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衡在旁邊剛剛彙報完工作,薄顧沒有藏的意思,他也聽得見朝暈說的那些話。
作為一個秘書兼生活助理,他不由得出於本能關心一下朝暈的情況,在聽完了之後給出了中肯的評價——
“幸好您收留她了,讓她去刷盤子的話,感覺會摔碎不少個,然後負債。”
被朝暈誇讚成熟的薄顧想起來了昨天她驚天地泣鬼神的一摔,動作很輕地放下了咖啡杯,捏了捏眉心,手部的陰影打在他瘦削的下半張臉上,把他微乎其微的笑意也遮蓋住了。
其實,他並不覺得朝暈笨手笨腳的。
不過,照顧嘟嘟的工作,確實更適合她。
【叮!攻略目標好感度+2,目前好感度5。】
朝暈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落入了他人眼中,她抱著嘟嘟,現在正在忙著認人。
除了她以外,薄宅裡一般隻有四個傭人。
負責打掃的鐘姨是一個40多歲的女人,有些瘦,但是力氣很大,和朝暈相比,她是真正的沉默寡言,與其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乾脆利落的辦事風格和極高的辦事效率,簡直讓朝暈忍不住拍手喊女王,章衡買來的衣服也是她交給朝暈的。
負責檢查各種安全隱患的王叔跳脫一點,不過話也不多,隻是行為處事看起來都很活潑,不像是一個40多歲的人,薄顧平日裡的起居也是他在打理。
剩下的兩個就是廚房裡的了,一個叫周周,是個內向的小男生,很社恐,看到人就躲,乾完活就跑;
另一個就很重量級了,餘紈,說話陰柔、長相白淨的一名小男子,打扮得十分精致,有點話嘮,見到新來的人就想嘮嗑,但是朝暈覺得他說話有點刻薄,不太想聽他說話。
朝暈一整天都在和嘟嘟玩,小狗的精力十分充沛,除了中午睡了會兒覺之外都活蹦亂跳的,朝暈覺得,她以後可以帶它出去散散步,他們兩個一起瘋跑,肯定很有意思。
其他兩個人都走了,王叔去外麵買東西,剩餘紈一個人不走,捧著自己的星巴克,裝模作樣地眯起眼睛,衝朝暈拋了個媚眼:“小朝暈,你是第一個經受得住嘟嘟考驗的人喲,真的是超!級!厲!害!呢!”
朝暈被他喊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低著頭,沒看他,但是擺明了是在誠懇地和他說話:“魚丸,你神誌不清的話,快點下鍋把自己煮煮吧。”
餘紈大怒,說不許給他優雅的名字起諧音梗,這樣的人最沒品了。
他算是看出來了,朝暈看著乖乖巧巧不愛說話的,隻要一想要懟人,嘴跟淬了毒似的。
朝暈不語,隻是在心底一味地把“魚丸”重複了一百遍。
天色徹底被墨浸透的時候,又刮起來一陣很大的風。
章衡把車停好,推著薄顧往門口走了一段路,又把輪椅停在門前,自己去開門。
陰風陣陣,把薄顧額前的碎發吹得翻飛,像是他支離破碎的人生。他薄薄的一片影子,徹底被黑夜這張血盆大口吞噬,咬斷骨血、善良,和意誌。
他眸色寡淡,靜靜地被低語呢喃著惡毒字眼的風包裹,像是在等它再張狂一些,徹底把他的黏連卻又關係疏遠的血肉給徹底吹散在塵空之中。
章衡開了門,森冷的白色燈光湧到了薄顧的腳邊,猙獰著嘴臉,想要咬著他的褲管,把他拉入死潭。
他的身後是黑,麵前是白,但是都彆無二致,一般冷血,一般無情。
薄顧一張臉上沒有一絲情緒,黑白的光影把他的臉給劃分成了兩片天地,一半寒,一半陰,卻擠不出來一分炙熱的溫度。
章衡把門拉開,繞到薄顧身後,握上把手,剛想要把他往屋子裡推,就猝不及防地聽到了一道語重心長的教誨——
“嘟嘟,你不能再上竄下跳地玩了,我們不是約好了嗎?一會兒要給薄顧表演節目的。”
聲音有點大,可以說得上是章衡來這座宅子裡聽到過的最高的音量了。
他背後一下子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吞咽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垂下眼,去看薄顧的反應。
輪椅上的男人一身入夜的寂靜,靜默得像海邊孤立的一顆頑石。
章衡看不出來他心情好壞,隻不過薄顧稍稍揚了下手,示意他先停下,不要進去。
章衡眼觀鼻,鼻觀心,沒有再動作了。
薄顧斂著眸子,停在門外,靜靜地把屋內的聲響收入耳中。
“來!我們再練習一次!”
嘟嘟活力四射地回應:“汪!”
“好,1。”
嘟嘟:“汪!”
朝暈似乎很滿意:“不錯不錯,3。”
嘟嘟:“汪汪汪!”
女聲驚喜:“哇塞!5!”
嘟嘟的情緒更高亢了:“汪汪汪汪汪!”
傳過來的是朝暈明朗的大笑:“哎呀!嘟嘟,你學會數數了,簡直是最聰明的小狗狗!”
她想了想,又厚著臉皮自誇:“我也是最聰明的朝暈。”
“我們的配合簡直天衣無縫,等薄顧回來了,我們就要表演給他看,聽到了沒有?”
薄顧聽到嘟嘟在下一秒很給麵子地又叫了兩聲,表示同意。
他的視線落在了被光分割開的衣服上,那片漠然慘白的光,竟然倏爾變得如晴光映雪般粲然。
章衡陡然覺得身後的風歇了力氣,沒有那麼凜冽了。
他原本想要回頭看看,卻又聽見薄顧淡淡的嗓音:“進去吧。”
章衡忙應,剛想要順從肌肉記憶把輪椅壓著抬起來,卻突然想起來,橫在這裡這麼多年的門檻,已經在今天早上被王叔拆了。
朝暈蹲著摸嘟嘟的腦袋,看著它埋頭吃東西,剛準備再小聲鼓勵鼓勵它,就驟然聽見落在身後的含笑話語——
“要給我表演節目嗎?”
她一愣,呆呆地朝身後看去,看到了蒼白如霜的燈光下,淺笑起來恍若神袛的男人。
朝暈一僵,而後訕訕地笑了下,聲音又低了下去,又變得拘束起來:“你聽到了呀?”
薄顧笑起來時,總是讓人覺得疏冷,那層柔和的笑意,像是浮在表麵的一層泡沫,輕而易舉就能被打散,嗚咽著散入雲煙。
可是現在,這笑看起來,卻真實得多,甚至讓冷得深入骨髓的光都有了點暖意。
也有可能,不隻是他的笑的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