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長達一刻鐘的沉寂。
沉得那神使都懷疑,聖子是不是在裡頭偷偷圓寂了。
不然明明伸一爪子就能做完的事,聖子何以遲遲不肯動手呢?甚至連麵都沒露。
不同尋常。不同尋常。
難道聖子生氣了……
不獨神使,左右侍奉的眾位高階信徒,以及台下烏央烏央的信眾,心裡都不可避免地慌張起來。
聖子不滿意,聖子不高興,聖子要下達懲戒了!
為什麼?
眾人將惶恐不安的眼神,集中在台上那個嬌小的人影身上,仿佛要將人身上燒出一個洞。
明明她上台之前,一切都好好的。可是她一上台,聖子就不肯賜福,甚至不發一言了。
妖孽,這一定是個妖孽!
現場的氣氛瞬間變了,台下眾人且不說,台上那幾位忠心耿耿護著聖子的信徒,都捏緊了手中的法器。
尤其是前來提醒那位,聖子的死忠粉,姓孫,顯然是信徒中的小頭目,以守護清純的聖子不被玷汙為己任,高舉他他的法器——
一根純金做的棒子。
此時,他雙目噴火,露出嫉惡如仇的表情,對著林嫵,跳起來就要打:
“孽障,吃俺老孫……”
話還沒說完,紗幔裡就猛烈地咳了一陣。
“咳咳咳咳!”
果然把聖子的死忠粉嚇得什麼都忘了,金棒子掉在地上都顧不上,朝著蓮花台跑過去,一邊跑連聲大喊:
“給聖子奉茶,快,給聖子奉茶!”
然後他虔誠道:
“聖子大人,可是被汙濁妖孽衝撞了,身子不適?我這就……”
結果,看到聖子隨手拿起供桌上的大碗。
老孫瞳孔猛縮:
“聖子,不可!那個是——”
但說話哪有動作快,他眼睜睜看著,聖子端起大碗咕咚咕咚就是灌。
“……是高濃度的純酒啊……”老孫無力地呻吟道。
因著對神明至高無上的崇敬,東傀穀供奉神明時,什麼都要最好的、最純的、最潔淨的,茶水要用大雪那日樹枝尖尖上積的雪所化,糕點吃食要經不經人事的處子所做,酒水要用最純正最濃烈的純釀。
彆的且不提了,單就這酒,就不是尋常人能喝的。
太純,燒嗓子。
老孫心驚膽戰,聖子竟氣得理智全無,連這有害身子的純酒,也一口悶了?
果然,當聖子開口時,就是一把乾澀的公鴨嗓:
“本座並未被衝撞,不過見此女神性灼灼,頗具慧根,多感觸了一會兒。”
哦,原來是這樣啊。大家對待林嫵的態度馬上180°大轉彎。
而林嫵呢,站著低下頭,俯首帖耳道:
“民女謝過聖子謬讚。”
老孫聽了頗為不滿,怎麼下跪呢?這就是欠打……哎?我棒子呢?
棒子在林嫵袖子裡。
她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聖子身上時,趕緊把那金棒子收到袖子裡,又因著袖子藏了這玩意直挺挺的下跪不便,索性不下跪了。
此刻正大逆不道地站著,心想大不了這小氣聖子不給她灌頂,把她趕了下去。
她也不稀罕這些虛的東西,嗬。
老孫正眼珠子亂瞟找自己的棒子時,聖子又沙啞地開口了:
“來。”
這是叫林嫵上前,要給她灌頂了。
還不算太小氣。林嫵心想。
其實若是聖子對她有意見,把她趕下去,雖然她自己不在乎灌頂,但其他人必定對她有微詞,少不得要承受一些為難。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聖子大度些,林嫵正好省事了。
她對灌頂了解不多,隻依稀聽說過,是在頭頂摸一摸,再撒一點聖水什麼的,講究的就是個儀式感。
林嫵沒有任何心理負擔,輕快地走了幾步,踏上那蓮台,穿過重重紗幔後,在寶座前堪堪站住。
寶座之前還有一層垂下來的珠簾,透過珠簾,林嫵隻能模糊感覺到,對方很是高大,穿著雪白的聖服,頭戴巨大的銀色花冠,端坐寶座之上,果然如天神一般。
隻是,他周身的氣息很是微妙。
除了林嫵所以為的神聖高潔,端莊肅穆,似乎,還有一絲……拘謹?
驚慌?
故作……鎮定?
林嫵開始懷疑自己的第六感出問題了。
自從來到東傀穀,她一次又一次覺得,自己的感覺有點離譜。
可眼前這個被人奉為聖子,僅用一個眼神,或者一聲咳嗽,就能使數以萬計的人恐慌或者迷茫的男子,此時,從珠簾後頭伸出手來時,聲音確實有些怪異。
“地上涼,無需跪著。”他沙啞道,嗓音難聽但很是輕柔。
“再靠近些吧。”他說。
林嫵依言又走近了幾步,終於清晰看到那隻手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一隻雪白、細長、圓潤優美的手,戴著層層疊疊璀璨的手鏈,指頭上也滿是扳指和碩大的戒指,又有指鏈串起來,仿佛單這隻手,便是名貴無比的藝術品,值得用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去裝扮它。
聖子就用這樣的手為我灌頂。林嫵心想。
這灌的是珠光寶氣啊。
錢來錢來錢來!
林嫵眉眼低垂,感受到那隻金光閃閃的手,輕輕落在自己的頭頂,像摸小貓小狗似的,親昵地蹭了一下。
“神祝福你。”他低低地說。
然後,又用那隻價值連城的手,輕輕抬起她的下巴。
來了來了。林嫵有點緊張。
撒聖水環節到了,可彆把她的妝衝花了啊?免得辣了神明的眼睛,等會兒問卜問不到吉卦。
她忐忑地閉上眼睛。
正靜靜等待天降甘露時,突然感覺嘴唇一涼。
而後便是兩片唇壓上來,一股冰涼甘甜水流,被哺到了她的嘴裡……
娘嘞!
這勞什子神鐘教,居然用聖子的嘴巴來給人喂水灌頂。
淫教,這是淫教!
林嫵猛然睜開眼睛,與那張雖然蒙著麵紗,卻眉眼彎彎、笑意昂然的臉,來了個大眼對小眼。
她正驚得要往後彈開,眼前那張溫柔的笑臉,突然瞳孔微閃。
而後,令她懷疑自己眼睛的事情發生了。
她眼睜睜看著對方的右邊眼瞳,從尋常的棕褐色,陡然驟變,成了晶瑩剔透如寶石的藍色。
天生異瞳。
未等她驚呼出聲,這聖子口中還含著她的粉唇呢,正捏住她下巴的那隻手,卻突然用上了扼頸的狠勁:
“又是你。”陰森的語氣,全然不同方才般輕柔。
冰冷的唇驟然離開林嫵的口舌,藍色異瞳傲然疏離,睥睨足下柔弱的白兔,嘴角哂笑:
“真是學不乖。”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