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蘿睡眼惺忪地醒來,一陣恍惚,不知剛剛睡了多久。猶記得開始犯困時,太陽約莫隱隱有著西沉的跡象,此刻依然沒有完全落下。一場夢,原本以為過了許多年,實際上僅僅幾分鐘罷了。
“二姐,起來吧,小蘭他們都烤好了。”
揉了揉眼,看著安靜等在自己身側的女孩,隨即晃晃悠悠起身,走到湖邊,抄起一捧水。洗了把臉,終於有些清醒了吧。短短幾分鐘的夢, 除了讓自己精神不振,還感覺身體沉重得難以支撐。剛走開幾步,一個踉蹌,幸好一雙大手輕輕將她攙扶住。
“小姐,哪裡不舒服嗎?”他攙扶的姿勢如同托舉戰旗般標準,二十年的肌肉記憶總是比情感更先蘇醒。
“修沃叔叔你也來了可能,是有些累了吧。”
“自從前兩日收到陛下的消息,你就心不在焉。照理來說,不應該高興嗎?公子他們用不了多久就會來接您。那時候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修沃再次調整了腰間佩劍的位置。說起這事,也不免顯出一陣迷茫。自己做了快二十年的工作,終於看到了儘頭。可他卻也和阿蘿一樣,有著難以言明的惆悵,隻是,二人的原因大概各不相同吧。
“小美,你先去吃飯吧。我和叔叔有話說,一會就到。”
“好,那我先走了。”
修沃將阿蘿扶到一旁熟悉的石頭邊,二人一同坐下。
“多謝叔叔這些年的照顧。你我雖然非親非故,但我早就將你看做一家人。”
“小姐待我如同長輩,實在不敢當。您無需客氣。職責所在,又受人之托,於公於私都必須照顧好你。”
“不說客套話了。今後,你有什麼打算?願意去島上嗎?”
“不了。恐怕我還得留在聖城。”
“親人呢?不回去看望看望嗎?”
“他會來找我的。都這麼大的人了,不用我操心。小姐是否有所吩咐?”
“說起來有點難為情。隻是,如果我不在了,他們不知道還能不能在這待著。如果有叔叔在的話,我倒是不用擔心。不過,又得麻煩你。”
“分內之事,殿下不必放在心上,這都是卑職應該做的。”
阿蘿露出輕蔑的笑容,自嘲道:“菱姐視我如親妹妹,將他們托付於我,恐怕僅僅也是因為我的特殊身份吧。不然,我這樣無用無情之人”
“小姐不要妄自菲薄。您的能力,不比任何人遜色。”
“能力?唉,都是最不重要的東西了。誰還沒點本事。可憑什麼他們會讓我擔任如此緊要的位置,還不是因為身份。那麼多人都在為了我而傾儘全力,我究竟何德何能?憑什麼這麼多人要在意我?”
“小姐怎麼會這麼想?”
“世界從來不會因為一兩個所謂大人物的死活而有所改變,人們隻會順勢而為,如果可以,我真希望那些羨慕嫉妒我的人可以把我頂走。我隻想做個最最普通的底層平民,那時候,我該煩惱的就是如何填飽肚子,如何賺錢養家。”
在阿德的記憶中,第一次遇見那位黑裙少女是因為一次意外的同行競爭。臟兮兮的小鬼整日在外城外的貧民窟中竄來竄去,吃了上頓沒下頓。原本,他從來沒有為生存有過憂慮,但自從遇見了那位無情的老者,便被丟進了這片人間地獄。
趁著夜色,阿德偷偷溜進了一間打烊的破酒館,這家店,他已經蹲點幾日,摸清了內部構造才敢行動。隻不過,當他興衝衝跑到後廚時,沒想到竟然會有人和他同時打起來這裡的主意。要說遇見同行,並且還是和他一般五六歲大的孩子,並不奇怪。隻是,眼前的黑裙小女孩卻意外地有著和他一樣的紫色瞳孔。
二人對視許久,都驚呆了,竟忘了自己的目的。很快,店主發現了異樣,樓上的屋子響起推門的聲音,燈也被點了起來。二人立刻選擇戰略性轉進,沒有任何猶豫。儘管是第一次見,卻還有些默契,步調一致,撤退迅速。
足足跑了兩裡地,確認安全後,二人才肯停下腳步,一起躲進了一處隱蔽的橋洞之下。橋墩的青苔在月光下泛著屍斑般的幽綠,漲潮時的水痕像勒進石壁的絞索。
“你也是?”
“嗯。”
“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你呢?”
“”
遠處醉漢的嘔吐聲與野狗爭食聲形成詭異二重奏,潮濕岩壁滲出的味道,是地下三米處腐敗橡樹根與妓女廉價香粉的屍骸。
“你叫什麼名字?”
“”
“不能說嗎?”
“賽格羅·爾德·——算了。叫我阿德。名字是秘密。”
“哼,有什麼了不起的。我是——不公平,你不說,我也不說。蘿,叫我阿蘿吧。”說著,阿蘿主動伸出小手。
阿德低著頭,略顯羞澀,不置可否地握了握手。
“怎麼辦啊?我餓死了,沒弄到東西吃。”
“你”阿德摸了摸口袋,卻發現衣服口袋竟然爛了個洞,自己辛辛苦苦順來的橘子早不知道丟到哪去了,“我也沒。明天再做打算吧。”
“也隻能這樣了,唉,真倒黴。”
“你,你應該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吧?平民可穿不起這麼好麵料做的裙子。”
“你說這個,這個是——”像是表演變臉一樣,原本阿蘿還下意識地準備開心地講解,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立刻麵色鐵青,變得咬牙切齒,“一個混蛋!王八蛋給我的!如果不是因為我沒衣服穿,我一定把這裙子撕碎!”
見識不妙,阿德也識趣地不敢多問。
夜已深,二人沒有再多說什麼,很快便靠著牆睡著了。月光從鐵柵欄漏進來,在他們腳邊拚湊出扭曲的荊棘花紋,與聖城地磚圖案完全鏡像。說起來,阿蘿實在有些自來熟,一係列舉動毫無淑女之風,大大咧咧,一點沒把阿德當外人,竟靠在他身上就睡著了。阿德則不然,自小便敏感內向,陌生女孩如此放肆地靠在自己身上,這可成何體統啊,但,他也不好意思把彆人吵醒。一晚上隻能紅著臉,閉著眼睛假裝在睡覺,生怕被女孩發現自己的異樣。
天亮了,阿德終究是睡著了。二人相互依偎睡在了一塊,外人看來,隻會覺得二人相識已久,關係甚好。
饑餓是沿著脊椎攀爬的冰蛇,阿蘿的胃袋在第三聲雞鳴前就開始了暴動,左手無意識摳挖著牆縫。晨光從橋洞鐵網漏進來,在她與阿德之間織出金色柵欄。
“明天見哦~“記憶裡的甜膩聲線突然炸響。她觸電般縮手,指甲縫裡的青苔碎屑簌簌掉落,在光束中形成迷你的青銅鑰匙雨:“哎呀,餓死我啦。啊啊啊啊啊!”
阿德則是被嚇醒的,隻不過醒來之後,卻先注意到了身邊站著的另外一個人。
“老默爺爺!”老默的剪影就在這時切入光柵,腰間的酒葫蘆泛著熟悉的冷釉色。
二人身旁不知何時來了一位套在黑袍裡的老者,老人伸出略顯乾枯粗糙的雙臂,將幾個紙包遞了過去。阿蘿打開後立刻樂開了花,竟然是燒雞和點心。完全顧不上形象,立刻抱著啃了起來。
老默並不是陌生人,阿德見過他許多次。這位善良的老人經常給他些吃的喝的,他雖然一開始也懷疑過對方的身份,但不論如何,自己都餓得前胸貼後背,哪裡還顧得上許多。一來二去,便熟絡起來。老默對待阿德簡直就像親孫子一般,不僅給他吃喝,還救了他好幾次。阿德年紀太小,偷竊手法略顯稚嫩,好幾次都差點被人家暴揍一頓,幸好每次老默都及時出麵,替他賠錢道歉。老默提過好幾次帶他走,去過安穩的日子,可阿德死活不樂意。他也知道,呆在這,無時無刻都麵臨著吃不飽飯的處境,但卻是如今最安全的生存方式。
“咳咳咳,噎,噎死了——”
阿蘿吃得太快,險些噎住,急著找水喝。一眼便瞅見老默腰間彆著的一個大葫蘆,一把奪過來往嘴裡灌。
“哎,那可不是水啊!”老默慌忙準備搶回來,奈何阿蘿已經喝了一大口。
“噗——”眉頭一皺,瞬間噴了阿德一臉。
“唉,這是酒。你這小丫頭這吃相,簡直是餓死鬼投胎,哪有一點大家閨秀的風範。”老默倒沒有生氣,反而被女孩滑稽的模樣弄得哭笑不得。
“這就是酒啊。味道嘛”說著,阿蘿竟再次抿了一小口,“還行啊,挺好喝的。剛才太快了,沒嘗出味兒來。”
“大人才能喝,你個小姑娘家家的喝酒,像什麼話?”老默笑罵道。
“哎呀,好爺爺,你就讓我喝幾口唄。哥哥們和我說過,稍微喝一點點酒,對身體好。”
阿德沒有插嘴,隻是安安靜靜地吃著點心。他看出來了,老默多半是認識阿蘿的。而至於老默的身份,他今天也終於可以確定了。隻不過,還是同樣的道理,老默是自己的大恩人,他背後是誰就不先計較了吧。
一陣攀談過後,老默起身準備離開:“阿德,你帶著阿蘿一起吧,如果有困難,記得一定要來找我,至少可以保證你們的安全。記住了,去城門口的驛站,那裡的人認識我。”
“好。”
“謝謝老默爺爺!你真帥!”
比起阿德,老默明顯覺得眼前這位活潑開朗一直笑嘻嘻的女孩更討人喜歡。阿德跟著她,應該會有段不錯的童年經曆吧。
之後的一段時間,二人便開始一同混跡江湖。說起來,雖然阿蘿的年紀比阿德略微小些,但比他機靈多了,學識也遠超同齡人。最厲害的是,這小姑娘真的不怕惹事,誰都敢上去懟兩句,能動手的也絕對不多嗶嗶。與同齡人乾起架來,沒幾個能打得過她的。隻不過,最後倒黴的總是阿德。在一次次被打的過程中,小夥子的身體素質也在一點點地變強。可惜,如此惹是生非的二人,終歸還是會踢到鐵板。但也因此,他們遇到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人。那道披散著鮮紅長發的背影,是二人這輩子記憶中最偉岸的形象。
與夜空中那一輪高懸的慘白明鏡相比,湖邊女子的臉更算得上清冷。睫毛在臉頰投下柵欄狀的陰影,把月光切割成鐵窗的圖案。
飯後,送走了一眾人,阿蘿再次懶散地坐在湖邊。一壺酒,像是永遠也喝不完似的。酒液順著下巴滑落,在鎖骨處積成小小的琥珀色湖泊,倒映著二十年前橋洞下的星空。她無意識地摩挲著酒壺上的刻痕,反複折疊那一片枯葉。身上縈繞著雪鬆香與酒糟混合的腐朽氣息,像一座正在坍塌的古老聖殿。
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石邊的身形像段被蛀空的蓮莖,風穿過她空洞的袖管時,發出乾枯蓮蓬搖晃的沙沙聲。
她起身時裙擺泛起漣漪,如同先前沉沒的晚霞。不遠處暗中的修沃時不時發出一陣唏噓的歎息。在他的記憶中,那位可愛活潑的小女孩恐怕永遠不會回來了。如今,隻多了一個多愁善感,一切都可以舍棄的聖女。
凱旋的大軍之首,是一位黑衣青年,左手壓著黑色鋼刀,右手穩穩地握著一杆黑色的方天畫戟,背上還背著副銀弓。他擦拭者刀鋒上的寒光,這種冷和二十年前貧民窟鐵柵欄的觸感一模一樣。
晚霞潑在阿德鎧甲上,將浮雕的戰爭場景激活,那些陣亡者的幻影在浮雕溝壑裡永無止境地衝鋒。影子在夕陽下異常龐大扭曲,與身後士兵們的影子交疊成多頭怪物。戰馬蹄鐵與石板路撞擊迸發的火星中,混著未擦淨的草原人骨渣。
小米無意間踩到了一塊廢棄的格拉芙貴族紋章地磚,看著大哥偉岸的身影,二人一陣歡呼:“大哥!你打贏了啊!太好了!”
與他弟弟妹妹們不同,身後的蘭瑟等人顯得嚴肅至極。
一行人如今依然在蘭齊行省的境內,且是最靠近邊境的地區。自格拉芙一役後,二皇子順勢集結力量對最近的東部草原人開展了一係列狠辣的軍事打擊。
原本,二皇子隻計劃暫時將草原的特庫薩克打退,讓東部的軍事壓力稍微緩解一陣。沒想到,阿德竟然真的做到了萬人敵的地步。幾日下來,足足殲滅了近兩萬的特庫薩克。
特庫薩克是對所有草原人的統稱。卡洛、迦撒特北部的廣大草原上,居住者眾多的遊牧民族。神國十分幸運,塔納斯雪山從東部一直延綿至整個北境,特庫薩克幾乎沒有角度攻入神國。而卡洛則要倒黴許多,雖然北部有一條長長的敖蘭山脈,但在西北的馬爾斯有著巨大的平原與草原接壤,東部的蘭齊也存在大片的交戰區。連得行省北方雖然也有小部分缺口,但那裡地形狹窄,易守難攻,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不用過於擔心異族大舉入侵。
近些年來,草原內部漸漸有了統一的趨勢,因此稍微減少了對於帝國的侵略。但根據情報,特庫薩克眾多部族最近開始大規模的遷徙,聚集地也恰好在帝國的東部以及西北地區,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蘭齊和馬爾斯的對外防禦不得不一再加強。雖然帝國內部明爭暗鬥不斷,但多少都有些不太願意得罪蘭齊和馬爾斯。一方麵是因為軍事實力差距過大,另一方麵,萬一真的取而代之,就得自己接手這爛攤子了。
特庫薩克騎兵不比帝國普通騎兵,戰鬥力異常強悍,騎士團恐怕也不一定是對手。唯有蘭齊、馬爾斯這樣有著長期對戰經驗的地區,能與他們相互抗衡。而阿德此次憑借著帝國幾乎所有東部地區大軍壓境之勢,也多少帶著點他個人非人類的戰鬥力,取得了難得的大捷。並且,經此一戰,他在軍中的地位,至少在武力值方麵再也沒人敢叫板了。
話說,在斷侯死後,經過中央的一陣操作,格拉芙從諸侯國直接改為行省,行省的名字仍然叫格拉芙。原本東部的大片地區劃給了蘭齊行省,北部的一大塊又給了普利耶,甚至西南邊還給了穀錯脫不少地皮。原本差點被撤銷的穀錯脫不僅保住了地位,甚至還“超額完成了指標”。
格拉芙一家隻留下一條支係,封地僅僅隻有業津一座城,可是,又因為業津現在也已經被劃給了蘭齊,所以,今後的侯爺隻能老老實實做個小地主了。
整個東部,在中央的操作下,將格拉芙、蘭齊以及普利耶的所有軍隊整編合一。原本的戍邊軍保持不變,額外在蘭齊境內成立了一個帝國的東部軍區,三個地區所有的士兵統一管理。隻不過,以前許多的士兵都被精簡優化,老弱病殘統統轉業改行。軍區設有軍校,從此之後,由且僅由軍校選拔出新的士兵送入軍區,軍區所有人事任免歸中央統一管轄。帝國保留了一部分原有的軍官以及政府官員,調入中央,職位得到提升,另從中央又派遣官員前往地方,進行監察管理,這以後,所有想在軍區內擔任高級彆職務的軍官都必須前往中央進行係統的培訓了。
另外,由於軍區內部本身組成成分就十分複雜,加上建製被進一步細分,導致各個軍團之間難以形成合力,更多的依仗還得是中央,難以出現尾大不掉的局麵。
不僅是東部地區,二皇子東征以來,除了經濟政治上的改製,各個地區的軍隊也早已不複從前。當然,這一切都是臨時的,開戰在即,一切以西征為主,至於完事之後又該何去何從,得交由後人,看她如何處理了。
京畿中央地區收編了納斯裡行省所有的軍隊,在京畿設立新的中央軍區;越蓬的士兵被改編進了馬爾斯,在馬爾斯境內設立西北軍區。拉庫、瓦爾裡、哈迪等,同樣合並了士兵,為保證各方公平,選擇了在最弱的哈迪行省建立帝國南部軍區。以魏肖為首的中部行省,如:普利闕、考莫比、希查諾等,在魏肖境內設立中部軍區。最後,在連得境內,收編了周圍索卡拉、層卡等地的士兵,設立帝國東部軍區。
整體來看,帝國的總兵力少了大半不止,但實際上,由於人員精簡,加上製度改革,反而能進行統一調度。就目前看來,帝國現有的軍事人員隻要再稍稍訓練一番,恐怕能便夠達到建國以來的最高水平。
六大軍區幾乎覆蓋了帝國的各個方位。戍邊軍由於職能特殊,所以不在此次的改製範圍內,仍保持原有的管理。簡單比較一下,單看實力,由強至弱依次是,中央軍區西北軍區東部軍區北部軍區中部軍區南部軍區。可實際上,中央的力量卻是空前的強大。
西北軍區外加戍邊軍幾乎可以看作馬爾斯的軍隊,而馬爾斯本身和中央的關係可以算做一體。六大軍區,中央軍區加上西北軍區以及馬爾斯境內的所有軍事力量,實力便已經達到了六大軍區總和的五六成,無人能撼動其地位。而東部軍區又可當做是蘭齊戍邊軍的預備役,儘管與京畿東西相隔甚遠,但永遠不是心腹之患。剩下的三個軍區戰鬥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僅僅隻有北部軍區略強些,畢竟連得有小片與草原接壤的地區,因此才保留了一定數量的騎兵。中部和南部軍區加在一起也才勉強比北部軍區強上一些,要知道,中部原本可是有著一個魏肖侯國,隻可惜如今已經完全自廢武功,不成禍患。
沒有了各地盤踞的家族勢力,普利耶的權力被進一步收攏,而支撐一切權力分配的,自然落到了中央手中。類似的地區還有魏肖、希查諾等,軍隊順理成章地收歸軍區統一管轄,內部的行政權力分配也同樣由帝國中央掌握。短時間內,恐怕難以再出現新的反叛勢力。
相比於東部的部分地區,納斯裡、越蓬由於毗鄰中央,內部的社會變革較大,加之改革時間早於其他行省地區,所以近些年下來,越來越親近中央。
剩下的,諸如立德、維澤、赫爾垣等經濟發達,但軍事幾乎為零的地區,雖然看似沒有對於中央徹底臣服,但因為周邊環境,以及整體局勢的改變,所以也暗暗朝著中央靠齊。明麵上依然擁有著高度的自治權,可實質上,已經無法再脫離中央而獨立存在。
一路下來,聖槍的碎片也差不多收集完畢,最後的一塊,還躺在馬爾斯,所以,打道回府的時間到了。
歸途中,阿柯、二皇子一行人順路拜訪了許多故人。
索卡拉的總督果得依然在悶悶不樂地被待在任總督的位置,全國恐怕就他一個嫌棄自己官大的,隔三差五就上奏,希望二皇子能重新找到新總督代替他。遺憾的是,直到三十年後,女皇也依然不予批準。
相較於這位,瓦爾裡的帕拉西蒙則成天樂得合不攏嘴。由於當年埃雷的關係,人家現在可是整個行省警視廳的總長。如今老帕雖然位高權重,卻不敢囂張,依然發揚以往的簡樸作風,始終不敢越雷池一步。畢竟帝國的政局與以往不同,誰心裡都明白得很,這個風口浪尖,小摸小偷地貪汙受賄恐怕都得要了全家的小命。不過,當埃雷重新拜訪他時,他仍然用了最高規格的招待,並且反複強調,一切都是自費,沒用任何公家的錢。
拉庫行省的老菲羅德年事已高,最近身體也大不如從前,可能要不了多久,就得讓給給他弟弟了。讓二皇子也感到遺憾的是,拉庫為了人民們的利益,最終不得不放棄堅持已久的製度。在近些年帝國中央以及各個地方的幫助之下,本地的經濟也得到了快速的發展,一片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看著人民洋溢的笑容,菲羅德隻是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啊。
要說一路上最最讓阿柯、小米二人難過的,還得是再次回到維澤的那一天。好巧不巧,就在一行人剛剛踏入維澤境內時,總督派來迎接的使者帶來了一則十分悲哀沉痛的消息。維澤皇帝——拉諾陛下於昨晚不幸駕崩。得知消息後,一行人馬不停蹄地地趕往銳祖城參加皇帝陛下的葬禮。
午夜時分,拉諾的虛影出現在冰湖對岸,哼著走調的牧羊曲修補補丁睡衣。治安官舉起火把追趕,那影子就碎成一群磷火蝴蝶,停駐在哭喪女的銀發間。當教堂青銅鐘響起,遠處鋸齒狀的山峰崩落一道雪痕,像女神撕下的挽聯飄向深穀。
葬禮當日,整座城市萬人空巷,參加的官員以及群眾足足有萬人。儀仗隊披著用修道院舊琴弦編織的喪紗,每走七步就會崩斷一根,奏出殘缺的安魂曲。金線刺繡的喪旗與拉諾“寢宮”搜出的補丁睡衣共置靈堂。靈柩台架在冰川融水彙成的鏡湖中央,十六匹白馬踩著水麵的薄冰輪班值守,每聲馬蹄都驚起山脈的歎息。
送葬者需穿過七重冷杉林,針葉在喪服上留下綠色箭痕,如同經曆一場溫柔的伏擊。貴族們敬獻的玫瑰在低溫中凍成琉璃標本,花心封存著拉諾發行的“債券”。
戴鹿角麵具的小販在冰川裂隙叫賣:“最後一罐先帝呼吸過的空氣!最後一批帶先帝頭像的紀念銀幣嘞!”
葬禮的一切費用由本地商會出資,而出席葬禮的陣容也十分豪華,阿德、小米、蕾塔迪、銳琪代表馬爾斯參加,帝國一方,愛梅德、蘭瑟、卡蒂爾特、埃雷、小方全員出席,魏肖總督、普利闕總督巴斯特、赫爾垣總督織義、瓦爾裡總督、越蓬的衛斌、立德的巴德等各地名流都趕赴銳祖參加葬禮。
儀式由帝國攝政王親自主持,並致辭表示永遠懷念,阿柯以及總督特裡尼緊跟其後。儀仗隊由帝國中央禁軍、聖勃斯騎士團和歐托騎士團的騎兵親自擔任。
這陣仗,那真是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白旗招展,人山人海。帝國百年來,也找不出第二個如此架勢的葬禮了。事實上,本地來送行的百姓,都是發自內心地尊敬並喜愛這皇帝陛下,就如同阿柯、小米一般,至於其他人,那就見仁見智了。
阿德十分不解弟弟妹妹們的心態,一個跳梁小醜,雖說不是壞人,但終究就是個非親非故的小老頭子,何必為這等不相乾的人哭哭啼啼。
“父親在我小時候,給我講過很多故事,拉諾爺爺就和他們一樣。”
“唉,好吧。不過,你倆也不是小孩子了,都快和我差不多高了,怎麼還相信童話故事。”
“大哥你不是也一直相信嗎?”
“我?我相信的從來是現實,不是無緣由的幻想。”
“我一出生,你就是我大哥,至於二姐,她長什麼樣子我都不知道。我們沒見你離開過我身邊,可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卻能天天想著她。”
“這不一樣,我和阿蘿相識已有二十多年,很了解她。”
“你們在一起的時間也就幾年而已,遠遠沒有和我倆在一起時間長。也沒見你多了解我們吧。再說了,這麼許多年,二姐應該早就變了個樣,說不準,此時相見也不相識了。”
難得,看著小米人畜無害的紫色大眼睛,阿德竟然第一次有想扇她一巴掌的衝動,不過,終歸忍住了。阿柯在一旁也附和著點了點頭,看上去應該也十分認同小米的想法。
手中的馬鞭被突然折斷,戰馬因為受驚發出嘶鳴。他立刻晃了晃腦袋,自己能苟延殘喘不屈不撓地活到今天,靠的就是這股勁頭,如今希望就在眼前不遠處,可不能因為自己這不懂事的妹妹三言兩語而有所動搖。很快的,內心那股堅定的信念再次占領高地,隻是也不知不覺隱隱多了份不安。
“哦呦,弟弟現在越來越帥了啊。要是過兩年姐姐想結婚了,你不妨考慮考慮我,讓我高攀一下。”
說話的正是當年阿柯、小米在赫爾垣認的好姐姐——千命,幾年過去了,再次重相逢,她卻如同當年一般,連容貌都沒有任何變化,成天宅在家裡,工作生活沒有任何波瀾起伏。隻不過,由於大家知道他和馬爾斯大公關係甚好,所以生活工作上明顯多了許多便利。職位雖然沒有提升太多,但工作量明顯下降,且薪資待遇多多少少以獎金等名義得到了許多實惠。
與千命一樣,越蓬的紅姐和桂也一如往常。生活十分穩定,政局得到了改善,看著反而比幾年前更加年輕有活力,也不再成天到晚醉醺醺的,一副要死的模樣,讓二人遺憾的是,這兩個人,仍然沒有見麵的打算。紅設宴款待了三人,仨人好說歹說想讓他倆試著見上一麵,卻怎麼都勸不動,隻得作罷。而桂,也保持著以往的深沉,不理會三人的勸阻,隻是說了一句自有打算,便不再多言。
最後路過立德聯邦時,阿柯采購了大量的怡渦海,準備帶往最後的終點,也是一切的——馬爾斯。馬爾斯公國自阿離離開的那日算起,已經有二十多年沒有領主坐鎮,可這裡不僅沒有亂,反而一片興興向榮。說句難聽的話,如果哪天皇室覆滅,馬爾斯應該是最有資格接他班的地區了。
來大陸幾年時光,阿柯這位馬爾斯公爵,如今的羅斯親王,竟還從沒來過自己的封地。眼前的廣袤土地,也許算是自己的第二故鄉吧。
“說起來,這裡也是你的第二故鄉吧?”
“滾。我可一點不喜歡這裡。”白裙女青年拿起酒瓶就往嘴裡灌,轉眼間,竟又乾了大半瓶。放下酒壺,酒液漣漪幻化成童年橋洞下的汙水倒影。庭院的紅葉也突然逆季節飄落。
“殿下,您喝酒太快了些,注意身體。”一旁看著眼前一老一少鬥嘴的黑袍人關切地問道。
“不用擔心,我自己的身體,有數的。倒是老默你,身體好些了嗎?”目光轉到老默身上,阿蘿不再如剛才一般放肆,而是十分真誠。
“有勞殿下關心,已經好多了。”
“你先下去吧,我想和這位舉止粗俗不雅的聖女大小姐好好喝一杯。”
瞅見主人大手一揮,老默恭敬地彎腰對二人行禮,緩緩消失在後花園中。
西牆藤蔓裡藏著三百個修女的懺悔瓶,每當北風吹過,陶罐會發出排簫般的幽鳴,拚湊出被抹去的曆史章節。
“怎麼,臭丫頭,最近脾氣這麼大?又有誰惹到你了?”
“要在這破城裡困到死,誰能開心?”
“不開心就天天喝酒?瞅瞅你現在這幅鬼樣子,阿德很快就回來了。他應該不是為了見你這位渾身酒氣的女酒鬼才費那麼大功夫的吧?”
“怎麼,想挑撥離間?大哥什麼樣,需要你給我說明?”
“你啊,彆仗著彆人對你的好,就肆意揮霍。人這一輩子,能被這麼多人喜歡並嗬護。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我可謝謝您相中我算了,這種喜歡,不要也罷。除了大哥,我現在不會相信任何人會真心喜歡我。”
“東邊那位威名赫赫的——”
“閉嘴我說過,不提那個人。”與以往不同,阿蘿此刻的語氣果決堅定,但音量不高,簡簡單單吐出的幾個字,仿佛也已看不出負麵情緒。
“我老了,行將就木的人。就算不提阿德那傻小子的關係,咱爺倆也認識二十多年了吧。無論再不看好你,相處下來,卻沒拿你當外人。隻盼著,你下半生好好生活,至少不用成天帶著仇恨生活。”
“謝謝。我從來都不恨,隻是”幾句話之間,阿蘿又喝完了一瓶,“你相信命運嗎?”
“命運?你是指女神?”
“我知道你壓根不相信神明的存在。”這句話阿蘿說得十分小心,畢竟要是讓大張旗鼓地宣揚出去,著實有些麻煩,“但,我信。意外吧?命運安排好的事,無論怎麼掙紮也無法逃脫。”
“”被這句話莫名其妙的話一陣說道,老頭子也變得沉默不語。
“好了,我走了,反正酒也喝完了。”傾落的酒液滲入青磚縫隙,子夜時又從井底湧出,井水倒映的永遠是最好的年歲。
將喝完的酒瓶子擺放整齊,阿蘿起身作揖道:“謝謝你請我喝酒。我感恩你的好意,但是,我並不覺得我在沉淪。做什麼,不做什麼,本就不是我一個人能改變的了的。好好保重。你,一定也很想大哥吧。”
“
一壺漂泊 浪跡天涯難入喉
你走之後 酒暖回憶思念瘦
水向東流 時間怎麼偷
花開就一次成熟 我卻錯過
誰在用琵琶彈奏一曲東風破
歲月在牆上剝落看見小時候
猶記得那年我們都還很年幼
而如今琴聲幽幽我的等候你沒聽過
誰在用琵琶彈奏一曲東風破
霜葉將故事染色結局我看透
籬笆外的古道我牽著你走過
荒煙漫草的年頭就連放手都很寂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