簷角的青銅鈴鐸在熱風中奄奄欲睡,十二道溝槽記錄著十二次朝聖季的磨損。窗欞外斜插的九枝銀燭台早已氧化發黑,卻與對麵屋簷下的新月石雕共享同一片鴿影。石板路上蒸騰的乳香混著羊皮卷的腥臊,戴黑圓帽的香料商正用金秤稱量番紅花粉,秤杆的刻度是古文的詛咒。
我一般在研磨墨錠時總會望向街角的三語告示碑,最上層是教廷的聖書體,中間層被草原商隊的楔形文字覆蓋,最底層的民諺用赭石塗畫著跳舞的異族人。
郵局門前的銅盆盛著變質的葡萄酒,老乞婦用蘆葦杆蘸著書寫褪色的赦罪符。當暮鐘敲響第七下,聖殿騎士會踩著天鵝絨地毯飄落的金線巡邏,那些未完工的掛毯上,先知的麵容正被織娘悄悄改成情郎的眉眼。
酒窖深處傳來古語的釀酒歌,那是用陶罐承接無花果露的古老技法。小美總喜歡在申時擦拭那套七層濾網,濾出的酒漿能讓異鄉人夢見故土井台青苔的形狀。多年前的某日暴雨衝垮了西側的馬棚,牆縫裡竟滲出前朝修士封存的羊皮書頁,那些用橄欖油與鐵鏽調製的墨水,在雨中複活了三百年前私奔男女的掌紋。
斑駁的牆麵上,教廷的以信載道與塗鴉的以信為獄相互覆蓋。
“要寄到第七區,是嗎?”我用右手寫著情書,因為如果用左手,就是寫訃告了。若墨跡暈染形成鳥形,則要夾入一根渡鴉尾羽方可投遞。
“對的。”
“還有要補充的內容嗎?”墨水瓶裡沉著教廷特製的顯影粉,每封書信在封蠟時都會自動複刻到審查院的檔案庫。在以前,那些沒能寄出的情書,最終都變成了審判異端的證據
眼前的女孩恐怕一直都未敢將真正想說的話寫進信裡,我隻得最後一次提醒她。照理來說,不應該乾涉彆人寫信的內容,隻管如實記錄。興許是這一二年年紀上來了一些,對他人不應該留有的遺憾會更在意了這該叫什麼好呢?是該叫善心嗎?總之,我多少希望看到些彆人美好的結局。
她緩緩點了點頭,讓我稍微等她一會,自己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措辭。我叫她不要急,剛剛突然下起大雨,生意一般,暫時也沒有彆的客人。
這間郵局是外城唯一的一家郵局,所有百姓的信都要從這裡往來。依照原本的規定,羅賽那庭是不允許存在非教廷官方的郵遞係統的。以往所有的信,都由官方機構統一郵遞。但隨著內城外城的差異性愈發明顯,老頭在我們的建議下,勉強允許辦了所郵局。
內城如今隻剩下教廷的官方人員、聖殿騎士,所以,我有的時候也必須回內城去居住。外城則親民多了,但嚴格算起來,居民的數量依然不會太多。如果隻是傳統意義上的羅賽那庭,人口怕是隻有英珀斯的百分之一,城市規模也僅有它的十分之一。而事實上的它,是座有著上千年的曆史的老城,完全不遜色於卡洛的王都。在外城城牆的外圍,上百年歲月中,自發性地形成了一個又一個的居民點。如今,如果從空中俯瞰,一層又一層的街區將老城死死圍在最中心的位置,猶如眾星捧月。
現在的外城已經和小時候相差甚遠,雖然人口往來依舊,但住在這裡的絕對不會有身份不明的可疑人物。
菱姐臨死前將這家郵局托付給我,而我突發奇想,在邊上用我倆的錢又開了一家酒館。老頭子原本當然是不可能同意的,認為無禮至極,有失體統。我隻好告訴他,在這裡的工作我全程都不會以真實麵目示人,明麵上也好交代。他依然不樂意,因為,就算我蒙著麵紗、穿著袍子,彆人也一眼能認出來我,誰讓我的特征如此明顯呢但我後來不斷惹事,故意挑釁,無奈之下,他隻好默許了這件事。郵局明麵上雖是私人經營,而事實上,除了原本就在這房子裡生活的人,其餘所有的工作人員都是他派來的,甚至,聖城內的郵遞員也都是聖殿騎士。
“想好了。您幫我加上一句:等夏天的風吹來的時候,我在這等你一起去看日落。”
少女的指尖在信箋上洇出月牙形汗漬:“能不能添一句咒語?”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教廷說在夏風第一夜死去的人,靈魂會變成螢火蟲。”
玻璃燈罩裡恰有飛蛾撞出碎響,我看著她瞳孔裡搖曳的燭光:“就寫:請在羽化之夜來認領我左肩的胎記。”
說完,她還羞怯地問道:“二姐,這樣會不會很唐突啊?”
“不會,我覺得蠻好的。你的心意他一定能感受到。”
店裡的弟弟妹妹們很多都是菱姐收養來的孤兒,他們叫她大姐,自然就喊我二姐了。熟客們不知道我的名字,就跟著他們一起這麼喊我。
迦撒特的人大多都識字,但寫信不太一樣。教廷最早就有一項規定,任何官方文書都必須使用古體文字,到了後來,甚至連民間書信也有了同樣的規矩。而大多數人彆說寫,就是看都看不懂,所以,郵局除了收信寄信,還多了幫忙代筆寫信這一職能。當然了,這其中,自然還有彆的目的。
短短幾年時間,已經寫了成千上萬封信了。形形色se的人見多了,方知悲歡離合乃是人生常態。但是,眼前少女的羞澀依然讓我原本麻木的心有了些觸動。她對世界抱有希望,心中有著惦念之人。而我呢早就沒有希望了,變得神神叨叨,反複無常。隻是,我尚且還有自己深愛的人,我知道,再等上不久,我們就會重逢。花開就會凋謝,哪怕是最後的盛放,我也不希望錯過。
“二姐!可以嗎?”
我居然發起了呆,她喊了好幾嗓子才給我叫回神來。
於此同時,隔壁的酒館裡,一位不知道從哪個鄉下來的大漢居然跑來我這撒野。
“老板呢!你們賣的什麼破酒!一點酒味都沒有!!!給老子滾出來。”
大漢一臉橫肉,麵部肌肉如岩漿冷卻後的溝壑。五大三粗,一身獸皮做的衣服,像是獵戶,不知是從哪個犄角旮旯的破山裡跑出來的鄉巴佬。這樣的粗漢子,還真是很多年沒見過了。
弟弟妹妹們給他解釋了好幾遍,這家酒館雖然叫酒館,但大多客人隻敢喝些無酒精的飲品罷了,撐死最多來點米酒、葡萄酒而已。要知道,這裡可是聖城,能沾到點酒精便已經是破例,這家夥居然還想要烈酒,究竟是哪個不長眼的放他進的城。
大漢在店裡撒野,玻璃瓶在磚地上分娩出晶屑,木桌關節在嚎叫中脫臼,他甚至揚言要和老板比劃比劃。
他們管不住了,隻好跑來找我。
我不僅不著急,反而覺得有趣。日子太過平淡,難得有些小插曲。便不急不緩地把信封好,隨後,敲了敲兩下身後的櫃子,優哉遊哉地走回酒館。
“奶奶滴,你們老板呢!老——”酒瓶中的液體慢鏡飛濺。
看見我的一瞬間,大漢突然不嚷嚷了,高舉過頭頂的桌子也被緩緩地放了下來。很顯然,他喝醉了。詢問過後,確認他沒買過店裡的酒。說明他來之前就已經不知道在哪喝得酩酊大醉,跑來這,純粹是鬨事。
“這你是老板?”
“是。您有事嗎?把我的小店砸成這樣,弄得大家烏心煩躁。您說,該怎麼辦呢?”
店裡還有彆的客人,他們同樣沒被他嚇到,反而自發性地退到了酒館的四周,正好把醉漢圍在中間,留下了中間一大片區域讓他表演。他們知道他得倒黴了,都等著看戲,如此一來,我反而沒有興致再陪他玩下去了,我不喜歡被一堆人當成消遣的對象。
“哈呀,沒想到老板娘居然是位小美人。臉蛋長得真標致,還有你的眼睛。我可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一雙紫色眼睛。”
“多謝誇獎。今天你也算見到了吧。”我假模假樣地指了指破損的桌椅酒瓶,“損失不小,您是要照價賠償吧。”
“行啊,不就是幾個錢嘛!老板娘您隻要賞光陪我喝幾杯,我雙倍賠償。”
自我進來之前,小美就一直躲在桌子下,應該是被他嚇得不輕。我就說怎麼一直沒見著她,這會,她乘著空隙趕緊跑到我身後,死死攥著我的手。
“二姐,這個人好可怕,趕緊把他趕走吧。”
“大家都沒事吧?”
“沒事,他就摸了我頭兩下,拽我辮子”
“什麼?!”我仿佛親眼見到了先前的場景。醉漢的手抓住小美的辮子,不,隱約還浮現出菱姐被絞刑的畫麵,麻繩纖維刺入手腕的刺痛感、喉骨斷裂的脆響、圍觀者靴底碾碎茉莉花瓣的觸感。這下,絕不能輕饒他,在我的店裡,竟然欺負我的妹妹
“你,出來吧,我們談談。”我拔出佩劍,指了指他的大鼻子。
他樂樂嗬地趕緊跟著我跑了出來。雨已經停了。我誰都沒帶,讓他們先在店裡收拾收拾。
“老板娘,你——”
還沒等他說完一句話,就被一腳踢飛,瞬間失去知覺。
“叔叔,把他交給聖殿騎士吧。”
“好的。”說完,修沃叔叔從兜裡遞給我一張紙條,“小姐,陛下托人讓我給您說一聲,有事要找您商議。您稍等一下,我馬上把這人處理了,陪您一起。”
“不用了,你幫著把店裡收拾一下吧。小美嚇得不輕,你幫我安撫下她唉,我又得提前回去坐牢了。幫我告訴小美,過兩天回來,給他帶麥芽糖吃。”我的裙子剛剛沾染了地上的麥芽糖香,與大哥送彆我時塞給我的糖塊氣息一般。
“好的,您注意安全。”
“沒事的。不過,我還是回去換身行頭再去吧。”
走進酒館,店裡再次充滿了歡樂的空氣,大家繼續說說笑笑,把酒言歡。
簡單吩咐幾句後,我便走過大廳,穿過了幾道內門。
與之前相比,我僅僅隻是在白裙外披上了件樸素的白袍,戴上了白色的麵紗,麵容若隱若現。頭發簡單地用一根陳舊的黑色布條紮好,不像之前那般完全披散。但,就憑著這般素雅的打扮,當我再次從裡屋出現在大廳時,所有人都安靜了,他們恭敬地對著我和佩劍鞠躬行禮,目送我離開。
門外不遠處,叔叔身邊站著幾名騎士,他們衣服上繡著黑底的白色聖徽,恭敬地等著我。黑底白徽的披風在暮色中浮動,像一群撕下夜空碎片裹身的告死者。
“就這些?”
“這次,我們恐怕不會再像上次那般幸運了。”老頭子難得愁眉苦臉。
“‘我們’這個詞可不對吧。應該是你們,我和你依然是敵人。隻不過,我暫時選擇了與你合作。所以,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向我求饒的事,哈哈哈哈。”我可,沒有喝醉。
外人一定想不到,迦撒特最好的酒竟然會是這老東西釀的酒。反正,我每次來他這破花園都一定要敲詐他一瓶。
“你真覺得他回來會是件好事嗎?”
“大哥回來是遲早的事情。你們誰也製止不了,義父都不行。況且,和大哥在一起,對我而言,是黑暗的未來中,能想到的最幸福的事。”
“他不應該來趟這趟渾水,沒有他,局勢不會有任何變化。隻不過,到時候,來這找你的,恐怕就得換成——”
“閉嘴!彆給我提那個人!”其實,已經沒那麼介意了。我不應該對老頭子發火,至少,他的這句話,是在為我們考慮,“對不起。彆說這些了。你呢?你自己有什麼打算。”
“孩子。我沒有彆的想說了。”
“坐以待斃嗎?”
“不然呢。連分崩離析的局麵都控製不住了,還談什麼抵抗外敵。”他的眼裡,竟也會流出無奈的神情嗎?曾經,我一直以為,他是世上最高深莫測的人,做任何事都是一副穩操勝券的模樣。當年,從他嘴裡輕飄飄說出的一句話,徹徹底底改變了我的一生。好吧,其實,他現在也就是個上了歲數的小老頭罷了。
“彆灰心,答應你的事依然算數。你隻要給我求饒,我保證讓你安享晚年,怎麼樣?哈哈哈。”說話間,我又乾掉了他一瓶好酒。
“你這死丫頭。就知道成天氣我,阿離都不曾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拿我當小孩逗呢?”
“難道,不是嗎?”
沒想到,他竟然忍不住,氣得笑出了聲:“算了,不多說了。陪你喝兩杯吧。”
還真是第一次,和他一起喝酒。
“再破例讓我寄一次吧。我想寄去島上。”說著,我將一封信遞給他,“信不過的話,你可以找人仔細檢查,保證沒有任何暗號。”
“不了。不檢查了,就按你說的辦。”
“真的?!謝謝你了,臭老頭嗷,不不不,是,謝謝您,陛下。”一邊說,我還一邊起身學著聖殿騎士那般給他行了一禮。
“隱處偷得憩
靜佇長息入林風
春草又一新
今晚的殘月很溫柔。”
“確實很好看。”
清輝墜明碧華生,夜凝斷魄瑩鏡折。暝蝕弧霜對影分,暗湧覆磷月魂惻。
“誰言彆後終無悔,寒月清宵綺夢回”
“大哥怎麼有心情看月亮了。”
阿柯、小米許久未見阿德,在一名普通士兵的好心告知下,於軍營外不遠處的小土坡處終於找到了他。
“這麼晚了,你們還不睡?”
“大哥不也是嗎?”小米發現大哥的佩刀竟纏著根布條,浸透的桐油覆於劍身之上。在大陸經曆種種之後,與阿柯相比,倒是小米的麵龐上削減了幾分稚氣,對許多事情也有了自己的看法。當然,或許,人家本來就門兒清,大智如愚。
“我在想,阿蘿如今在做些什麼,過得可好。”
“大哥安心。父親以前不是保證過,二姐絕對不會有事的。教皇那老混蛋雖然不是好東西,但絕對不敢傷害她。”
“阿柯,大哥說的不是這個,你真笨。”小米趕緊敲了敲阿柯的腦袋,“大哥的心思我理解。你的心意,我想二姐一定能感受到,她一定也在為重逢做準備呢。咱們最重要的是保重好自己,這樣重逢之日才能有最好的精神麵貌,不是嗎?”
“謝謝妹子。”
三人遂坐在山坡上,安安靜靜地瀏覽著璀璨的星空。
阿柯自小對天文就有著濃厚的興趣,加上和樹老頭混跡了幾年,幾乎可以分辨出肉眼可見的任意一顆星辰,對其運行規律也了如指掌。
“大哥,你看這顆星。”阿柯指向偏北方一顆十分明亮的星辰。
“她叫什麼名字?”
“這我還真不知道。樹老頭唯獨沒告訴我這一顆。他隻是說,這顆星是女王所在的星辰,不允許有名字。”
“女王?誰是女王?”不僅是小米,連阿德也從未聽說過女王這一說法。
“不知道。樹老頭說,這是女王的眼眸,而一般情況下,女王是不會睜眼的,所以能看見是很幸運的事情。”
“親王好雅興啊。”遠處傳來一聲充滿磁性的男聲。
“卡大哥!你也來看星星嗎?”
來者正是卡蒂爾特。今晚的軍事行動差不多快到點了,但他尋不得幾人,沒想到啊,最後,竟在這地方瞅見了。
“是不是要出發了?”阿德問道。
“也不急,本來今晚就沒我什麼事,蘭瑟負責指揮,我隻管看家。”卡蒂爾特的袖口飄來硫磺與薄荷的矛盾氣息。
“那咱們趕緊回去吧,彆耽誤正事。”
幾人所在的軍營位於安莎城外不遠處,而安莎城下此時正有著約莫七八萬炎侯派來攻打安莎的軍隊。阿柯一行人此次的任務是救援,幫助安莎城內的新黨驅逐圍城的炎侯軍。
二皇子此次隻分了一萬多人的部隊給蘭卡二人,而此時城內的正規軍可能也才三四萬左右。明麵上看,人數顯然是處於劣勢,但卡蒂爾特明白,此戰難度並不高。炎侯這七八萬湊出來的士兵,成分十分複雜,除了貴族私軍外,還有偽軍、民兵、土匪等。即使他們不來救援,隻要安莎城能堅持個把月,後方援兵一旦趕來,一準能脫離險境。
幾人圍坐在大營中一夜未眠。卡蒂爾特出身低微,而阿柯雖然地位極其崇高,但從小長在鄉野之間,倒是和卡蒂爾特合得來。一邊吃著宵夜,一邊聊了整整一個通宵。
“卡大哥是怎麼想起當軍人的?”
“從小,父母就不要我了。沒錢沒勢無依無靠的,所以小偷小摸的事我也沒少做,從軍自是出於無奈。”卡蒂爾特此刻的言語神態難得符合他略顯書生氣的外表,“誰希望成天打打殺殺,血腥殘忍的畫麵見了太多太多。多麼希望,全天下可以沒有戰爭,人人安居樂意。沒辦法啊,現實並不如意。”
一番說辭之下,眾人竟都不知該說什麼了。要不怎麼說,關鍵時刻,還得看小米,女孩子總是能打破僵局。
“那你結婚了嗎?好像沒聽你提起過。”
“哈哈,當然沒有啊。”
“怎麼會呢?卡大哥您一表人才,怎麼會沒人喜歡呢?”
“額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我倒是有過心儀的人。我追了她很久,可惜,她一直對我忽冷忽熱,我搞不明白她到底怎麼想。後來,直到我進了軍隊,才知道,她不過是嫌棄我太窮了。她後來找的那位,長得不怎麼樣,品行也一般,但就是比當時的我有錢。”說起這事時,卡蒂爾特的臉上依然平靜,絲毫沒有懷念或者怨恨之類的多餘情緒起伏。
“說明她沒眼光。”小米撅了噘嘴,哼了一聲,“她要是現在遇到你,肯定後悔死了。”
“隨她吧。當年從軍也很大原因是為了她,算是頭腦一熱。以前覺得天塌下來的事情,如今再看,也不過如此,僅僅是飯後談資罷了,不再重要。”
“可為什麼這麼多年,你沒有找女朋友呢?”
“可能,後來,我意識到,我還是更適合一個人。獨來獨往慣了,沒有心力放在彆人身上。更何況,我們這行當,殺伐氣息太重,連衣服上都有血腥味,還是不要害人害己好了。”
除去明麵上的正式場合,卡蒂爾特一直沒有把阿柯當成貴族,反而像是村口的弟弟一樣,私底下對於他更是十分“無禮”。
“阿柯,你怎麼一句話都不說?平日裡,就屬你話最多。”
“我在想,是不是隻要天下太平了,卡大哥你就也可以過上和普通老百姓一樣和和美美的平凡生活。”
“也許吧,我當然也希望能沒有戰亂。”說罷,卡蒂爾特突然靈機一動,“我聽殿下說,阿柯你唱歌十分動聽,恰逢出征在即,不如來一首助助興唄?”
“可以啊讓我來想想,唱哪一首”
“
光 輕如紙張
光 散落地方
光 在掌聲漸息中它慌忙
她在傳唱 不堪的傷
腳本在台上 演出最後一場
恐懼刻在孩子們臉上
麥田已倒向戰車經過的方向
蒲公英的形狀在飄散 它絕望的飛翔
她隻唱隻想這首止戰之殤
惡夜燃燭光 天破息戰亂
殤歌傳千裡 家鄉平饑荒
天真在這條路上跌跌撞撞
她被芒草割傷
孩子們眼中的希望是什麼形狀
是否醒來有麵包當早餐再喝碗熱湯
農夫被燒毀土地跟村莊終於拿起槍
她卻慢慢習慣放棄了抵抗
”
阿柯唱歌時,帳篷帆布隨著節拍顫動,像巨人沉睡的鼾聲,星空中仿佛出現了戰死者的虛影。
卯時三刻,漕運碼頭已飄起二十四種方言的叫賣聲。戴豹皮帽的馬販正用琥珀秤稱量苜蓿草,秤砣是武卒遺留的青銅箭鏃。梳雙環髻的胡姬兜售三合酪,底層還沉澱著草原馬奶酒。鐵匠鋪學徒敲打客戶送來的斷戟,碎屑落入陶甕時竟能發出編鐘般的殘響。
千硐坊的兵器匠在鍛造箭簇時,會摻入議會廳刮下的蠟油,稱此為以言淬鐵。染坊少女將茜草汁與戰場血泥同缸發酵,染出的絳帛會在月夜顯現陣亡者姓名。最神秘的當屬紙坊,其青檀皮紙需經七道鴻溝水浸漬,成紙後對著烽火能看到水紋暗藏的守城圖。
驛館地窖存著兩種酒:貴族私藏的龍血酒實為櫻桃蜜釀,飲後耳垂會泛起鱗狀紅斑;魏肖士子偏愛的骨醉則以人麵陶甕陳釀,甕底沉著盟書玉片的碎渣。跑堂會提醒外鄉客:飲龍血者莫觀星,品骨醉者忌聽塤。
救援進行得十分順利,速度之快超乎想象,一切都已經恢複了正常。
按照二皇子的安排,在開戰之前,蘭瑟便對敵軍大肆宣揚投降後的待遇,隻要願意投降,全部都可以無條件釋放,不追究叛國的罪責。結果,還沒開打,便有一多半的人繳械投降。而蘭瑟也沒有食言,將他們儘數釋放。
事實上,被釋放的大多數都不是炎侯的嫡係,而是偽軍之流。炎侯的嫡係部隊蘭瑟壓根沒給他們投降的資格,能殺光的全部殺光。事實上,偽軍在一定程度上給對敵方起到了極大的負麵作用。讓他們維持下治安或許沒什麼大問題,但這些人上戰場多半隻會扯後腿。加上後勤補給,又是一筆開銷。
在裡應外合之下,一個晚上,圍城之危便被輕鬆瓦解。
城內如今剩下的都是些老官員,並沒有某個真正意義上的領袖。
說起魏肖侯國,這可是個古老且複雜的地區。
現在的爵位傳到了炎侯手上,而他的老祖宗便是當年的魏肖侯。那時的卡洛帝國僅僅隻有如今的京畿以及馬爾斯等西部少數幾個小行省。魏肖他老人家一路向東開疆拓土,與另一位同仁一起開發了東部廣闊的地區。皇帝將如今魏肖侯國西部的一片地區作為封地封給了他,梁渥一直以來都作為侯爺家的經濟、政治、軍事中心存在。
蘭瑟此次救援的安莎位於侯國的東部,這裡最初不是侯爺的封地。準確來說,侯爺原本的封地隻占如今侯國麵積的三分之一。其他的地區都是日後他的子子孫孫們憑本事自己搶來的,帝國皇室鞭長莫及,所以便作為順水人情將土地封給了侯國。
侯國地處大陸東部的中心地帶,十足的四戰之地,外加上幾乎所有重鎮都在平原,一馬平川,無險可守,沒有太多戰略縱深,所以,侯國的對外戰略一直都是以攻為守。所幸,侯國內部各方麵資源都十分豐富,尤其是礦產,也因此,士兵的武器十分精良。
國力強盛時,國內東西兩方雖有矛盾,但基本還可以維持合作。隨著早些年窮兵黷武,幾乎所有的錢都用在內戰以及對外戰爭上,國力已經大不如前。彆說再組織對外戰爭,僅僅是維持侯國不解體都十分困難。戰車碾過龜裂的侯國平原,這些曾孕育頂級戰馬的沃土,如今每隔五十步就能踢到鏽蝕的箭簇。
侯國西部主要盤踞著以炎侯為首的老貴族,東部則是新興階級,士農工商成分複雜。而原本的二元製也漸漸變為了議會製,為了深入體現民主,行政機關內,近幾十年甚至出現了一種極為低效的一票否決製。
據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士兵“鮑輝嘉”透露:狗屁民主!上月申請換雙靴子,文件在議會轉了十八天,那群老爺們光爭論該用銅釘還是鐵釘就拍了七次桌子!
議會所有議案隻要有一位議員或者貴族反對便無法通過,要知道,這議會可是有幾百上千號人呢。
近些年,東西兩派鬥爭激烈,政權更替十分頻繁,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安莎作為東部核心,每年東西兩派的代表都會在此開會。可今年,炎侯居然一聲不吭地直接派兵將安莎死死圍住,再沒有緩和的餘地了。畢竟如今兩方的階級衝突已經無法調解。
阿柯、小米入城後受到了熱情款待,這是很久沒有見過的了。初入卡洛時,人們明明對麥希萊十分尊敬,但這些年下來,幾乎所有人都隻在意他的貴族身份,而所謂的信仰,究竟算是什麼?
幾個老頭子開始給他一五一十地講起國內局勢。他發揮穩定,一個字沒聽進去,直到說到了一位叫做瓦裡克的已故官員。
侯國的領袖明麵上是炎侯,但曾經在這裡甚至出現過類似總督的職務,並且是內部民主選舉產生,而非帝國任命。這位瓦裡克之前便擔任過此職,地位僅僅次於炎侯。當然,他更多時候隻能代表東部地區,西部炎侯的大本營那是想都不要想。
貌似阿德對於他十分有興趣,到處找人詢問他的事跡。瓦裡克年輕有為,文武雙全,不僅處理內政十分在行,統兵打仗也是行家。炎侯的部隊以步兵為主,嫡係的武卒戰力十分強悍,而瓦裡克在位時也將東部剩餘的驃騎兵重新組建訓練,同樣形成了一股十分強勁的力量。
要說東部是安善良民,那絕對也是言過其實,安莎被圍之前,他們就已經做好了去攻打西部的準備。所以恰好將兵力分散到了其他地區,給了炎侯可乘之機。
瓦裡克在位時,一係列政策十分得民心,幾乎所有人都愛戴他。但就在兩年前,一個平靜的夜晚,瓦裡克居然被刺客給悄咪咪地暗殺了。所有人都憤怒了,把矛頭指向西部,最後炎侯親自來到安莎,誠懇地表示自己完全不知道這麼一回事。事情漸漸也就不了了之。
這兩年隨著侯國內部動蕩加劇,人們開始懷念起瓦裡克,成天嚷嚷著,如果瓦裡克還在世,那就如之何如之何。恐怕即使帝國皇室不幫忙,東部也有力量一舉推翻炎侯。
聽大家都這麼說,阿德對瓦裡克又生起一絲敬意,覺得確實是個人物。唯獨阿柯和小米,二人完全不理解眾人的想法。
“他不就是一個人嘛。一個人真的能打得過千軍萬馬嗎?和我大哥根本比不了。再說了,換成彆人就真的不如他嗎?萬一他活著也還是如今這局麵,那你們也就不會這麼誇獎他了吧?”
“不可否認,他的確是個能力出眾的人物。”阿德再次對弟弟表明了態度。
“這裡除了我和小米,誰都很厲害。擔任一份職務,在一個由眾多能力拔尖的人群構成的集團中,學習工作了這麼些年,誰的能力都不會差吧。偏偏隻記得他,隻能說因為他在合適的時間死了。乾得好,不如死得巧。”
阿柯這一番言論下來,在場所有官員全都啞口無言,或者說,是默認了?總之,礙於阿柯的身份,沒人敢回嘴。最尷尬的要數阿德,他已經語無輪次了。幸好一旁的卡蒂爾特及時用笑聲結束了對話。
“諸位,咱們還是來討論作戰的事情吧。如今,殿下已經帶大部隊趕往梁渥。加上我們,大約有十萬人。還請諸位不要再留底牌,畢竟,這是為了你們自己的利益”
與之前一樣,此次戰役依然由愛梅德負責。
皇室與侯國東部聯軍相處得並不和諧,甚至雙方有著地域歧視。各營的士兵之間也存在著許多嫌隙。比如,負責技術類的士兵會看不起指揮類的士兵,認為他們壓根不了解實際情況;正規受過軍事學習的士兵與底層摸爬滾打起來的士兵也相互看不順眼,都覺得對方根本不懂作戰;偵察兵與戰鬥部隊也不對付;更有甚者,炊事兵也不喜歡戰鬥士兵,說是經常有人夜裡跑去偷吃東西。
當然了,這些問題可不僅僅發生在聯軍,任何部隊都或多或少存在。所以,在真正開戰前,二皇子整整用了一個多月,才讓雙方勉強可以合作,不再有大的分歧。
要說炎侯一方戰鬥力也不容小覷,足足湊了二十多萬大軍,人數上並沒有多大劣勢。但戰前的問題居然比聯軍還多,幾乎到了無法調解的地步。
護城河引自鴻溝故道,二十四個青銅閘門雕刻著星相圖與兵戈紋。城牆馬道暗藏七十二個弩機槽,每逢朔月便有守卒用鹿皮擦拭機關齒輪。匠人們至今保留著將指甲埋入模範的舊俗,說是能讓兵器通靈。前年暴雨衝垮箭樓,露出埋藏的盟書竹簡,簡上記載的鹽鐵之誓竟與當今安莎議會爭吵的內容如出一轍。
最鼎盛時,梁渥城頭同時飄蕩著九種旌旗:玄鳥旗代表魏肖侯嫡係,三羽纛是東部驃騎營標記,而那麵繡著琥珀野牛的青旗,則是流亡貴族帶來的圖騰。酒肆地窖至今能找到黑麥啤酒與黍米醴同壇發酵的殘渣,跑堂的胡姬會用雅言吟唱破陣樂。
按照常規邏輯,炎侯首要行動就是將兵力收縮,集中優勢兵力形成局部多打少強對弱。可他身邊的眾多元老貴族不乾了,收縮兵力第一步就是將自己的封地拱手相讓,進行大範圍的堅壁清野。說得倒是輕鬆,可沒有人願意自己的封地被燒成灰燼。最終,炎侯也不得不放棄這一戰略。
兩軍的第一戰就讓人大跌眼鏡,勝負幾乎是一邊倒。
在二皇子,不,在軍方所有人的預計中,這必然是一場硬仗,畢竟炎侯的武卒實力十分強勁。第一仗,愛梅德總共就帶了五萬人,驃騎兵都還沒上場呢。本想著,先手試探一下對方的戰鬥力,並不是真正決戰。可最後,對方竟潰逃得不成樣子,被俘虜、投降者足足十萬人。
阿德還從沒參加過如此大規模的會展,壓根沒輪到他出手,就已經結束咧,事後完全弄不明白為什麼會贏得如此輕鬆,還是卡蒂爾特給了他一個比較合理的解釋。
“能以少勝多是非常困難的事,以往的案例基本都是因為在局部形成以多打少。炎侯的武卒雖然實力強勁,但恐怕他們內部並不團結,甚至不如我們。各懷鬼胎,難以集中兵力進行協同作戰。關鍵是,他們雜牌軍、偽軍太多了。”
“但人數上還是有巨大優勢啊?”
“偽軍根本無法用於作戰,因為控製不了他們,無法保證他們的戰鬥意誌。這種道理他們一定也知道,但很大概率不會真的不把他們算作戰鬥力。製定的方案也會把他們放在其中,進一步的,運用到實際中,就成了拖後腿的存在。如果,他們可以直接舍棄偽軍,或許戰鬥力還可以得到提升,至少不會對偽軍再抱有希望了。把廢人當成正常人往往會帶來更多的負麵效果,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他們當空氣。但這,也不是說說這般簡單了。”
“他們想不到這點嗎?”
“當然想到了。炎侯那老家夥,打了一輩子仗,這都想不到就彆混了。”說完這話,卡蒂爾特方才覺得有些不妥,見阿德並無介意,就繼續說下去了,“他們也沒有辦法,環境已經如此,非一個人能改變的。如果炎侯真能一聲令下,所有人都奮勇殺敵,他也不至於現在開戰了。內部無法同心,什麼都沒用了。”
“侯爺,如今回頭還不晚。隻要願意投降,我們不會傷害你們,並且保留你們的財產。”大軍已經兵臨梁渥城下,二皇子率先出列,對著城牆上的炎侯喊道。
“不敢當啊,殿下這麼稱呼我,可擔當不起。”炎侯年歲不小,但中氣十足,即使到了如今山窮水儘的地步,仍然昂首挺胸,凝視城牆上的圖騰。據傳說,梁渥城牆的砌石會在血月之夜重現曆代攻城戰的影像,守軍可以通過觀察古人的戰術製定策略,“老夫本分地守著祖上產業,不知道殿下你為何起無名之師,以致民不聊生。”
“侯爺,叛國罪還需要詳細例舉嗎?這些年,你們為非作歹,侵害了多少行省的百姓,乾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罄竹難書,擢發難數,如今卻還在嘴硬?!”二皇子說罷,對著一旁的阿德揮手示意。
下一個瞬間,隻見一支羽箭飛出,筆直地射向城樓。
炎侯此刻批頭散發,因為那一箭竟精準地射中了他的發冠正中央,並且箭頭已經死死地釘進了石頭裡,拔都拔不出來。如此神功,已經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對於眼前的阿德,除了恐懼,倒也生出了無窮的敬佩之情。
早些日子,蘭瑟便已經令工兵掘開鴻溝故道,如今渾濁的河水裹挾著前朝沉戟湧向梁渥。
拂曉時分,安莎的議員親率三百重甲騎自側翼切入。這些佩戴山貓尾盔的騎士采用旋轉突襲戰法:首輪擲出帶倒刺的十字釘,次輪以馬刀削砍足踝,末輪竟用鐵鏈將敵屍拖拽成路障。其陣列掠過護城河時,水麵倒影如鐵鸛掠水。
梁渥守軍啟動城牆暗藏的連星弩,每射擊九輪便需轉動星相齒輪複位。聯軍則以武卒後裔持蹶張弩對射,箭杆裹著議會廳扯落的綢幔,點燃後化作火鴉襲城。某支流矢誤中城樓日晷,晷針陰影恰好指向魏肖侯年間刻下的“慎戰“銘文。
被困期間,梁渥守軍發明了名為“灰餅“的食物。將箭樓鴿糞與地窖陳粟混合烘烤,佐以議會文件熬製的鹽鹵。有士卒食後產生幻覺,聲稱看見初代魏肖侯在城頭演示九宮陣。
在鹽商私宅改建的箭樓內,垂死的炎侯親衛用佩刀刮下牆麵粉屑,那些混入珍珠母貝的灰泥,原是百年前某位貴族為情人修建密室所用。
陣亡者的鐵甲被投入城東化兵池,池底沉著曆代兵器殘骸。相傳每當月圓之夜,池水會析出藍綠色結晶,藥鋪稱其為“戰霜“,可鎮小兒驚厥。有寡婦偷撈亡夫脛甲熔鑄為鈴,懸掛簷下聽風鐸相和。
聯軍收繳的貴族金印被熔成七千枚“血粟錢“,邊緣刻意保留著“民為貴“印文殘跡。驃騎兵私分的琥珀念珠,三個月後陸續出現在郵局死難者家屬手中,每轉動一顆珠子,都能聽見梁渥城破當日的馬嘶。
按照二皇子的承諾,幾乎所有的貴族都保全了性命。財產嘛,說是可以適當保留,但土地房屋、士兵馬匹全部充公上交。可憐的炎侯就不走運了,二皇子根本沒有放過他的打算,反而當街進行處決。
“我早就想到了自己會有這般下場。但堂堂皇族,竟出了你這種出爾反爾的小人。卡洛真的是沒落了,換做是你老子、爺爺,也絕對不會如你這般不守信用。記得告訴你父親,他當年埋在梁渥城牆下的東西還在滲血。”死到臨頭的炎侯依然不卑不亢,雖然神情萎靡,卻很平靜。
“炎侯罵我,我無話可說。但是,承諾也好、律法也罷,都隻不過是依附著權力才能長期有效、堅不可摧的,如果權力要依附著他們,那一切都會完蛋。你不會不懂這個道理。成王敗寇,你雖然隻能逞口舌之力,可我卻深表理解。我允許你侮辱我。滅了你,從長遠看,並不一定就是好事,畢竟更東邊那位,大概比你更難對付。”說著說著,二皇子深深地歎出一口氣,對老炎侯似乎還有些不舍,“原本,我可以留你一條性命。勝敗乃兵家常事,但你們做得太過分,已經覆水難收,隻能一錯再錯。可以原諒錯誤,但不能原諒愚蠢。哪怕你的行為並不能代表你的才能,也隻能委屈你們全家了。”
陣亡將士的骨灰需混入城牆灰漿,而貴族的遺體會被製成言俑,在陶土麵具內封存臨終遺言,陳列於鴻溝閘口傾聽水聲。瓦裡克留下的懷表永遠倒轉,持有者能聽見自己死亡時的聲音。
劍鞘與皮革摩擦的嘶鳴先於寒光出匣,當長劍刺入人體時,阿德仿佛聽見了幼時打翻瓷罐的脆響,死亡的聲音在他耳中永遠帶著青花瓷的釉色。每代炎侯臨終前都會看見初代魏肖侯的幻象,而幻象中的對話正是當代炎侯兒時聽過的童謠。自此之後,卡洛帝國少了一個古老的諸侯國,多了一個充滿“民主氣息”的行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