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天氣格外宜人,夏侯紓與福樂公主一同漫步於禦花園。初晴的雪後,空氣中彌漫著紅梅的芬芳,其馥鬱之氣在此刻完全揮發出來,引得人們絡繹不絕,紛紛前來欣賞。禦花園中人頭攢動,熱鬨非凡,這是大半年以來,皇宮內最為熱鬨的一天。
一陣微風吹過,花瓣輕輕搖曳,仿佛在向他們致意。夏侯紓抬頭望去,陽光透過雲層灑在雪地上,照亮了整個禦花園。紅梅在陽光的映襯下更加嬌豔,花瓣上的露珠閃爍著晶瑩的光芒。她深吸一口氣,感受著梅花的芬芳,內心充滿了愉悅和寧靜。
福樂公主則欣喜地環顧四周,她的目光中滿是好奇和驚奇,忍不住伸出手去觸摸紅梅的花瓣,那細膩而柔軟的感覺讓她感到無比的驚喜。
她們欣賞了一會兒紅梅,轉頭就碰上了聯袂而來的姚貴妃和平康公主。姚貴妃和平康公主都穿著素淨的棉襖,一襲素白如雪,一襲淡綠如春,隻有有幾件簡單的首飾點綴,卻更顯得雅致。姚貴妃的發髻上,插著一支翡翠簪子,那翡翠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襯得她高貴而嫻靜。平康公主則戴了一隻玉佩在胸前,那玉佩溫潤光華,與她淡綠色的衣裳十分協調。
姚貴妃自從複位以來,一直刻意保持低調的裝扮,一方麵是因為她懷有身孕,需要保護胎兒;另一方麵也是為了在獨孤徹麵前不那麼紮眼。相比之下,平康公主以前的衣著裝飾與姚貴妃不相上下,如今這副打扮確實讓人有些意外。
先前因姚家敗落,姚太後患病,所以平康公主的婚禮一切從簡,完全沒有公主出嫁的風光。而且自姚太後薨逝之後,平康公主就鮮少進宮,如今看來竟有幾分憔悴,想必在呂家的日子並不好過。
呂家原本就是靠著呂美人和大皇子萌蔭顯貴,如今大皇子已經不在了,呂美人也精神失常,呂家自然就失去了依靠。平康公主身為皇家公主,又在這個時候嫁入呂家,少不了要受呂家眾人的嘲笑和奚落。她此番進宮,大概是想尋找新的靠山,而姚貴妃身懷龍種,因此成為了她的目標。
沒有誰給誰行禮,也沒有誰給誰讓路,兩隊人便這麼對峙著。
許久,平康公主開口說:“昔恬,許久不見,你又長高了呢。”
福樂公主顯然對自己這位親姑姑並不親厚,立馬撇清關係道:“六皇姑每次都這麼說,可這一年多來,嬤嬤卻說我的衣裳尺寸一直沒有變過,還張羅著要給我進補呢。這是何故?”
平康公主沒有預料到福樂公主會故意找茬,她感到有些尷尬,於是微笑著說:“也許是因為我太久沒有見到你了,所以覺得你又長高了吧。”
“那六皇姑你可真是眼拙。”福樂公主的言語一如既往地直接且尖刻,“紓兒就有眼力,總是一眼就能看出我有沒有長高。”
平康公主無言以對,隻能用眼神向姚貴妃求救。
姚貴妃為了展示自己與福樂公主之間的親,以及她作為長輩的威嚴,她緊盯著福樂公主,皺眉說道:“昔恬,你怎能如此無禮呢?皇家公主的儀態何在?六公主可是你的長輩,還不快向你的六皇姑賠禮道歉!”
福樂公主雖然年紀小,但並不傻,她很清楚姚貴妃一直想當她的“母親”,因此,她對姚貴妃的態度一直都不太好,也沒有給過她好臉色。現在聽到姚貴妃這一番教訓的話,她更是生氣了。她氣鼓鼓的瞪了姚貴妃一眼,反駁道:“本公主哪裡無理了?本來就是六皇姑眼拙,怎麼反倒成了我的錯了?”
姚貴妃愣了愣,神情尷尬,但又不願在眾人麵前失了麵子。於是她收斂了心神,繼續擺著一副長輩的架勢,看著福樂公主苦口婆心地勸道:“昔恬,你是皇家公主,如今也不小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任性了。我們都是一家人,沒有必要為了這點小事爭執。你趕緊給六皇姑道歉。”
"呸!"福樂公主毫不客氣地反駁道,“你也已經一把年紀,且作為一國的貴妃,不也在宮中作威作福嗎?你怎麼不先勸勸自己?”
姚貴妃每次都會被福樂公主氣得火冒三丈。在過去,她總是會找獨孤徹撒撒嬌,借此發泄情緒。然而,如今她深知獨孤徹已經不再可靠,於是她便隻好借著肚子不舒服,哎喲哎喲地吆喝起來。
福樂公主也知道姚貴妃的肚子有多重要,看到她那副吆喝的模樣,頓時有些心虛,拿眼神向夏侯紓求助。
夏侯紓原本是想作壁上觀的,但是又擔心她們繼續吵下去姚貴妃真的會動了胎氣。再想起獨孤徹已經忙得焦頭爛額,還時常明裡暗裡的提醒讓她不要惹事,所以她沒必要讓他在這個節骨眼上為難。
夏侯紓完全無視姚貴妃的裝腔作勢,語氣溫和的對福樂公主說:“昔恬,你六皇姑難得進宮,我們就不要打擾她跟貴妃娘娘敘舊了。今日天氣這麼好,園中景色秀麗,我們再去彆的地方逛逛吧。”
福樂公主滿心感激地注視著夏侯紓,然後假裝思索了一下,才有些勉強地開口說:“好吧,紓兒,看在你的麵子上,我今天就不跟她計較了。我聽說鯉池新添了一些錦鯉,我們去看看吧。”
夏侯紓便拉著福樂公主從姚貴妃與平康公主之間大搖大擺的走開了。
路過平康公主身邊時,夏侯紓用隻有她倆能聽到的聲音說:“還是一樣的愚昧啊,她這樣的人,你覺得還能依靠嗎?”
看著平康公主突然間變得蒼白的臉,夏侯紓嫵媚地一笑。
夏侯紓帶著福樂公主又逛了一圈,便將她送回臨楓齋午休。
夏侯紓回到飛鸞殿,就聽雲溪說平康公主有事相求,已經等候了些時間。夏侯紓不由得啞然失笑。以前她就覺得平康公主不太聰明,現在看來確實是如此。她上午才找姚貴妃投誠,轉眼就如此明目張膽的來找自己,難道她真不怕姚貴妃跟她翻臉嗎?
不過這正中了夏侯紓的下懷。
即便做不了朋友,少一個敵人也是好的。何況,這麼好的一顆棋子,她為何不好好利用?
於是夏侯紓讓雲溪將人領了進來。
夏侯紓看著平康公主,不禁對她產生了深深的同情。看來平康公主在呂家的日子確實不好過,不然她也不會這麼快就倒戈。
平康公主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夏侯紓那變幻莫測的臉龐,心中的忐忑不安如潮水般湧起。姚太後離世的悲痛和姚家衰落的事實,使她不得不褪下昔日光鮮亮麗的外衣,一改從前嬌縱的形象,不幸的婚姻和艱辛生存環境更讓她仿佛置身於熾熱的火海之中。如今,她的臉上隻剩下無助的蒼白,活脫脫一副曆經滄桑的婦人模樣。
平康公主向夏侯紓恭敬地行了一禮,方說:“回首往昔,我深感懊悔。懇請娘娘大發慈悲,為我指點迷津。若能得娘娘指引,我此生必會對娘娘感激不儘!”
夏侯紓一邊端詳著她的神色,一邊故意調侃道:“昔日公主威風凜凜,風光無限。公主嫁入呂家後,我當是覓得良婿,從此良辰美景,一世安穩。如今看來,公主過得並不如意啊。”她輕輕地笑了笑,又接著說,“想來也是,大皇子沒了,呂美人瘋了,呂家也就垮了。公主在呂家的日子,隻怕是可用水深火熱來形容吧?”
平康公主並未否認,反而坦率地說:“娘娘說得極是。那呂俊良就是個趨炎附勢陰險小人,毫無心胸。呂本也沒有任何主見,一切都聽他老子的,全然不顧夫妻之情。從前母後還在時,他們待我倒也有幾分尊敬,可自從母後和大皇子先後薨逝,他們呂家人全都視我為災星,合著夥的欺辱我。若非我是陛下的親妹,隻怕日子會更難過。若是娘娘能為我重樹威信,我獨孤媞甘願為你當牛作馬!”
“當牛作馬?”夏侯紓慢慢地回味著她的話,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揚,發出笑聲。她抬起眼眸,溫柔地注視著對方,說道:“這真是個有趣的笑話。你是南祁的公主,身份高貴,無需為人當牛作馬。我也沒有這個福分。”
平康公主知道夏侯紓不會輕易幫自己,於是她咬緊牙關把心一橫,突然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央求道:“請娘娘明示!”
現實就像一把無情的剃刀,它不僅會刮去人的傲氣,還會順便剔除掉傲骨。
每個人在生活的熔爐中都會經受各種考驗和挑戰,有時會因為遇到一些困難而感到自己無法應對,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和價值。當人失去傲氣時,就會變得謙虛和謹慎,更加關注自己的不足和需要改進的地方。而失去傲骨,則會變得軟弱無力,也會變得更加成熟、理智和堅強,更加適應這個瞬息萬變的世界。
夏侯紓不禁感到惋惜,歎了口氣說:“呂家這兩年打著呂美人和大皇子的幌子,在外麵收了不少好處。你嫁到呂家這麼久,想必也有所耳聞。如果你能找到證據,還怕呂家的人不會尊重和善待你嗎?”
“娘娘的意思是讓我告發呂本?”平康公主遲疑地問道,然後馬上又說,“不,我不能這麼做!呂本他是我的夫君。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這種謀害親夫的事,我是斷然做不來的。”
夏侯紓真想敲敲她的腦袋,看看她是怎麼想的,怎麼可以蠢笨至此?
“誰讓你害他了?”夏侯紓被她的話給氣笑了,“難道你不知道有句話叫做置之死地而後生嗎?”
“我不明白娘娘的意思。”平康公主坦誠地說道,臉上充滿了困惑和不解。
夏侯紓疲憊地揉了揉額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儘量平複自己的情緒,耐心地解釋道:“如今大皇子不在了,呂美人也被送出宮去靜養,恐怕再也無法回到宮中。呂家想要東山再起,恢複昔日的輝煌,已經是不可能的了。而且,因為他們之前的行事過於張揚,隨時都有可能引來殺身之禍。如果你想護呂家周全,就得聽我的。”
平康公主愣愣的點了點頭。
夏侯紓笑了笑,又說:“公主之前不是很相信姚貴妃麼?不如你就用這件事來試一試她對你的真心。等你找到了證據,就把它交給姚貴妃。她是你的表姐,又失勢已久,為了拉攏你,必會為你討回公道。如若不然,我自會幫你。”
“不過。”夏侯紓輕輕地笑了笑,接著說,“公主肯定也會懷疑我是不是像姚貴妃一樣可以信任。不如公主借幾次機會試一試姚貴妃對你的真心吧。如果你能找到證據,就把它交給姚貴妃。她雖然失勢已久,可終究還是你的表姐,如今的處境未必就比得過你。為了拉攏你,她一定會想辦法為你討回公道。”
平康公主想了想,又問:“如果試探之後,發現她不願幫我呢?”
夏侯紓說:“如果她不願意幫忙,我會親自幫你。”
平康公主靜默著,似乎在認真思考夏侯紓的建議。許久之後,她忽然問:“那麼呂本呢?他會怎麼樣?”
夏侯紓驚愕地看著平康公主,忽然覺得她好奇怪,都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還想著呂本呢!呂俊良那麼圓滑世故,善於經營的人,做事能不給自己留退路?即便是從前的倚仗沒有了,呂俊良也依然活躍在各種社交場所,展現出強大的生存能力。呂本有這樣的親爹護著,他的日子能壞到哪裡去?
她讓平康公主找呂家的把柄,不過是想她能夠以此作為條件,換一個清淨太平的日子,未料平康公主竟然以為她是讓她絕了呂家的後路?
然而轉念一想,平康公主本來也是個紙老虎。她從前在宮中飛揚跋扈,任性妄為,不過是因為姚太後為她撐腰,再加上姚貴妃的慫恿。如今她的倚仗沒了,獨孤徹也不見得那麼心疼她,否則當初就不會逼著她嫁給呂本。因此,平康公主才會對身邊的人產生錯誤的認知和依賴,儘管呂本和呂家不儘如人意,但那也是她的丈夫和夫家,是她最後的倚仗。無論如何,她不能再失去他們了。
夏侯紓也懶得再跟她多費口舌,簡單明了的說:“辦法我已經告訴你了,你要是聰明的話,就按我說的去做。我保證你今後的日子會比現在好過,你的呂本也會安然無恙。否則,你也應該知道,我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平康公主深思片刻,然後堅定地說道:“好!請娘娘記住今日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