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後,眺望南極大陸的海岸線時,露娜依稀能回想起年幼時墜入內格羅河的那個上午,她第一次接觸到北半球的靈魂。
南半球西三區有著離南極最近的國家,阿根廷。
這裡與中國有11個小時的時差。
當郎追那邊處於晚上22點,這裡就是中午11點。
羅伯特德拉維嘉先生是火地島省的大地主,他有一個500英畝的莊園,名下有幾個工廠,但他認為地主、工廠主這些都隻是他的兼職,他的主職是冒險家,他熱愛四處旅遊,探索古老的美洲大陸。
這次他還帶上了自己的女兒一起外出。
露娜自出生以來一直陪祖母生活在莊園中,這是她第一次出遠門,爸爸說要帶她看媽媽,但媽媽不是人,而是堆疊在山巒上的石頭,石頭上被刻下粗糙的羽蛇。
爸爸說母親和這些石頭會一直沉睡下去,直到他們在上帝那兒重逢。
露娜覺得這種說法不是很靠譜,爸爸是西班牙裔,他信上帝,媽媽是印加人,她不信上帝。
那媽媽信什麼?
看完亡妻,羅伯特在船上與友人們喝酒,河風吹來,他感到微醺。
小小的女孩想不明白關於信仰的問題,她蹲在船頭讓風把她的卷毛吹得搖搖晃晃,風突然大了一瞬,她沒站穩,被刮下了船。
水很冷,像一條黑色的大蛇張開大口,要將她吞進肚子裡,露娜恐懼地掙紮著,拚命呼救。
然後她就得救了,有人聽到了她心中的呼救,讓她的身體能浮於水麵、大聲呼救。
爸爸抱著她遊回到船上,露娜被大人們用毯子包裹起來,哆哆嗦嗦間,救了她的人擁著被子坐著。
“你叫露娜?”
露娜看著他,下意識回道:“是,你呢?”
郎追:“郎追,你可以叫我寅寅。”
羅伯特順著女兒的視線看過去,隻看到依然流淌不息的內格羅河,他皺起眉頭:“露娜,你在和誰說話?”
露娜正要回答,就看到寅寅對她比了個“噓”的手勢,然後就消失了,接著露娜就感到大腦很疲憊,很痛。
小女孩從小身強體健,沒怎麼生過病,今天差點淹死在水裡,她被嚇壞了,身體也很疲倦,加上頭疼,露娜癟癟嘴,順從內心,先頭一仰,嘴一張,哇哇大哭個痛快再說!
郎追一覺睡到大天亮,清早捂著臉,低聲感歎一句:“居然還有第三個……”接下來不會還有第四個、第五個吧?
經過確認,格裡沙和郎追都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他猜新來的露娜小朋友也差不離,這意味著他們之中有奇妙的聯係,可那到底是什麼呢?
郎追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的母親回來了,雖然她特意在門口熏了一遍艾草才敢進門,但郎追還是倒下了。
得水痘比種牛痘難受多了,癢得他睡也睡不好,郎追開始拒絕通感,他不願意將自己的難受傳遞到彆人身上。
但是已經和他建立通感的那三個孩子都很固執,郎追不接通感,他們能一遍又一遍的呼喚他。
郎追很無奈地接受了格裡沙的呼喚,然後被小熊來了個熊抱:“你為什麼不理我!”
“我得水痘了,渾身都很癢,我不想你也癢。”郎追拍拍格裡沙。
格裡沙委屈道:“那你也要告訴我為什麼啊,我還以為你不和我做朋友了。”
郎追乖乖道歉:“對不起,以後都不會這樣了。”
幸好小熊很好哄,說一聲對不起就可以原諒他。
“寅寅,你的身體真的很不好,才好了牛痘,又得了水痘。”
格裡沙很擔心郎追的健康,“你家到底在哪,等我攢夠錢,就坐火車送一隻母羊給你,天天喝羊奶就不會生病了。”
郎追忍著抓撓的衝動:“我覺得還好,水痘不是要命的病,而且隻要得過一次,以後都不用再怕了,你要怎麼攢錢啊?”
格裡沙的話語中透著天真稚氣:“我幫媽媽炸麻花,和她一起去集市賣,她就會給我1戈比。”
郎追好笑道:“那你要攢多久的錢才能買得起一張火車票啊。”
格裡沙給波波梳著毛,十分樂觀:“不用多久的,等我再長大一點,我會學捕獵,然後我就可以像舅舅一樣賣野獸的皮和骨頭,我會有錢起來的。”
郎追說:“我覺得醫生比獵人要更賺錢,以後還是我攢錢去看你吧。”
話是這麼說,郎追並不覺得那一天會到來,身處動蕩亂世,最緊要的始終是活下去,長途旅行對他們來說太奢侈了。
和格裡沙比起來,菲尼克斯更清楚他無法與郎追見麵,格裡沙好歹和郎追還在一塊大陸上,菲尼克斯卻和郎追隔著太平洋。
小菲爾見郎追不舒服,便不提探索橡樹莊園,他坐在圖書館裡,捧著一本厚實的書,用輕柔的語調為給郎追念童話故事。
他抱著的書是《安徒生童話》,雖然安徒生已離世整整三十年,可他留下的故事依然那麼動人,這份影響力從作者的生命中超脫出來。
郎追聽著菲尼克斯的故事,覺得很奇妙,曾經的他和安徒生隔了一百五十多年,現在他們卻隻隔了三十年,他們所處的歲月靠得那麼近,也許在曆史上,他們會被算成同一時代的人。
“隻有一條腿的錫兵哈迪被拋入火中,可他對紙做的舞蹈姑娘的熱愛,超越了他殘缺的身體,那愛情堅定,直至他們的身體被焚燒成灰,卻依然能留下一顆心。”
菲尼克斯念完《堅定的錫兵》,看到郎追的呼吸開始放緩,漂亮的眼睛逐漸合上,他們的連接也因此中斷。
他想抱抱郎追,對他說“你要快點好起來,寅寅。”但是沒來得及。
郎追睡得昏昏沉沉的時候,他感到有人往他臉上塗抹清清涼涼的藥汁,帶著苦澀的清香。
父母在床邊輕聲說著話。
“脈象還好,胃口還好嗎?”
“他癢得吃什麼都不香。”
“我給他上了藥,很快就不癢了。”
“熏艾沒用,早知道我回家時用烈酒洗澡,寅寅說不定就不會染病了。”
“你要是用酒洗澡,整個人都要醉倒,而且對孩子來說,早點得水痘也不是壞事,這一次病完,以後都不用怕了。”
“他近日出不了門,在家裡怪悶的。”
“等他好了,我帶他出去玩。”
“去哪啊?”
“還有哪?天橋、茶樓,看看雜耍拉洋片,再瞅瞅那戲台上的刀馬旦。”
啪!
“看正經戲可以,粉戲不許看。”
“姐,我是那看粉戲的人嗎?嘶,你下手忒重,總有一天死你手上。”
啪!
秦簡又拍了郎善彥一下,兩人相視一笑,手挽手出去了。
郎追閉著眼幽幽感歎,這兩口子明明孩子都能拔火罐了,還成日裡打情罵俏,夫妻關係這麼健康,鬨得他這個在金三角看慣刑事類霸總(其實就是強jian犯)的人怪不習慣的。
接著一個晃神,郎追又看到熟悉的黑色河流。
露娜蹲在草叢裡,穿著淺紅的條紋裙,棕色卷毛紮成兩個小辮,滿臉好奇地看著他:“寅寅,你是生活在羽蛇神身邊的祭祀嗎?是我媽媽讓你來救我的嗎?”
繼格裡沙的精靈、菲尼克斯的天使之後,郎追又多了個新身份,瑪雅神話主神的祭祀。
他理了理思緒,自我介紹道:“我不是祭祀,我是普通人,隻是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能和你通感了,你可以叫我寅寅,我家裡是開醫館的,你呢?”
露娜連忙站直,拉著裙擺一禮:“你可以叫我露娜,我家是開木材廠、家具廠……”
3歲兒童扒著手指數,沒數明白自家到底有多少工廠。
郎追又說:“我是2月12日生日的,你呢?”
露娜眼前一亮:“我也是!好巧啊!”
郎追想,其實不巧。
他問明白了露娜到處身處哪個國家,聽到是阿根廷時,心裡並沒有太意外。
羽蛇神的傳說屬於瑪雅文明,而瑪雅文明屬於南美。
他看向不遠處寬闊的河流:“那這條河,就是巴拉那河嗎?”
露娜搖頭:“不是哦,它是內格羅河。”
內格羅河的意思,就是“黑河”,它是亞馬遜河最大的支流。
露娜很喜歡這條河,雖然她才認識它不到三天,而且它差點殺死了她。
“內格羅河真的很漂亮,像流動的黑曜石,我媽媽睡覺的地方,也可以看到這條河。”
郎善彥終於處理完了京郊水痘,回家來了,據說這次死了兩個孩子,其他都救回來了。
說起這次京郊水痘,郎善彥歎氣連連:“死掉的那兩個都是女孩,父母看著不嚴重就留家裡做家務,送到我這的時候已經快不成了,我邊上幫忙的郎中都不願意收,說本來就快死的孩子,往大夫這兒塞,就是等著她們死了好敲我們一筆。”
這種對病患家屬的猜忌不可謂不涼薄殘酷,可最殘酷的卻是大夫們會有如此反應,大多是因為他們真的遇到過這種事。
郎善彥會治水痘,可他救不了那兩個女孩,他為此心裡發疼,卻對現狀無能為力,因為他隻是個大夫。
但他也慶幸,自己是一個大夫,至少他的寅寅若是生了病,他就一定會治好寅寅。
湯藥配針灸,郎追好得很快,在杏花開敗的日子,郎善彥用鬥篷把他抱起來,帶著他去喜樂茶樓看《樊江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