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弦戈(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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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赤淚河支流行進,可見戴象牙鼻環的掘金者列隊而行。他們用河馬皮製成的鼓風機向礦洞送風,腰間的羚羊膀胱水袋隨動作晃蕩。礦工妻子們在鐵皮樹下支起靛藍帳篷,用孔雀石粉在帆布繪製家族圖騰:雙尾蠍代表曾祖死於塌方,三眼渡鴉預示子嗣將成通神者。當暮色浸透紅土,女人們會取出雕有螺旋紋的牛角杯,盛滿發酵的猴麵包樹汁液,敬獻給地底遊蕩的“金脈之魂“。

晨霧在鐵皮樹虯結的枝乾間流淌,將索安集市染成灰青色。馱鹽的斑紋羚牛鼻孔噴著白汽,犄角上係著的銅鈴隨步伐搖晃,驚起灌木叢中金翅織雀。市集東北角的啞巴巷永遠寂靜,攤主們交易時隻用手指叩擊玄武岩板。巷尾老嫗的攤位上,水晶瓶中懸浮著琥珀色氣泡。那是從鐵皮樹樹脂提取的“記憶露“,飲下能看見先祖采金的場景,但會永久染紅衣領。

“交稅了,趕緊的!”

“喲,你彆氣餒啊,好好乾,說不定還能乾下去,先暫時不收你稅了,祝你生意興隆。”

“外省的?那得交三百倍的稅!”稅官腰間掛著斷侯賜的銀算盤,每個算珠都刻著不同階級的浮雕。

“閣下可曾讀過《稅政法典》第一百零七條?找我們要錢?”卡蒂爾特扶在刀柄上的手指節發白,舊皮手套裂開了條細縫。

“小卡,彆和他們一般見識。”

蘭瑟和卡蒂爾特今天穿的都是便裝,不然以稅務官的眼力見,怎麼著也不敢去找這二人要錢。

此處是一座位於帝國東部層卡行省索安市內的集市,而找二人要錢的正是當地的稅務官。

“長官,請問,為什麼我們買東西還要當場交如此重的稅?上哪都沒這個理吧?”蘭瑟問道。即使對方咄咄逼人,他依然表現出騎士應有的禮貌。

看到了眼前二人此刻的表現,稅務官慌忙收起了先前趾高氣昂的架勢,他當了多年地頭蛇,即使是不認識他的,也從沒有人敢如卡蒂爾特那般神知無知。況且,二人形象氣質極具反差,文人模樣的卻是一副武人的舉止,看似粗鄙的光頭壯漢反倒具有書生文雅的氣質,想來絕對不是一般人,萬一是格拉芙來的,自己就麻煩了。

“二位先生有所不知。這是俺們的規矩,外國人就是要比本地人多收些稅。你們既然不懂,那就算了。”稅管和顏悅色地解釋道。

“你倒是和我講講,具體是依據什麼樣的收稅準則。”卡蒂爾特問道。

“恁看東頭王寡婦的燒餅鋪子,娃兒病得喲咱能收她銅板?西市張屠戶倒是該多繳些,昨兒個還往稅銀箱裡塞爛肉充數咧!瞅見栓子家糧鋪簷下的破燈籠沒?上個月他娘咽氣前,還攥著欠稅單當壽衣料子使喚嘞!這鄉裡鄉親的都不好過,老百姓生活不容易啊。”

“照你這麼說,他們還得謝謝你是吧?是誰給你們的權力?你們又是哪來的土匪流氓?”卡蒂爾特原本準備挖苦諷刺對方,但接下來發生的事,反而讓他有些尷尬了。

“大人,你可不能這麼說。”一位隔壁開水果攤的大哥上前,竟是為稅管開脫。

“就是!不知道最近糧價飛漲啊!”

“你倆哪來的!彆沒事冤枉好人!”

越來越多的小商販上前為稅管講話。

“諸位,我們並無惡意,初來乍到,不懂規矩,請見諒。”蘭瑟趕忙上前賠上笑臉,隨即轉向一旁笑眯眯的稅管,“長官,這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要說層卡行省,和帝國東部的其他大小地區也都大差不差,零零散散大大小小的武裝勢力遍地都是。隻不過,這裡的總督鮑爾特膽子真不是一般的肥,連格拉芙的斷侯都“自愧不如”。

稅官的老大是一名叫吉克萬的軍閥,這夥計曾經帶著自己的人馬攻入過首府圭安的總督府,差一點就奪取了政權,奈何鮑爾特找到斷侯,借兵將吉克萬一舉擊潰。

吉克萬幾經輾轉,跑到了距首府相距不算太遠的小城索安。他將本地所有的政府軍隊、官員全部驅逐,換成了自己的人。雖說他手下的都是些大老粗模樣的軍人,但原本的政府官員除了敲骨吸髓也不會彆的了。

當然,吉克萬一夥絕對不是什麼好人,不過卻不會過分壓榨百姓。稅官收的稅幾乎不到原本政府的三分之一,並且對於貧苦百姓分文不收。稅官的麂皮賬簿用蛇毒墨水書寫,欠稅者的名字會在雨季自動消褪。當戴銅鼻環的評估官走過茅草屋時,會取下腰間裝滿螢石的牛角筒搖晃,螢光越暗表示家底越薄,若是筒中完全漆黑,稅吏便在其門楣畫上白堊土符號,那圖案形似懷孕的母羚羊,意味著該戶可免賦稅直至新生兒摘下第一顆乳牙。

雖然他們同樣啥正事都不乾,但折中對比,絕對算好人了。

卡蒂爾特對此十分無語,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終究是不再開口。其實,他完全能理解,畢竟自己從小也就是最底層出生,有些問題壓根就不是問題。

要說吉克萬收稅收得如此之少,那又哪來的錢養活這大批軍隊呢?層卡彆的沒有,礦有的是,森林湖泊也是大把大把的。索安附近有著成片成片的金礦、銀礦。雖然他們開采方式十分原始,僅僅是雇來本地的農民用農具硬挖,諸如鐵鍬、鋤頭之類的,礦鎬起落間揚起金色塵霧,仿佛萬千農人正用生鏽的鑰匙,試圖打開大地深鎖的珍寶匣,一下一下地人工開采。曾經,本地大部分運輸通道都被斷侯控製,所以挖出的礦大部分都被當作保護費抽走,但耐不住量太大,倒是不缺錢。

遠處聖堂的金頂在烈日下折射出刺眼光芒,那裡即將上演的鬨劇,此刻尚無人知曉。

要說阿柯、小米二人一路走來最不受待見的地方,絕對就是層卡行省了。彆的地方不說是跪地下拜,至少也都是盛情款待,唯獨到了這裡,居然被不少人嫌棄。

剛進村口,幾個中年大媽,瞅見二人的紅頭發,立刻衝過去,一邊猛地跺著腳,一邊雙手對著二人釋放“”。農婦皸裂的掌心拍出混著蒜味的掌風,草鞋跺起塵土迷了小米眼睛,此起彼伏的喝聲在石牆間撞出嗡嗡回響。頭巾在劇烈動作中散開,露出額角十字形燙傷疤痕。跺腳聲與寺廟晨鐘形成二重節奏,驚飛簷下銅鈴鳥。人群推搡間打翻醃菜壇,酸腐味混著小米發間的鈴蘭油香。

“退!退!退!”

“滾!滾!滾!”

對二人不能說是不禮貌吧,至少也是厭惡至極。

“想挑事嗎?”

看到此情此景,阿德直接快步上前,刀尖凝著晨露,隨喉結滾動滑入農婦衣領。

“救命啊,殺人啊!”

“快跑啊!薩日朗!”

一番恐嚇之下,再沒人敢對二人“放技能”了。

原來,在本省,經過總督鮑爾特多年的洗腦,竟然有許多人真的信了他的鬼話。他自稱自己才是世界上唯一的真神,那個所謂的女神不過是假冒為善的老鼠成精,而所有紅頭發的人都是異端,會給人們帶來無窮的災禍。整個行省幾乎哪裡都有他自己的雕像,不少人真的會每天去膜拜。總督儘管長得初具人形,但人事乾得倒是不多。

“大哥,這些人好笨啊,居然會相信那個大肥豬是神仙誒!”小米不解其中原理。

“他們和那些稱呼你們為麥希萊的人難道不是一樣的嗎?”

“好像是這樣的。”

“與其什麼都不告訴他們,還不如隻告訴他們一種想法。”

“如果被識破了,豈不是更糟糕。”

“不會的。他們以為自己走出了某種固有認知,但其實,一直都在那套說辭當中,否則便不會覺得彆的思想是解開牢籠的鑰匙了。”

“殿下,主人有請。”一陣沙啞的聲音從黑袍中傳出。

“明白了。”阿蘿點點頭,又對著身旁的修沃吩咐道:“叔叔,我一個人去就行。”

“另外,這個是主人讓我交給您的。”黑袍人從袍中遞過一個不大不小的皮箱。他的兩隻手臂上都纏著繃帶,看不清具體的膚色。繃帶在燭光下泛著陳舊米黃,阿蘿接過皮箱時,草藥氣息裹挾著潮濕記憶撲麵而來,多年前,黑袍人用同樣纏滿繃帶的手為她包紮過傷口。

阿蘿將之立刻打開,裡麵是一把“琴”。她欣喜地將琴遞給修沃:“叔叔,這算是送你的生日禮物,提前幾天祝你生日快樂。”

一向淡定的修若在看到“琴”的瞬間,眼睛立刻放出光芒,激動不已。

“這是!這是阿離的小提琴!”

“小提琴是嗎?父親沒告訴過我們名字。他從前經常拉琴給我們聽,還說,你比他還會拉呢。”

“不敢當。這把琴,是馬爾斯當年的家主從奈爾弗帶來的樂器。”說到這,修沃趕忙拿起琴弓,隨意地拉了幾個音,琴弦隨著琴弓發出悅耳的旋律,他又是一陣狂喜,可隨後,眼裡一陣傷感劃過,“阿離走後,這把琴就再也拉不響了,沒想到現在居然又可以了。”

“之前,我拜托老頭子幫忙,讓他把琴寄到島上,托大哥的老師修好,可能這把琴本就是那位老先生製作的吧!”

“小姐,太感謝了!費了這麼多心”

“好啦,真的彆再和我見外了。叔叔,我們是一家人。你要是想感謝我,就回去好好練,我可喜歡小提琴的音色了。”

“定不辱使命!”

皮箱裡除了這把琴,還有另一個包裹,聞著一股草藥味。阿蘿將之遞給黑袍人:“老默,這是我拜托大哥的老師摘的草藥,對你的病也許有幫助。”

老默誠惶誠恐地伸出顫巍巍的雙手,捧著接過草藥:“感謝殿下,我這把老骨頭,還勞您費心。”

“彆跟我客氣,你對我們有救命之恩,沒有你對我從小到大的照顧,我和大哥恐怕也活不到現在。”看著老者的雙手,阿蘿不禁一陣唏噓,“可惜,你沒法出海,否則,以大哥老師的本事,一定能治好你的怪病”

“陛下對我恩同再造,為了他,老奴願意承受一切。如今,也隻盼望能侍奉在陛下身邊,守著二位殿下。其他的,再不敢奢求。至於身體上的殘缺,我早已習慣。”

“唉好吧。我們趕緊走吧,彆讓老頭子等太久。”

說著,阿蘿帶上佩劍,蒙上麵紗。一黑一白兩道身影,朝著城中最醒目的那座聖堂行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頭子難得給出了讓阿蘿能笑半天的物件,很簡單,是一封鑲鑽並且縫滿金絲的邀請函。寄件人誠摯地邀請賽昂·阿緹斯陛下參加他的加冕典禮,語氣誠懇至極,但怎麼看都像是個笑話。

“大陸上真就不能再有第四個皇帝了是吧?”阿蘿調笑著說道。她笑得前仰後合,眼角卻泛起了水光。

四位皇帝,第一自然是眼前的老者,第二是卡洛帝國目前不知具體生死情況的老家夥,第三位則是“維澤帝國”的拉諾陛下。前兩位都是貨真價實的皇帝,第三位嘛,雖然沒啥實權,但倒是沒人否認,畢竟前兩位皇帝都是認可他的,自然不會有彆人多說啥。最近,出現了第四個想當皇帝的人,要問他是誰?請看邀請函上的落款。

“層卡帝國皇帝——鮑爾特一世!”

“老頭子,這人哪冒出來獻世的?層卡這種窮鄉僻壤哪來的膽子敢稱帝?要是斷侯的話,還有些可能。”說著,她舉起酒瓶,又灌了一大口。每次喝酒時,她手腕都會無意識轉動三圈。空瓶在一旁被排列成了航海星圖,形狀酷似一把琴。

“沒了,事情已經結束了。”

“給我講講吧,太有意思了。”阿蘿一副樂子人的表情。

根據收到的情報,這位層卡皇帝如今已經歸西。

層卡這位總督大人,可能有哪根筋搭錯了。他的瘋狂或許源於童年創傷,七歲那年,算命先生用鍍銅星象儀砸碎了他偷藏的肉餅,並對他一陣竊竊私語,從此,他畢生追求兩件事:稱帝,以及證明全世界的肉都該屬於自己。

前段日子,瞅見帝國攝政王來到了自己的行省,便給對方發出了邀請函,希望對方能帶著其親友一同參加自己的加冕典禮。原本,因為紅發的原因,他實在不想邀請馬爾斯大公,但考慮到聲勢場麵,還是勉為其難地給對方發出了邀請函。

當然了,他並沒有忘記自己的大恩人“老乾爹”格拉芙的斷侯,隻不過,人侯爺收到邀請函後立馬命人燒毀,並且將所有留在層卡“帝國”內的人員全部召回,不願回來的人後果自負。

“丫頭,你這位攝政王還真是號人物,竟然笑嘻嘻地帶著馬爾斯公爵準時參加了典禮。”

“可不就是這家夥的一貫作風嘛,還有他不敢做的事嗎?”阿蘿一聲冷哼,“不過,他可彆把我弟弟給害了,不然哼。算起來,我弟弟可是他叔叔呢,遵照禮法,他得叫我姑姑才是。”說到這,阿蘿竟是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陛下”的聖堂外牆鑲嵌著十萬枚銅釘,每枚釘帽都刻著納稅者姓名,雨水衝刷後形成暗綠色溪流,在牆根彙成名為“忠誠池“的水窪。彩窗玻璃用壓碎的孔雀羽與金箔熔製,陽光穿透時在地麵投下流動的金錢豹斑紋。唱詩班少年們脖頸套著雕花銅圈,吟誦時喉結震動銅片,發出類似礦洞鈴鐺的嗡鳴,每個音符都對應著不同礦物的開采稅率。

總督雕像的眼窩裡嵌著鴿血石,瞳孔正對太陽升起的方向。披豹皮的通神者每日黎明用鱷魚骨梳清理石像發辮,梳齒刮下的金粉落入陶盤,積滿三十日便熔鑄成太陽紐扣,綴在官員們的麂皮外套上。

按照參加過典禮的人的說辭,這是他們見過的最浩大的陣仗。也確實很難想象,層卡這個窮得叮當響的地方,居然有閒錢來辦這個?

該如果形容才貼切呢?隻能說是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紅旗招展、人山人海。攝者王帶著羅斯親王,一同走入會場。就當鮑爾特陛下捧著聖槍碎片,準備與二人握手時,意外發生了。隨著羅斯親王身旁那位紫瞳黑色長發武士一陣手起刀落,鮑爾特陛下已經身首異處。

武士的刀鋒像裁開絲綢般滑過脖頸,鮑爾特頭顱飛起時,皇冠上的珍珠正巧嵌入彩繪玻璃中聖徒的眼窩。接下來嘛,不僅沒有任何反抗力量出現,甚至出現了歡呼喝彩鼓掌之聲。

會場之外,同時發生的還有另一件事,十分滑稽。

卡蒂爾特、蘭瑟帶著大部隊原本準備和圭安的府兵大乾一場,但當敵人看見他們時,立刻就放下武器,開始歡呼雀躍。

“蕪湖,太棒了!”

“哈哈哈,我們要被打敗咯!”

“加油啊!打死他!打死他!”

沒有人抵抗,根本不需要費任何力氣,便取得了勝利。府兵本就對鮑爾特不滿,為了這次加冕典禮,他已經把人民壓榨到了油都不剩。士兵們的工資糧餉也已經好幾個月沒發了,還成天有人被他以各種稀奇古怪的理由處死,現在難得有人過來幫他們出頭,倒戈而已,隻是一瞬間的事情罷了。

“這不活該嗎?大哥還是便宜他了,要是落到彆人手裡,恐怕就不是死這麼簡單了。”說話間,阿蘿又喝完了一瓶,“就這些事嗎?除了逗我笑笑,沒彆的了?”

“老默,拿出來看看吧。”

不一會,老默掏出一大個包裹,顫抖的繃帶手指揭開亞麻布時,鬆節油氣息裹挾著危險的美感在庭院彌散。畫布上的豐收祝禱圖乍看合乎教典:女神指尖灑落麥穗,信徒們跪拜如金色浪潮。但若細觀

“怎麼,這不是畫得很好嗎?畫裡的人多漂亮啊,表情也很自然生動。”

當夕陽穿透彩窗照射畫布時,雙重投影在聖堂地麵廝殺。原本的女神手持麥穗賜福,仔細看卻更像農婦握著麥穗刺向稅吏。圍裙褶皺裡藏著異教紋樣,聖光中的麥粒實為金幣,女神瞳孔則是用鏡麵銀粉繪製。

象牙杖輕叩畫框邊緣,裂紋立刻蛛網般蔓延:“這些畫家學會了用透視法褻瀆神權,你看收割者彎腰的角度,恰好讓鐮刀陰影刺穿女神心臟。”他的指腹摩挲著畫中農婦的銅鐲,“這些畫家把聖骨粉換成狐狸灰作底料時,可曾想過色彩也有忠奸?“他突然劇烈咳嗽,絲帕上暈開的不僅是血漬,還有從畫作臨摹的異端星圖。

孔雀膽汁調和的群青,寡婦梳頭油煉製的赭石,囚徒指甲研磨的鉛白,妓院牆灰提純的朱砂,這些顏料,從前從未有人敢使用。

老默的繃帶在畫布邊緣拖出血色軌跡,像給這些禁忌之作鑲上第二重畫框。阿蘿突然按住其中某幅風景畫,雲層裡竟藏著用睫毛筆觸繪製的礦工勞作圖,那些彎曲的脊梁拚寫出古老的諺語:“石頭開花之日,金粉蒙塵之時“。

教皇的歎息驚飛了棲息在畫架頂端的渡鴉:“他們給農具鍍上聖光,卻讓祭器生鏽。這些畫布正在吸食教廷的魂魄,就像白蟻啃噬承重梁這僅僅是個象征罷了。現在,還有多少人是真的把女神放在眼裡的?”

“老頭,你想找信女神的人?去東邊找吧,這裡的人誰還信這一套?你雖身為教皇,可你自己信嗎?”老默繃帶間滲出的血漬在畫布上暈開,恰與油畫中的晚霞融為一體。當阿蘿指尖撫過豐收祭典圖時,畫中農婦的陶罐仿佛能滲出真實的麥香。

“無論如何,現有的統治體係正在瓦解。百姓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被利用,物欲橫流的世代並不是那麼美好。”

“這點,我們都管不著。自私自利也許正是大家都想要的。”

“愚民是這樣的,百姓隻需要考慮怎麼對自己有利就可以了,但統治者要考慮的可就多了。”

“管好你自己吧,老頭子。還是那句話,找我求饒可以,但我可沒功夫幫你收屍。”

一旁的老默已經看到過無數次相似的場景了。

“殿下,你們——”

“沒事的,老默,這就是我和老頭的說話方式。你不用擔心。”

說著,阿蘿將佩劍戴好,順手抄起一瓶沒開封的酒,“這瓶酒就當是我陪你閒聊的報酬了。”

夕陽將一黑一白兩道身影拉成琴弦狀,隨步幅變化奏出無形樂章。聖殿彩窗用碎陶片拚接,光影在地上投射出扭曲的權杖圖案。阿蘿麵紗隨呼吸起伏,如同隨時會振翅飛走的白蝶。

看著阿蘿憤然離席,老默對著教皇安慰道:“主人,殿下沒有惡意,她也是關心你,不希望你為此受傷。”

“我知道,這些年,這丫頭性子柔和了太多。刀子嘴豆腐心,很多事都看開了,她誰也不記恨。隻不過,如果,哪天我不在了,恐怕沒人能維係得了一眾勢力了。”

“主人,或許,還是得等到殿下回來。”

“誰都一樣,他一個不知天高地厚,毫無勢力的小子,又能有什麼作用。算了,走,早些休息吧。”

朔月,一片純黑的天空,又是寂靜的園湖旁,隻不過,寥無人煙之處,湖麵竟一直有節奏地泛著漣漪。是雪?竟依稀有著雪花就著月光紛飛而至,星星點點,散落塵埃之中。

“殷雪透回霜

華音舉手向空探

散儘人間芳”

白裙女子的身旁插著白色的細劍,不需要反射任何光芒,她潔白如鹽,發出皎潔的瑩光。在足夠讓劍鞘長出三圈年輪的光陰裡,一人獨飲一壺暗紅色的葡萄酒,斜依靠在身後的青石上,不一會,便進入了夢境。而遠處,傳來了悠揚的琴聲,音符像銀匙攪拌蜂蜜般粘稠流淌,如煙般的樂曲似是裹挾著陣陣鈴蘭的芬芳,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半夢半醒之間,她似乎又回到了出海的那個雨夜,看見了從海上升起的暗影,苦香中遊動著深海巨物的腥鹹,對著她以及身旁的兩個男人落下咒印,是最惡毒的詛咒與低語。琴聲既出,林間竟穿過陣陣淩冽的細風,將嫩葉儘數裁剪,飄落至湖麵,鏡中似是隱隱顯現出斑駁的月影,鹽粒傾落而下,在裙裾上結出晶體,倒影竟也神似花瓣,玉盤迸淚傷心數,錦瑟驚弦破夢頻。

我了解離開樹的葉 屬於地上的世界凋謝

斷了的弦再彈一遍 我的世界你不在裡麵

我的指尖已經彈出繭 還是無法留你在我身邊

斷了的弦再怎麼練 我的感覺你已聽不見

你的轉變像斷掉的弦 再怎麼接音都不對

你的改變我能夠分辨

劍穗的流蘇隨風飄落,恰似二十年前馬爾斯大公拉斷的琴弦。看著眼前一敗再敗的蘭瑟,卡蒂爾特無聊至極,好在阿柯提議唱歌給他解悶,才稍微有了些興致。

“親王,你大哥這身手,蘭瑟練一輩子怕是也難以望其項背咯。”

沒等阿柯回話,二皇子便從遠處緩步走來。一眾人趕忙起身,蘭瑟也趕緊放下武器,拍了拍胸口,順了幾口氣。

“皇叔,我們抓到了一位十分有趣的人物,要不要見一見?”

“好啊。”

說著,一位長相酷似雕像的青年人被五花大綁地押了過來。

眼前之人正是“層卡皇帝”的二兒子,說他是皇子也沒啥毛病。這位爺兩歲時便被父親授予了“層卡海軍元帥”、“征西大將軍”等頭銜。

鮑爾特陛下前些日子被人推翻了政權,但這位“二皇子”運氣好啊,人家當時在格拉芙侯國,親自去邀請斷侯參加加冕典禮,但被侯爺直接轟了出去,他自覺沒臉回去交差,便一直躲著不敢回家,畢竟侯爺可是他們家最強大的後盾,如此重要的儀式沒把人邀請來,父皇一定會罵死他的。

沒多久,父皇被刺殺的消息便傳到了他耳朵裡,本來應該壞事,但聽聞,二皇子任命了新的總督,而那位新總督正好是父皇的舊部,怎麼搞都應該給自己平反才是。他權衡一番後,竟大搖大擺地回到了圭安,還沒來得及招搖過市,便被埃雷逮住了。

“‘二皇子’殿下,你真是應了那句話:隻要足夠弱小,你的一舉一動都顯得那麼可愛。”真·二皇子如是說道,“同樣是二皇子,我想問問,您知道為何鮑爾特陛下敢稱帝嗎?”

“不不不,我不當皇子。您才是皇子。原因嘛,父皇父親說過,他小時候遇到了一個算命先生,先生給他算了一卦,說如果他不當皇帝,就一輩子不能吃肉了。”

“就這?理由也太太合理了。”

眾人皆被二皇子說的話震驚,“二皇子”膽子也大了起來,問道:“小民鬥膽一問,殿下您為什麼要當皇帝呢?”

“我?當然是為了把不吃香菜的都抓去坐牢。”說著,真·二皇子彎腰輕輕捏了捏“二皇子”的臉頰,笑道:“我並不是皇帝,皇子殿下下次可彆再說錯了哦。”

“罪該萬死!奴才罪該萬死!求陛下開恩,繞我一條狗命!”

看著“二皇子”奴顏婢膝的模樣,眾人包括真·二皇子在內皆是哭笑不得。

“放心,你又沒乾太多壞事。這樣吧,我就罰你去種一輩子香菜,我今後隻吃你種的香菜,可得好好努力了。”

自此,大陸上便多了一位充滿傳奇色彩的香菜種植大家,他種的香菜成為今後的皇家專屬特級食材,美名遠播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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