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一拍即合。
主要是離長生他們拍,魚青簡甚至和走吉傳了個音,達成了“先渡厄,後踹章闕”的意見統一。
離長生說做就做,將山鬼從發髻間拔出,烏發半披散下來襯得眉眼沉靜,他在還未好全的右手腕間比劃了下,隨意道:“現在就放血引厄?”
魚青簡:“?”
魚青簡沉默了。
並非是放血之事,而是離長生的態度太過從容,就好像這具軀體的疼痛、生死根本無關緊要。
離長生上次受傷失血整整昏迷三日,魚青簡怕他又傷了自己,趕緊上手去阻攔:“不必……嘶。”
“啪”地一聲脆響,山鬼化為玉尺狠狠抽了他一下。
魚青簡:“……”
山鬼山鬼,它是崇君的山鬼。
魚青簡默念了幾遍,收回被抽得生疼的手,解釋道:“臨近中元節,三界陰氣煞氣彙集,你不放血也會像是盞閃瞎鬼眼的明燈,吸引無數陰煞來吃你。”
離長生沉默了一會,終於發自內心地問出一句:“讓凡人入幽都渡厄司,還親賜金色功德……莫非是我作惡多端,天道是恨不得我死?”
轟隆隆——!
天幕一陣雷鳴,震耳欲聾。
離長生說:“天道視我如親子,這樣安排必定有祂的深意!”
雷聲這才漸漸消停。
眾人:“…………”
章闕唇角抽動:“你們掌司到底是什麼人?那玉尺又是……”
“章掌司!”魚青簡人高馬大擋住章闕看離長生的視線,似笑非笑道,“既然刑懲司在祠堂布置了陣法,你定然潛進探查過吧。如今我們已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說說看,祠堂裡到底有什麼?”
章闕瞥他,倒也沒隱瞞:“一汪清水,最當中卻有靈力。”
“厄?”
“不像,也並非煞或鬼,反而有些像……”
章闕猶豫半晌,才斟酌出一個詞:“仙人之靈?”
離長生單手握著山鬼將散落的烏發挽起,聞言挑眉:“仙人?”
三界能被稱為仙人的並不多,除了陶州兩位隻差半步飛升的仙君,再有便是三百年前雪玉京的景河君和度上衡。
可這兩人早已相繼隕落。
魚青簡蹙眉,神使鬼差想起南沅城相傳的“崇君轉世”,他沉思半晌,道:“入夜後我們再去祠堂探查。”
試試看附靈會不會對“仙人之靈”有反應。
章闕正要點頭,餘光一掃猛地回頭看去,微微愣住了。
停屍的柴房門口,有個半大孩子扒著門框眼巴巴往裡瞧,也不知看了多久。
——最詭異的是,在場修為最高的走吉和章闕竟然沒察覺到有人偷看。
孩子身上衣袍繡著流水雲紋,是南沅城的標誌。
章闕和魚青簡麵麵相覷。
壞了,剛才還在這兒商談要偷偷探人家祠堂。
章掌司心狠手辣,眼眸閃現一抹凶光,沉著臉走到門口,伸手一指,一道流光猛地竄向孩子的麵門。
孩子眨了眨眼。
那道流光準確無誤停在孩子麵前,香甜的糖味兒緩緩散開。
——是一顆糖。
章闕眯著眼睛走上前,彎下腰像是要哄孩子的人販子:“吃糖嗎?”
孩子半個身子躲在門框後,隻露出一隻右眼怯怯望著。
他鼻子輕輕動了動,似乎對糖很好奇,好一會終於沒忍住緩緩點頭。
章闕笑起來,將糖遞給他:“告訴哥哥,你在這裡乾什麼呀?”
孩子含著糖,小聲說:“我我在玩呢。”
章闕總覺得這孩子麵容有些熟悉,正要細問,門口長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澹台淙的身影著急忙慌地出現。
瞧見那孩子完好無損站在那,澹台淙悄無聲息鬆了口氣。
他趕緊揚起笑快步走過來,一把將那孩子拉到身前,歉意地道:“對不住,下人沒看住他,沒給幾位大人添麻煩吧。”
孩子被他拉得一個趔趄,終於露出另一隻眼睛。
金色。
魚青簡眉頭狠狠皺了起來。
他就是“崇君轉世”?
三百年來陸陸續續冒出無數冒充“崇君轉世”之人,被騙得次數多了,渡厄司早已習慣不抱絲毫希望。
可這個孩子的眼睛……
的確是天生的金紋,而不是像一百年前摳了自己眼珠換了義眼的贗品。
見澹台淙如此重視這孩子,魚青簡試探著道:“澹台城主,聽聞南沅尋到了崇君轉世之人,莫非就是這孩子?”
澹台淙勉強笑了下:“是他——幾位大人可探查出什麼了?”
“還沒什麼眉目。”魚青簡看出澹台淙似乎不想多談這孩子的事,笑著道,“得花費些時間。”
澹台淙慣會察言觀色,聽出話外之意,溫和笑著提議:“時辰也不早了,章大人若不介意可以在寒舍住下。”
“那就叨擾城主了。”
澹台淙牽著那孩子的手,彬彬有禮地頷首:“徐掌教還在前廳等候,我就先帶這孩子過去了。”
魚青簡不著痕跡和章闕使了個眼神。
章闕笑嘻嘻地上前,重重拍了拍澹台淙的肩膀:“徐掌教多尊貴的人物啊,哪能久等呢,還請澹台城主替我家殿主向徐掌教問好啊。”
徐觀笙和封諱一向不和,澹台淙不知該不該答應,隻能乾笑。
他並未注意章闕拍在他肩上的位置有片符紙倏地沒入他的身體。
左眼金紋的孩子牽著澹台淙的手,眼神直勾勾地盯著不遠處一直沒做聲的離長生。
在轉身的刹那他不著痕跡舔了下唇,右眼悄無聲息化為猩紅的鬼瞳,一閃而逝。
離長生眉頭一皺,正待細看那孩子已拐了彎離開。
沒一會,城主府的管事將他們迎去客房。
等人一走,章闕拿出個匣子放在桌案上。
管事依照城主吩咐送來不少鬼吃的香火和符紙,愣是一口水都沒上,好在離長生在封諱那蹭了一頓,否則遲早餓出毛病。
離長生病歪歪地靠在窗邊的軟榻上連榻做誘餌,見章闕在那擺弄符紙,疑惑地問:“這是什麼?”
“傀儡戲,刑懲司探案用的——方才我在澹台淙後背貼了張符,能借那張符看到前廳之事。”
章闕很想知曉那孩子到底是不是崇君轉世,興致大發,將一把沒有麵容的紙人胡亂在桌案上一扔,指尖鑽出無數細細密密的鬼氣。
其中一大一小的紙人“嘿咻”一聲蹦起來,雪白的紙人也隨之變換顏色。
大紙人溫溫柔柔一襲白衣,兩個墨點點出來的眼眸微微彎著,看起來在笑——分明就是澹台淙的模樣;
小紙人蹦蹦躂躂,左眼是金筆點出的點,是那個“崇君轉世”。
兩片紙人蹦蹦跳跳地往前走,東拐西拐似乎在走連廊。
離長生驚奇瞧著,連半歪著的身子都微微直了起來。
有點意思。
很快,澹台淙牽著那孩子到了前廳招待賓客之地,隨後又是幾片紙人感知周邊人的氣息,緩緩化為對方的模樣。
一襲墨綠道袍,眉眼漠然,墨點像是蛛網交纏一圈圈塗黑,一看就是陰鬱壓抑之人。
另一人卻是眉峰豎起,一副隨時要去乾架的氣勢。
離長生歪著頭,指著那隻墨綠袍紙人:“徐觀笙?”
章闕挑眉:“這你都認得出?”
離長生正想說“傳聞徐掌教常年墨綠道袍,這麼明顯我自然認得出”,忽然忍不住“唔”了聲,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好在眾人視線都在觀察桌案上一本正經坐下的紙人,並未聽到這聲輕哼。
離長生伸手咬住曲起的指節,渾身上下似乎有一道奇怪的東西緩緩爬過去,留下酥麻的癢意。
什、什麼東西?
離長生指尖發著抖猛地按在胸口,那東西卻貼著他蒼白的皮膚一路向上,直到脖頸處。
……隨後脖子傳來一陣輕微的疼。
離長生微不可查“嘶”了聲,伸手一捂。
兩個血點,像是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
因他捂上去的動作,那條刺青似的黑蛇恰好纏在他手指上,盤在指尖衝著他狠狠一齜牙,大發神威後,好似眼眸泛著水光,悶頭爬到他衣服裡。
再次沒了動靜。
離長生:“……”
什麼毛病?!
離長生不懂這封殿主留下的蛇又發什麼瘋。
上次打他的烏鵲,現在又開始咬他。
離長生被無緣無故咬了一口,罕見有了點怒氣,正想著,忽然聽到桌案上傳來一道冷冷的聲音。
“……他不是崇君轉世。”
離長生被說得回了神,擦去脖子上的兩點血,偏頭看去。
說話的是徐觀笙。
徐觀笙一身雲雷紋掌教道袍,發冠高束,渾身上下一絲不苟,注視著那孩子的眼神全是厭惡,毫不留情道:“左眼金紋又如何,贗品就是贗品。”
那孩子被他滿是殺氣的眼神看得渾身一抖,怯怯地躲在澹台淙身後。
澹台淙訥訥道:“徐掌教,這孩子的天賦、命格皆是最佳,生來身負功德……咳,我也知曉近些年有不少人冒充崇君轉世,等明日子時大祭,徐掌教祭台之上問道如何?”
“問道”是通天閣的陣法,可窺前世今生。
封殿主的“殺身仇人”,便是通天閣問道而來。
徐觀笙漠然:“不必問道,他定不是我師兄。”
澹台淙和廳中其他人麵麵相覷:“徐掌教是瞧出這孩子有哪裡不對嗎?”
眾人全都期盼地望著他,想聽聽這位得道大能、尊貴的雪玉京掌教是如何火眼金睛看破這個“贗品”。
徐觀笙直勾勾盯著那孩子的臉,像是被傷到似的撇開臉,冷冰冰吐出一個字。
“醜。”
眾人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
“什、什麼?”
“我親手將我師兄撫養長大,不必問道也能知曉答案。”徐觀笙冷冷道,“我師兄就算轉世無數次,也不可能這般醜陋傷眼。”
眾人:“……”
離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