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了,”薄顧如是說,在朝暈要擺出失落的表情之前,又“唔”了一聲,聲線與窗外的月光融成了一條溪流,靜默流深,溫潤如玉:“不過沒有聽清,可以麻煩你們再為我表演一次嗎?”
朝暈精神一振,眨巴著眼,眼眸彎成了薄顧曾經見過的彎月亮狀的玄色玉石,在月光的拂照下,像模糊的熱了的冰塊。
她仰頭看他,眼下的旋渦像酒窩,躍躍欲試:“真的?”
薄顧也笑,此刻,他的人似乎是冷白的溫:“真的。”
朝暈笑得更歡:“那好,我們給你們表演。”
她拉過自己的表演搭子嘟嘟,信誓旦旦地開始了他們的表演。
“嘟嘟,1!”
“汪汪!”
“……咦?”朝暈呆住,眨眨眼,疑惑地強調:“嘟嘟,是1。”
嘟嘟吃了就忘,張著嘴賣蠢萌:“汪汪!”
朝暈:“………”
她撓了撓頭,鍥而不舍地又試:“嘟嘟,2。”
嘟嘟:“汪汪汪!”
朝暈:ŏㅁŏ̥̥̥̥
她慌張地不敢看身後的兩個人,硬著頭皮繼續說:“嘟嘟,不要鬨了,我們再來,3!”
嘟嘟:“汪!”
朝暈:t▽t
她深沉地想——
嘟嘟,果然是一個笨蛋。
和朝暈一點也不一樣,朝暈很聰明。
朝暈還在冥思苦想怎麼樣才能力挽狂瀾,隻不過還沒想到計策,思路就被突兀的一聲笑給打斷了。
她抬頭看過去,就見薄顧的手掩在唇邊,唇角掀起小小的弧度,有笑意從中流出,他眼裡那些令人琢磨不透的冷霧被照透,倉皇地散開,於是眼眸就像掛水珠的黑葡萄,亮亮的。
薄顧輕咳一聲:“抱歉。”
他的麵容宛如清透的玉,嗓音也是:“不過已經很厲害了,我很喜歡你們的表演。”
嘟嘟跑到他身邊,衝他搖尾巴,似乎是高興於自己的表演被肯定了。
薄顧把它抱在腿上,看著朝暈:“在這裡怎麼樣?會感到拘束嗎?”
朝暈捧著臉,她看起來太瘦了,下巴尖尖的,不過此刻臉被手捧著,又讓人覺著圓潤了一些,薄顧覺得她有些像一顆玻璃紐扣。
她連連搖頭:“沒有,大家都很好,和嘟嘟一起玩,很開心。”
薄顧安靜地聽著,判斷她有沒有說謊對他來說是一件很簡單的事,知曉她確實暫時沒有覺得不舒服後,也就安心了。
他剛剛這樣想著,就聽見朝暈反問他——
“你呢?”
她的視線清亮到坦然:“你今天開心嗎?”
薄顧這次是實打實地愣住了,他花了半分鐘去琢磨這句話,而後突然調整了一下坐姿,抽動了下胳膊,斂起眼眸來,無聲地去撫摸嘟嘟的毛發,不知道是在安慰它,還是在借此讓自己冷靜。
沒有人關心過他開不開心,他的人生也早就沒有空間去讓這種問題占據空間了。
名聲、利益、金錢,沒有一個是等人的,沒有一個是等人開心的時候降臨的。它們宏偉壯觀,無所不能,建起來了一座座高樓,也埋下了一具具屍骨。
但是是沒人在意土裡麵埋著的東西的,因為土裡的東西都是死的,是過去的,不論是否有價值,不論曾經多麼輝煌,多麼偉大,曾經被高呼過多少次不朽,都要認命地被金錢和地位踩在腳下,扔到地底,然後終有一天,地上的人會聽見來自地心的啜泣。
不過這些,薄顧都不在意了。
對他來說,他是一半被埋在地下,一半被淹在名利的人,他沒有一處骨頭是屬於自己的,神經也是,他的喜怒哀樂早就死了,就等待著哪一天,快點讓精密計算的腦子也生鏽,然後他這個人就可以徹底沉睡在土地裡。
那個時候,他就可以肆無忌憚地放聲唾罵,放聲哭泣,放聲怒斥不公,讓猩紅的眼眶直麵青天,讓被打斷的骨頭戳穿大地的脈搏。
他被一種近乎於決絕的死誌籠罩著,直到他麵前的人再次耐心地開口問——
“薄顧,你今天開心嗎?”
已經沒什麼人當著他的麵叫他的名字了,薄顧又緩緩抬眸,直視著朝暈的眼睛,那裡麵千千萬萬星河彙聚,把他也照得驟亮。
“開心?”
他聽見自己重複了這兩個字,那裡麵的求知似的迷茫,也讓他的心震顫了下。
“對呀,開心,你需要每天問自己這個問題。”朝暈口若懸河地和他講起來:“如果你確定今天是開心的,那麼你就會期待明天的到來,要記著自己明天隻能比今天的自己更開心。”
薄顧淡淡地看她,溫聲問:“那如果今天不開心呢?”
朝暈握緊拳頭,狠狠給了空氣兩拳:“那就狠狠地蹂躪今天的命運,讓老天畏懼你,你明天就會特彆幸運了,你也會更加期待明天了。”
她壓低了聲音,扶著膝蓋,彎著腰湊近他:“這可是我自己琢磨出來的方法,你不能告訴彆人。”
朝暈這樣說著,卻在不經意抬眼間對上了瞠目結舌的章衡的眼,默了一下,更改了措辭:“你們兩個不能告訴彆人。”
嘟嘟:“汪汪!”
朝暈:“……你們三個不能告訴彆人。”
章衡不是震驚朝暈的自欺欺人開心法,隻是震驚於她居然會說這麼多話,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之前判斷的死氣沉沉,反而十分有活力。
這種活力是自內而外迸發的,永遠不需要外證,也永遠不需要外界充盈,如果你待在她身邊的時間足夠長,一切就自然會見分曉。
章衡被震驚得外焦裡嫩,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他們總裁求知若渴地再次發問:“那,怎麼判斷自己每天開不開心?”
“這個最簡單了,”朝暈重新蹲下去,雖然是在仰視他,但是卻更像是神明眷顧的垂憐,尊重的挽救,平等到讓人甘願淪為階下囚:“你就看你每天有沒有真心實意地笑過一次,如果有的話,那你今天就是開心的。”
她歪了歪頭,眸子裡劃過可以稱之為狡黠的一道光:“薄顧,你今天有沒有真心實意地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