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縞素,袁術來至城下。
素衣狐裘,戲誌才立於城頭。
二人對視,久久無言。
這是袁術第一次見到戲誌才,身子單薄如風中殘燭,臉色病的比這滿城風雪更為蒼白。
可他的眼神卻如火般滾燙,縱使身軀早已腐朽,靈魂仍為理想而熾烈盛放。
那一刻,像確認了某個答案,他笑了。
袁術知道這笑意裡,似是在問:
【大將軍,今糧草尚有幾何?】
這一刹,確認了曹軍謀主是戲誌才,袁術也笑了。
似是在答:
【大抵是比汝之時日,要長些吧。】
袁術記得郭嘉是公元196年,也就是今年來曹營的。
而郭嘉投曹的原因,是孟德修書致荀彧言:【自誌才亡後,莫可與計事者】,荀彧又寫信給郭嘉,召之來投。
也即是說,下一時辰、下一刻鐘,下一盞茶、下一瞬息、下一刹那!
戲誌才每時每刻都可能會死。
就算你守得住這座陽翟城,可你的身體守得到那時候嗎?
弄清楚了對手,袁術心中已有定計。
“傳我將令!
命大軍輪次攻城,我要陽翟徹夜難眠!”
他站在六匹馬拉的戰車上,拔劍出鞘,劍指城頭。
“劉卿血,猶未雪!
諸公恨,何時滅!
駕長車踏破城樓宮闕!
廬江的兒郎們,刺殺汝等劉太守,以詭計害死我心腹愛將的仇人,就在眼前!
報仇隻在今日,先登破城者,賞萬錢,升爵三級!”
“殺!”
“為劉太守報仇!”
“殺!”
“為了袁公,為了升爵!”
由於劉勳是前廬江太守,且都打算擁兵自立了,所以他為這些本部軍馬各種籌備軍械糧草,待他們是真的很好,不少人都感念他的恩義。
可以說劉勳一聲令下,這些廬江兵大多都能跟著他造袁術的反。
所幸,現在死了的劉勳,已經是袁術真正意義上的心腹愛將了。
而愛將親手養出的這支廬江精兵,袁術就笑納了。
為劉勳報仇,萬人皆係白巾明誌,又有殺敵首級以獲軍爵誘惑在前,這支兵馬既是哀兵,也是凶兵,喊殺之聲,聲聞於天!
眼見敵軍如狼似虎殺奔而來,戲誌才微微蹙眉,正欲開口,便因一陣冷風而猛的咳嗽。
“戲軍師,您如今還是不要見風,守城諸事我自應對。”
夏侯惇忙要攙他下去,老實說他這些天看見戲誌才咳嗽,那顆心比見到袁軍攻城還慌。
這可是主公最愛的一位軍師,每有大事常與之問計。
諸軍師之中,荀彧與他一主政一主謀,創立基業者出文若之政,前謀事者皆誌才也。
就戲軍師眼下這個狀態,倘若有個萬一,擱誰身邊誰倒黴。
“敵軍氣勢正盛,切不可用兵爭強,當以”
“戲軍師放心,惇追隨主公多年,大小戰陣百餘場,豈能不知?
袁公路無統兵之能,麾下善將兵者,唯紀靈一人,其用兵之法,我亦深知,絕非我之敵手。
今誓報譙縣城下羞辱之仇,倘兵敗城破,惇提頭來見!”
言罷,夏侯惇不顧戲誌才意願,強令士卒將其帶回房中歇息。
否則,以這城頭風雪寒,城破與否尚未可知,軍師怕是要先病猝於此。
送走了戲誌才,夏侯惇才專心對付敵軍攻城之勢,獨目冷冷盯著城下,嘴角揚起一抹森寒笑意。
紀靈!
此前隻要與袁術作戰,紀靈就是避不開的老對手,其用兵之法,夏侯惇早已摸透,今日便讓這戲弄他的賊子,曉得厲害。
然而,勁敵相逢,片刻即知深淺,以夏侯惇用兵之老練,才在城上一交鋒,便察覺不對。
不對勁!
這些袁軍士卒,很不對勁。
雖說袁術以劉勳之仇為名,激發士卒心中哀意,發狠攻城,但也隻有一鼓之氣。
隻要能擋住一時片刻,卸了士卒這股報仇恨勁,令他們回想起對死亡的恐懼,其勢必敗。
可如今是怎麼回事?這些士卒不僅不會泄氣,反而愈發的好勇鬥狠,凡有衝上城頭者,不以搶占據點為要,反而以殺傷首級為重。
這些袁軍士卒哪怕被推下城牆,手中仍死死抓著敵軍首級不放,臉上無有絲毫懼色。
【隻因袁公厚憐,戰死者軍功兩倍結算,軍爵撫恤發往家中,敢有貪墨者,閻象手中劍,定斬不饒。】
夏侯惇雖不知其中緣故,可他多年征戰,經驗老道,看著那些好勇鬥狠,一心殺傷首級的袁軍,心中已知不妙。
敵軍攻城之人悍不畏死,倒是他們這些占據守城之利的守軍心生怯意,麵對殺上城頭的敵軍,非但沒有第一時間迎上,反而後退幾步,等著他人先上。
“諸君用命!敢後退者,定斬不饒!”
夏侯惇親手殺了一個後退士卒,獨目冰冷掃視眾人,隨即命親兵督戰,這等怯懦之風,才在城上稍止。
可他亦知此絕非長久之際,遂緊盯敵軍攻勢,全力調度安排,統率士卒。
夏侯惇自信紀靈用兵不如自己,為今之計,當以此優勢扳回一城,穩住軍勢。
可隨著戰事越久,夏侯惇越是調度,越感力不從心,仿佛陷入泥潭,士卒皆非他之所有,再難運轉自如。
“不可能,紀靈老賊絕無此等用兵之法!究竟是誰?”
他死死盯著城下,仿佛希望於戰場迷霧之中,看清對手模樣。
忽得,他獨眼微眯,像是有所發現!
“雷簿、陳蘭?竟是此二人?”
夏侯惇驚訝於袁軍之中每隔一段時間,或是雷簿、或是陳蘭便會來至袁術身前獻策,隨即袁術遂於戰車之上發號施令,調度士卒將他在城上死死壓製。
“莫非真如軍師所言,此二人用兵之法,果有獨到之處?”
城下,作為親兵的雷簿熟練自中軍帳中跑來傳訊。
“回稟主公,周參軍有言:時機已至,敵軍士氣已弱,當調第一批攻城軍退下,換第二批生力軍攜大型攻城器械,恃強淩弱,以擊潰其軍心。
楊軍師攜眾人商議,皆以為然,特來請主公下令。”
袁術允之。
雷簿遂退回中軍大帳,半路上剛好迎上來送下一道傳訊的陳蘭。
二人點頭致意,錯身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