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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遇事不決先死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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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長生總算發現了。

封諱和他有殺身之仇,按理來說應當恨他入骨,就該趁魚青簡和走吉不在時,直接神不知鬼不覺衝來渡厄司取他狗命。

可那天殺的卻什麼都沒做。

像是野獸抓到一隻獵物,卻興致勃勃地趴在那看著獵物戰戰兢兢地四處逃竄,每次等到獵物心中稍安時,才懶洋洋伸著爪子扒拉一下。

這隻骨匕就是封諱的“爪子”。

明明能直接要了他的命,卻陰魂不散如影隨形,時不時給他來一刀。

離長生脾氣好,但泥人也有三分火氣,被封諱這樣接二連三戲耍,終於被挑出了點火起,走上前眼睛眨也不眨地伸手將骨匕從牆上拔了下來。

“嘶——”

好似蛇吐信子的聲音,骨匕好似沸騰般不住顫抖,掙紮著想要往離長生腰間鑽,但還是被無情地再次扔下黃泉。

他倒要瞧瞧,這把骨頭做的匕首還真能殺了他不成?

噗通一聲。

終於沒了動靜。

離長生扔骨匕時,男人就懶洋洋倚靠在牆上注視著他,此時終於開口道:“方才好凶險啊,離掌司。”

離長生終於想起來還有個救命恩人還沒感謝,轉身頷首:“多謝相救。”

男人沒應這句話,似乎在等什麼。

離掌司的道謝字字千金,四千金大大方方給出去後,彬彬有禮地往前走,去尋魚青簡,問問這邪門的骨匕到底是什麼東西。

男人眼眸微微一沉,過分高大的身形往身側半步,堪堪擋住離長生的去路。

離長生反應慢了些,一頭撞在他胸口:“唔。”

男人似笑非笑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離掌司就是這樣謝人的嗎,救命之恩隻用四個字便打發了?”

離長生不明所以地抬頭看他。

還是看不清臉,但聽語調判斷應當和魚青簡一樣是個財迷。

“好吧。”離長生從不會主動和人起衝突,更何況此人的確救了自己,好脾氣地說,“那大人想要什麼報答?”

男人笑了,垂著眼注視著他,月光將他的影子斜斜照著恰好落在離長生身上,好似一個嚴絲合縫的擁抱。

他淡淡道:“那要看掌司這條命值多少錢了。”

離長生心想,果然是個財迷。

“四城鬼市上,本掌司的懸賞令價值十萬靈石。”離長生提議道,“要不大人把我五花大綁帶去幽冥殿,交給凶神惡煞的封殿主換得十萬靈石山。到時我被一刀抹了脖子,大人便拿了錢儘管去揮霍,這樣能算報答您的救命之恩嗎?”

男人:“…………”

男人沉默了會,又笑了:“離掌司當真伶牙俐齒。”

離長生:“謝謝——大人,我能走了嗎?”

男人挑眉,似乎並不滿意這樣敷衍的道謝,高大身軀一動不動,用肢體語言回了個“不能”。

離長生眉梢輕挑著看他,忽地往前半步,幾乎和男人的軀體隻有一拳之隔。

打算硬闖。

男人巍然不動,臉色陰沉如水,直勾勾盯著離長生,那眼神冰冷中幾乎帶出一種令人畏懼的攻擊性。

離長生眼睛眨也不眨,再次逼近半步。

離掌司雖然病弱,但卻實打實是個大活人,身體的暖意像是化開冬雪的春風,逼近大鬼冰冷數百年的軀體。

男人鬼瞳悄無聲息化為森冷的豎瞳。

就在離長生幾乎貼到他懷裡的刹那,男人似是厭惡他的接近,猛地一側身,在狹窄的通道讓開一條道路。

離長生早就料到了,唇角一勾,步子沒有絲毫停頓地抬步就走。

男人眉頭緊皺,冷冷叫住人:“離長生。”

離長生側身看來,背對著一輪皎月,周身傾瀉銀光,好似帶著不可褻瀆的神性。

男人麵無表情看他半晌。

就在離長生以為這人終於要忍不住索要救命之銀時,就聽他冷聲道:“救命之恩並非小事,怎能如此敷衍,連名字都不問。”

離長生:“?”

離長生沒想到這人竟然獅子小開口,愣了下,如他所願地道:“那敢問英雄尊姓大名?”

英雄麵無表情看他:“明忌。”

離長生“唔”了聲。

好熟悉的名字。

卻不記得在哪兒聽到過。

但不妨礙離長生深情:“英雄大名令人銘記,日後定不會忘記大人的救命之恩。”

明忌盯著他半晌,明明是如此好聽哄人的話,他卻似乎不喜歡,沉著臉拂袖而去。

離長生奇怪地注視著這人的背影。

不是都道了謝問了名嗎,怎麼竟然比方才還動怒。

幽都的人都這般怪嗎?

他抬步走了幾步,那股令他渾身不適的視線再次黏在他身上,如影隨形,比骨匕還要令他毛骨悚然。

到底誰在盯著他?

那個明忌嗎?

可他瞧著明明很瞧不上自己,連碰都不願意碰。

離長生適應能力極強,既然抓不到人,便強迫自己忽視那股粘稠得幾乎將他渾身黏住的視線。

這法子很成功啊,很快他就對那股蛇似的視線視若無睹,走上二樓在欄杆處尋到魚青簡。

魚青簡拿著隻筆在符上龍飛鳳舞寫著什麼,聽到腳步聲頭也不抬。

“方才那群拘魂鬼商議半天,已決定將掌司奉為幽都第一蛇蠍美人,來年三界問道大會,選你去和三界第一美人扯頭花。”

離長生:“?”

離長生勉強聽出來是在誇他,毫不吝嗇給了兩千金:“謝謝。”

尋常人說謝往往真情實意,此人卻像是口頭禪時不時禿嚕出一句,毫無誠意。

魚青簡瞥他一眼:“掌司有法子混進澹台府嗎?”

“有錢能使鬼推磨。”離長生道,“中元節前後澹台府會有大祭,到時魚龍混雜,隨意換個身份便能混進去。”

魚青簡似笑非笑:“掌司倒是熟練。”

離長生謙遜地說:“我亦無他,惟手熟爾。”

魚青簡:“……”

誰誇你了到底?

燈盞冉冉燃著幽光,燭火從下至上映在離長生的臉上。

魚青簡心神微微一動,沒忍住問道:“離姓罕見,你雖是凡人卻是天道所選,身份如此特殊,出身應該不凡吧。”

離長生聽出魚青簡在套話。

他六年前被人從南沅護城河救起時傷到了腦袋,剛清醒那段時日總是渾渾噩噩,痊愈後忘性極大,能記起自己叫“離長生”已不錯了。

“離”姓特殊,他也曾去歸寒宗尋找身世,仍然一無所知。

離長生和魚青簡交情並不深,不太想告知他自己失憶之事,隻好裝模作樣地騙。

“我自幼便被父母丟棄,運氣好被義父撫養長大,可後來義父覬覦我美貌,妄圖逼迫我做他道侶,此舉不倫違背倫常,我不願,怕被雷劈,便逃了。”

魚青簡:“???”

魚青簡正在將此番去南沅城的批文雕刻在符紋上打算傳給副使,聞言一筆寫岔了,整張符紋倏地燒了起來。

他顧不得被火焰灼燒的指尖,目瞪口呆:“什、什麼?!”

義父?還不倫?!

明明是隻有話本才會有的極其離譜之事,但由離長生這張臉說出來,魚青簡竟然詭異地信了。

魚青簡忍不住想聽下去:“然後呢?”

“然後我逃至南沅靠招……靠賣符做法事勉強能混口飯吃。”

離長生都懷疑是不是自己騙人多了遭了報應,這才遭了天道的毒手,成為什麼所謂的天選之人。

魚青簡這回的“嘖”滿是驚歎。

人類好淫亂啊。

魚青簡浪費了張符紙,但聽了場好戲,也罕見沒有撿地上那些殘破的邊角料,重新拿起一張寫。

離長生在他身側落座,想起來尋魚青簡的目的。

“來時我腰間的骨匕你可瞧清楚了?”

魚青簡專心致誌畫符,隨口道:“沒怎麼看清,怎麼?”

“那東西本被我丟在黃泉,可方才卻陰魂不散又追上來了。”離長生支著下頜問他,“你可知曉這是什麼妖術或陣法?”

“我對陣法不太精通,過幾日可以問問副使。”魚青簡說完,像是記起什麼,動作一頓,蹙眉道,“骨匕回來後你收好了吧?”

離長生懶洋洋扒拉符紙的動作一頓:“嗯?”

魚青簡對此人闖禍的本事已經了解得差不多了,再次廢了張符紙,沉聲道:“船已行到陰陽交界處,此地雖還是黃泉,但已沒了幽都陣法壓製,成千上萬年的殘魂皆在水下吞噬廝殺,外物不可輕易進去,否則便……”

還未說完,整艘船猛地劇烈晃動,好像水底無數龐然大物往上翻湧。

離長生一個趔趄險些摔到,一把薅住魚青簡的手臂艱難站穩。

“什麼東西?”

“殘聻。”魚青簡揉了揉頭疼的眉心,簡直無力了,他一把將寫廢符紙的邊角料撿起來塞到袖子裡,“這東西愛吃鬼。”

離長生:“啊。”

魚青簡把他拎著坐在角落裡省得掉下水,冷冷瞪他:“彆僥幸——黃泉八百年沒有活人路過,它們八成是嗅著你的氣味來的,最愛吃的還是你。”

離長生:“……”

“在這兒等著。”魚青簡隨手拿起一張符咒一甩,幾片小紙人手牽著手漂浮半空將離長生圍成個圈,“莫要離開此處。”

說罷,他快步下樓,喝道:“走吉——!”

走吉隨叫隨到,“嘿”了聲從船頂翻下來,長刀瞬間附靈,在漫天金色碎火中張揚大笑:“殘聻!太好了,我要吃這個!”

魚青簡在一陣拘魂鬼的尖叫中咆哮:“臟東西不能吃!”

“哈哈哈!”

離長生:“……”

船晃動得越來越厲害,拘魂鬼們正鉚足了勁拿起千年不用的槳劃船,隻是這船太破,船槳剛入黃泉,哢噠一聲斷了。

拘魂鬼們:“……”

完了。

離長生想要探頭去瞧,但那群小紙人像是活物般拉著手攔住他,發出脆生生的聲音。

“圈,圈,圈。”

殘聻似乎翻湧到水麵,離長生聽到一陣刺耳得好似萬鬼慟哭的尖利咆哮,震得他眼前劇烈一黑。

好像神魂都在這具軀殼上錯了位。

再次清醒過來時,那群紙人圍著自己,草草畫上去的眼睛似乎流淚了,嘰嘰喳喳的:“死,死,死啦?!”

離長生:“……”

離長生揉了揉眉心,溫聲安撫道:“沒有死,勉強還活著呢,彆怕啊。”

紙人愣了下,這才繼續嚶嚶嚶圍著他轉圈。

一看就是渡厄司的風格。

他失去意識的時間,走吉似乎還在和殘聻廝鬥,砰砰砰的碰撞聲以及火焰灼燒的動靜傳入二樓。

那群拘魂鬼似乎也在哭。

“走吉大人,船費果然不該私自收您的!我回去就撤回向幽都櫃坊要求削減你們三十兩銀子的批文!”

“走吉大人威武!”

“大人救命!”

轟!

又是一陣劇烈響動,離長生死死抓住欄杆坐著,這次整艘船傾斜著翻了出去,他隻感覺眼前天旋地轉,視線完全顛倒。

無力的右手抓不住欄杆,整個人直接裹著小紙人囫圇往下一墜。

離長生瞳孔一顫,堪堪用左手抓住欄杆。

但已經晚了。

他半個身子已懸在外麵,下方便是越發湍急的黃泉水。

陰陽交界之地,黃泉和南沅護城河相互交融,碰撞出渾濁的一條線。

離長生艱難地抬起右手想要抓住欄杆往上攀爬,寬袖垂到手臂間,露出右手手腕上一條好似被齊腕斬斷的舊傷。

那傷看著太過可怖,手指發抖得無法用力。

離長生大口喘息著,逐漸感受著左手一寸寸脫力。

忽然,有個聲音淡淡傳來。

“離掌司這是在瞧風景嗎?”

離長生一怔,仰頭看去。

幾乎傾斜一半的破船之上,明忌身形高大,姿態散漫地踩在欄杆上,眉眼似笑非笑注視著下方狼狽的離長生。

離長生嘴唇動了動。

男人雙手環臂,似乎沒有想伸手救他的打算,居高臨下地淡淡道:“離掌司想明白,對救命恩人該說什麼了?”

離長生:“……”

沒想到還挺記仇。

離長生能屈能伸,極其會認錯和道謝,他張嘴就要禿嚕出一大堆哄人的話。

恰在這時,船終於緩緩穿過陰陽交界之地。

巨大的皎月扭曲著化為天邊朝陽,光芒像是一條中間線橫掃而來,照得整艘船宛如施了術般,一寸寸褪去破破爛爛的木屑灰燼,化為一座燈火通明的畫舫。

辰時,湖麵皆是霧氣。

朝陽從畫舫窗欞斜斜打出去,一條條光柱照映在霧氣上好似長著無數條腿的龐然大物,一寸寸往前爬。

離長生仰頭注視著明忌。

男人眉心那偽裝麵容的法器在陽光下微微一閃,明忌的麵容一閃而逝,藍玉珠子悄無聲息一轉,再次將他的麵容遮掩得結結實實。

離長生的眼瞳悄無聲息地睜大。

那張臉……

“哈哈。”離長生在性命垂危之際,竟然樂得笑了兩聲。

天殺的,此人竟然是封諱。

明忌,是他的字。

離長生又哈了兩下,左手不知是徹底脫力還是他想尋個死的快點的法子,猛地一鬆開,身體宛如折翼的雁,直直落入湍急的河水中。

先死一步。

封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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