的圖,她緩緩移動著。
沒有了導盲杖,她就隻能用腳來試探,所以移動得格外緩慢,自己也不知道花了多長時間,才站定在了斯溶房間的門前。
朝暈先是蹲下,把右手拿著的物品放在了地上,而後輕輕扣了扣門,小聲問:“斯溶?你還醒著嗎?”
沒有人回答,但是朝暈的直覺就是告訴她,他在裡麵聽得很清楚。
她又敲了兩下門,敲門聲也和她的人一樣,格外溫吞,禮貌,但是不容拒絕。
“你要是不說話,我就進去啦。”
還是沒有人搭理她,朝暈扶著門站起來,嘗試著去壓門把,意料之內的,門沒有鎖。
斯溶進門的時候,她專門留意聽了聽,沒有聽到鎖門聲。
那個時候,她什麼也不能做,因為不管做什麼都會添亂。
但是,她思慮了許久,她還是明白,她想要幫一幫斯溶。
而在黑夜裡,朝暈實在算不上什麼累贅。
她動作很輕地推開門,隻留了一道縫隙,有一束光從夾縫裡鑽了出來,在她眼眸上切割出來了黎明將現的裂縫。
朝暈複又蹲下去,把剛才放在地上的大大小小的東西抱進懷裡,站在門口,又說了一句“我進來嘍”,便沒有一絲躊躇,用肩膀慢慢把門給擠開,移動得那麼慢,卻又那麼堅定。
她總是讓人覺得,她的人生從來沒有迷霧,沒有分岔路,她需要做的就是一直往前走,依著心往前走,不管走的多慢,也總能照耀眾生。
和精神或多或少有些殘廢的一些人相比,她的靈魂和人格健全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