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教師宿舍的牆上掛鐘敲過了午夜。窗外，學生宿舍的燈早已熄滅，隻有寒風呼嘯著掠過京海市第一中學的上空。
張老師揉了揉酸脹的眼睛，桌上的試卷堆成了小山。濃茶已經涼了，他端起陶瓷杯來喝了一口，嘴裡的茶葉渣和苦澀的味道讓他直皺眉頭。
“哎呦，這都幾點了！”張老師伸了個懶腰，看了眼牆上的時鐘。
手邊的政治試卷已經批改了七十多份，紅色的批改筆帽在他口中也被啃了七十多次。
每改完一份政治試卷，他就如釋重負地啃一次筆帽，把成績記在小本子上，然後才開始下一份。
高三的學生們剛剛結束了考試，此刻正在被窩中和周公相會，而他們的老師們還必須待在辦公室裡為了批卷深夜奮戰。
這次的考試成績直接關係到學生們的分班結果，可能會影響他們一輩子的前途，必須認真細致地批改核對，儘力再托他們一把。
張老師爭分奪秒地沉浸在改卷工作中，也顧不上斯文形象了，不停用啃筆帽來紓解壓力。
“咚咚咚”，敲門聲打斷了張老師啃筆帽的節奏。
“請進。”
武老師推門而入，手裡也抱著一摞試卷。兩人同為政治組的老師。
“老張啊，你那邊改得怎麼樣了？我這已經改完一半了。”武老師說著，也把自己的陶瓷杯放在桌子上。
“差不多吧，老武，要不咱倆換換？政治大題全是字，你改得不容易吧。”張老師揉著發酸的後頸。
“行啊，反正校長說今晚必須全部改完，咱倆得相互幫襯，不然怎麼改得完喲。哎，我的老腰有點受不了，眼也花了，老咯，老咯，不服老不行咯。”
武老師接過張老師手中的試卷，遞給他一遝自己批改到一半的卷子。
張老師大致瞟了一眼武老師給他的試卷，突然，擺在最上麵的一份卷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等等，這是裴瑜的卷子？”張老師狐疑地問道。
“對啊。”武老師探過頭來。
張老師的手指著試卷上的分數，驀地抬頭看著武老師：“最後一道大題隻扣了一分？老武，你是不是筆誤寫錯分數了？”
政治考題是他們兩個人一起出的，精心挑選了最近幾年的高考政治題目，為了增加區分度，挑出真正的好苗子，還特地去拜訪了前同事嚴景澄，讓他幫忙出政治經濟學相關的壓軸大題。
嚴景澄是77年參加高考的“老三屆”成員，等待了高考十年之久，好在還是等到了高考恢複，並一舉考上京海大學的政治經濟學專業。讓他來出壓軸大題，題目的質量和難度都很有保障。
正是因為知道這次考試的含金量，張老師怎麼都不敢相信，他最不看好的學生裴瑜，能考出那麼高的分數。
裴瑜考政治時是他負責監考的，他可是親眼看見，裴瑜考到一半就想提前交卷，不讓交卷就趴在桌子上睡覺，一點都沒把他放在眼裡，也沒把這場考試放在心上。
“沒錯，我反複確認過了，你自己看看吧。”武老師慢吞吞地搖了搖頭，“我改了好幾遍，不敢相信，但確實值這個分數。”
張老師仔細閱讀著裴瑜的最後一題答案，裡麵對政治經濟學的理解之深刻，分析之透徹，簡直讓人難以置信，就連他這個政治老師都自歎不如。
“這……這不可能啊。”張老師仍懷疑，摘下老花鏡，用袖子擦了擦，重新戴上，又看了一遍裴瑜的試卷，“她怎麼可能對這些政治題目理解得這麼透徹？“
武老師坐在椅子上，動了動嘴唇，輕聲道：“老張，你說，她是不是提前拿到了答案？”
“有這個可能。”張老師也壓低了聲音，神不守舍道，“這次考試可是決定高三下學期分班的關鍵，誰不想進重點班？”
沉吟了一會兒，武老師又搖頭：“但這套題的答案是咱們上周才整理好上交給學校的，怎麼會那麼快泄露，而且裴家人現在哪來的餘錢買答案？教務處的那幫人我熟，一點蠅頭小賄不至於讓他們賣答案。嚴公那邊，更是不可能透題的。”
“這誰說得準？”張老師口乾舌燥，定了定神，再次拿起陶瓷杯，喝了一大口濃茶醒腦，“雖然裴家已經不行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啊。誰知道他們家裡是不是還在哪個犄角旮旯裡藏著什麼金銀珠寶？裴瑜的長輩出錢買個答案，好讓她進重點班衝刺高考，還是有可能的。”
武老師不吭聲了，跟著點點頭。
兩人正說著，物理組的李老師推門進來，臉上帶著同樣疑惑的表情：“你們政治組有沒有發現，裴瑜的試卷有點奇怪？”
張老師和武老師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李老師晃了晃手中的試卷，說：“這女娃的物理卷子讓我百思不得其解啊，證明題的有些解法連我都沒想到，她是怎麼進步那麼快的？”
“數學組的王老師剛才也來找我說，裴瑜的解題思路像是突然拔高到了大學水平。”
教師宿舍的燈下，幾位老師圍坐在一起，麵前攤開著裴瑜的各科試卷。
張老師反複檢查著每一道題的解題思路，看得很認真，越看越覺得不像是直接抄答案的，不得不推翻了自己剛才的結論。
“你們看這個辯證法論述題，”張老師指著政治卷上的一道大題，“參考答案隻有五點，可她寫了七點，而且每一點都言之有理，有些角度就算是我也想不到。如果是買的答案，不會比標準答案還詳細啊。”
“確實，”物理老師點頭，“她的解題思路很獨特，不像是背的答案，倒像是真懂了。”
武老師皺眉：“那就更奇怪了。”
窗外，東方已經泛起了魚肚白，一夜未眠的老師們麵麵相覷，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京海市第一中學的老師們，都在與成百上千的學生的接觸中練就了觀察學生的一副好眼力。
他們看班上的學生，能大致看出他們的未來。
本來這些批卷組的老師們認為，像裴瑜這樣的女學生，可能是因為家庭成分不好吧，性格上有種自以為是的清高，自尊心非常強。
以前一糾正她的錯誤，她就像是被侮辱了那樣，臉會憤怒地漲紅起來，頑抗他們的教導，壓根沒法好好教。
為了申請簽證，她又不能在高考上全力以赴，要是沒留學成功，高中課業又跟不上，升學路徑徹底斷掉，她這輩子差不多就廢了。
可是現在，裴瑜的分班考試成績一出，她的未來就不怎麼容易估計了。
批卷組的老師們都弄不明白，這個裴瑜為什麼能在備考托福、申請簽證的緊張間隙，把高中各科的學習水平也拔高到這種程度。
就好像她根本就沒有想過留學，而是一門心思待在家裡學習高考科目。
可是這完全說不過去啊，既然如此，裴瑜為什麼那麼長時間不回學校上課？
難道裴瑜還是個天才，沒有他們這些老師的乾預，全靠自學反而能學得更好？
“罷了，先這樣，明天我再去班上問問她。”張老師最終歎了口氣，抓起被他啃得坑坑窪窪的紅筆，在裴瑜的政治卷子上打了個龍飛鳳舞的96分。
其他老師也紛紛點頭，各自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繼續批改剩下的試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