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時期的謝晏,靜心好讀、勤學苦練,在一群正是招貓逗狗年紀的少兒中,容易被襯得寂寂無聞。
秦知宜幼時體弱,鮮少出門,又不多在外結交,隻知道他是個安靜漂亮的小少年。
而謝晏,就對秦知宜更沒什麼印象了。
詩會不見她,春遊不見她,遊船登山更是沒她的人影。
再大一些,隻偶爾聽人說,他的未婚妻嬌懶成性,在外掐尖好強。
兩個指腹為婚的,還沒出世,就被姻緣紅線牽著要捆縛一生的人,直到婚後才相識。
再從相處中緩慢相知。
方才二人從外麵歸門,回到棲遲居,謝晏本安排直接到瓊華堂這邊來陪雙親用晚膳。
秦知宜斜倚在榻上一副懶散模樣,又說要更衣梳發,就作罷了。
謝晏讓人往侯夫人這兒傳了話,又叫了些吃食,整頓好後,夫妻二人才出門。
歇息過後,秦知宜的狀態煥然一新,腳步有勁了,喚人時也滿是心意。
氣氛好,滿室歡聲,自然人人都高興。
此時秦知宜在想旁的,謝晏則在想,雖然秦知宜拖遝懶散,不過改變主意是正確的。
待她休息好了,精神飽滿地來見雙親才是對的。
沒看麼,她隻用一聲“父親母親”,就把侯爺夫婦給喚得眉開眼笑。
謝靖和程雲柯膝下五個子女,可沒一個會嘴甜賣乖。
如今有了秦知宜這個長媳,總算體會到嬌嬌女兒承歡膝下是什麼樣的感覺了。
親生的五個子女端坐下首,唯秦知宜到了侯夫人跟前。
與婆母說著回秦家的事。
也不知道怎麼的,侯夫人的手不自覺地就牽住了秦知宜,婆母和兒媳拉著手說話。
親如母女。
秦知宜著重誇讚了謝晏一番。
“世子他和我父親兄長他們很有話說呢,都誇他為人隨和謙遜,又穩妥,是青年表率。體諒我戀家不舍,還主動陪我多住了一夜。”
雖是秦知宜在說話,她卻句句不離謝晏,沒說些不相乾的。
誰不喜歡彆人誇讚自家兒女呢,輕輕巧巧的,就讓侯爺夫婦聽著高興。
不過,謝家的人都懷疑是不是秦知宜誇大了。
他們所知的長子、長兄,可不像秦知宜口中這麼有口皆碑。
如果不是熟悉謝晏的,知道他寡言少語,情緒平穩,大多都會覺得他清高傲世。
難道說,謝晏喜歡秦知宜,所以到了秦家就不一樣了?
是了,不然的話,怎麼會擲重金博紅顏一笑呢?
原本侯夫人還想著私下問問,可氣氛一好,索性就當個趣事來說笑兩句。
“聽聞晏兒今日給知宜買了個頭冠,可是真的?”
秦知宜大方笑答:“是呢母親,世子他花費了五百兩黃金,真是破費了。”
秦知宜不覺得這事是什麼不好意思說的,若公爹和婆母覺得不該,她再受著就是。
反正也藏不住,何須因為擔心說教挨罵就遮遮掩掩。
侯爺夫婦先前已經聽過了,這會兒再聽仍覺得不可思議。
侯夫人看著謝晏,笑意中含著幾分鬆快的審視。
謝晏不慌不忙地應了。
“是,先前不知道如此高價,已決定了要買。價錢不是拿不出,就買下了。”
他一句話說完,一屋子好奇的目光不約而同收斂,化為“原來如此”。
原來不是為秦知宜,隻是不得不買。
是大家想得太多了。
如果謝晏像眾人想的那樣,不管價錢,隻一味討好夫人,恐怕不會這麼說。
秦知宜是快人快語,直腸子不拐彎有話直說。
謝晏則是追真求實,同樣不會拐彎抹角。
再者,謝晏自己給的解釋,才像他會做出來的事。
這樣一說,本想取笑長子幾句的侯夫人又沒話說了。
比起聽他說不得已為之,做母親的,更想看到兒子娶親後的變化。
隻可惜時間太短,還沒能到那份上。
侯夫人笑了笑,不得不轉了話頭:“你如今立了業,也成了家,這樣的事,自行決斷合適即可。我和你父親,隻盼著你們和睦,早些為侯府添丁。”
謝晏答:“兒子知道了。”
一如既往的一句話,看不出他自己的意思。
侯夫人默默歎口氣,視線轉向秦知宜,一看到兒媳笑意盈盈的一張臉,心情即刻好轉。
一群兒女在瓊華堂直待到夜幕低垂才回房。
在主院外與弟弟妹妹分道而行前,秦知宜特地喚了謝盈一聲。
“盈妹妹,若閒來無事,多來棲遲居坐坐。”
出閣前,秦家姐妹時常聚在一屋裡,就算不說話,女孩兒們一起待著也高興。
來侯府後,秦知宜麵前除了自己的貼身婢女,就是謝晏和他身邊的人。
不過相處了兩日,她都時不時懷念從前。
謝晏就這麼一個親妹子,秦知宜想一起熱鬨,也隻能叫她了。
“好。”謝盈怔了怔,點頭的幅度幾乎看不出來。
秦知宜還心想,九歲的小姑娘已經像個小大人一樣文靜了,絲毫沒察覺出不對來。
待走遠了,謝晏同她說:“盈兒她性子清冷,若不親你,不要放在心上。”
秦知宜看不出來,謝晏能看出,謝盈不親秦知宜,似乎有心事。
秦知宜點頭:“好,我不強求。”
她偷偷腹誹,難怪是親兄妹呢,謝晏說謝盈清冷,他自己又好得了哪裡去。
好在,一旦接受這些,秦知宜便不會介意。
正如同謝晏所說,他不親近她,不要往心上放。
她早給他找好了理由。
兩人回房後,秦知宜早早進了內室,把一頭珠釵去掉,鬆開了發髻。
一頭烏發綴在身後,人看著婉約了不少。
她站在屏風後往外看,碰巧謝晏抬頭。
四目相對,生疏的氣氛裡不知何時生出了一絲絲的柔和。
謝晏眉峰微挑,是詢問的神情。
他還以為秦知宜怎麼了,待聽她說是要睡了,才知道沒什麼事,隻是她終於想起來,躺下前先來知會他一聲。
謝晏點頭。
秦知宜總算是把已經嫁人的事刻進了心裡。
前兩天她一聲不吭地躺下,是因為不記得還有他這個人,不記得她嫁給他的事。
現在,記得了。
秦知宜見謝晏不像有什麼事,轉身前遲疑了,提議。
“要不夫君也早些歇息吧?”
不是想跟他躺在一起,是懷念他溫暖的身體。
謝晏並非沒事,他正要去書房看這兩天友人和同僚送來的信帖。
他婚假休沐不涉公務,外界卻是如常推行的,三天足夠堆積許多事務。
秦知宜還眼巴巴等在屏風後麵。
拆散發髻後,如瀑青絲伴著麵龐,看著哪裡像已婚的婦人,分明還是個沒經過風雨的姑娘家。
謝晏有幾分遲疑,但說出口的話還是冷硬了。
“你自己先睡,我有正事要辦。”
秦知宜摳了下屏風邊緣,心情如常。
“好吧,那你不要太晚。”
說完,轉身就進去了,囑咐婢女多備一個手爐。
莫名其妙的,謝晏鬆了一口氣。
秦知宜是個心寬的姑娘,這份心胸,是多少人都達不到的。
他合該待她更體貼一些。
已經進屋躺下的秦知宜頭腦放空,抱著手爐舒服地躺在鬆軟被褥中。
晚桃期期艾艾的,幾番猶豫,伸著腦袋問:“少夫人,奴婢陪您念話本子吧?”
晚桃是見剛才秦知宜叫謝晏一起睡,被拒絕,始終擔心秦知宜心裡不痛快。
見秦知宜安安靜靜躺著,就更擔心了。
直到她扭頭來答話,一聲高昂活潑的“好啊”,晚桃才放心。
並非晚桃不了解秦知宜。
她知道自家姑娘心思簡單,但這是姑娘頭一回嫁人,有了夫君。
男女之事,和從前到底是不一樣的。
世子那冷心腸的,可千萬彆欺負她們家姑娘。
等謝晏忙完正事,帶著少許拒絕的歉疚,走進內室一看。
秦知宜裹著被褥靠在床架上,和婢女們笑作一團。
哪裡看得見一點被拒絕的陰霾。
雖說如此,非但不讓謝晏心安理得,反而更讓他心生歉疚。
他走近,破天荒地關心起人來。
“在笑什麼?”
秦知宜看見他終於來了,眼睛亮亮的。
剛才說笑亂動,她腳都冷了。
她衝謝晏迫不及待地伸手:“夫君快來。”
謝晏一怔,不自在地寬了外衣,上床坐下。
秦知宜跟采蜜的小蜂一樣,即刻就黏了上來,摟住他的腰身,腳踩小腿。
手爐的暖是暖,可是終會越來越涼。
不如人身上的暖,源源不斷,還能持續走高。
有了謝晏,她立刻就把銅爐給推到了一邊。
人和人就是不一樣,謝晏在書房忙碌半個時辰,身上仍是熱熱的。
隻是因為方才走路,穿過夜裡的涼風,指尖微涼。
上床後被秦知宜一摟,立即熱乎了起來。
秦知宜答他的話,有一搭沒一搭捏他的指尖。
“我們在笑,一個落榜書生,撿了小姐的帕子,就與人私定終生。這怕不是誰做夢寫的,現實怎麼會有這樣荒謬的事。”
“嗯。”謝晏忽看向秦知宜,問,“那小姐該嫁哪樣的人?”
話裡有話,隻是借這個問題,探究秦知宜心中所想。
秦知宜毫不遲疑,答得果斷。
“那自然是舍得花三千兩給夫人買頭冠的世子爺了。”
謝晏睨著她,似笑非笑。
半晌,送給她四個字:“見錢眼開。”
也就是謝晏,會把一句玩笑話說得像真的。
也幸好他夫人是秦知宜。
秦知宜哈哈一笑,不僅承認,還很得意:“我就見錢眼開。”
說著,她湊近謝晏,刻意睜大眼睛。
他說她見錢眼開,所以她見“他”眼開。
謝晏麵上的表情慢慢淡卻,眸光逐漸轉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