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紗漿(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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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裡糾纏著烤辣椒的焦香與腐爛芒果的甜腥,販婦們用嵌滿貝殼的陶罐盛裝赤星果醬,這是種能讓舌頭喪失痛覺的調料,正被戴鐐銬的農奴成捆搬運。

金銀匠鋪前,學徒用黑曜石刀在翡翠上雕刻出流淚的蜘蛛,據說這些護身符能使吸食過量索帕者的癲狂。

鐵匠鋪的學徒偷偷熔煉索帕種植器皿時,在坩堝底發現了父親刻的字:彆讓銀漿吞噬眼睛。這些器皿正是十年前他父親為隆議幫打造的。

知道愛梅德身份的人,除了二皇子,恐怕就隻有凱伊了。東征的行動凱伊並不在一線,因此,他在前線就沒有特彆熟悉的搭檔。況且,凱伊往日對待他也一直都十分客氣禮貌,有些距離感。並沒有什麼不對是吧。可是,凱伊在正常情況下,除去二皇子,對待任何人都十分親切和藹,讓人覺得他是自己的親友一般。這其中的緣由,連我也不知道,自始至終,我也不清楚愛梅德是哪冒出來的。

希查諾不是個太平的行省,二皇子卻很放心地將此地一切的行動指揮權交給了愛梅德。原本的愛梅德並沒有任何職務和爵位,但此次,他居然被戴上了行軍大元帥的高帽子。意外的是,沒有任何人反對,埃雷也就算了,畢竟此前他在明麵上參與的軍事行動不多,可竟然連蘭瑟、卡蒂爾特等人也一句話沒說。

這位大元帥不像卡蘭二人一樣張揚,而是十分沉穩內斂。長相也是斯斯文文,看不出攻擊性,甚至像是個瓷球瓦罐,唯唯諾諾。但真當他出手時,恐怕再也不會有人把他和老好人這個詞聯想到一起了。如果卡蒂爾特有時做事被詬病為狠辣,那愛梅德可就是個實打實的魔頭了。更厲害的是,他可以在兩種完全相反的人設中快速來回轉換。

考爾西是希查諾的首府,最近正好又快到影靈祭以及總督huan屆的日子。大街上出現了不少演講拉票的候選人,排場著實不小。

戴骨雕麵具的孩童舉著紙骷髏燈穿過廣場,糖骷髏上刻的不是人名,而是死者生前最渴求的索帕劑量。賣燭婦人的推車上,蜂蠟人偶隨溫度融化出不同表情,這是希查諾人特有的占卜術,他們說凝固後的蠟淚形狀能預示靈魂在影界的職業。

二皇子的大部隊此時才剛剛進入行省不久,愛梅德則已經帶著小股部隊先行進入考爾西。他膽子真心不小,僅僅隻帶了一千人。照理來說,一千人倒也不算少吧,如果在隔壁的哈迪行省,足夠橫著走了,可在這嘛

“兄弟姐妹們,為什麼希查諾淪落到如今的局麵?還不是因為各大黑惡勢力、製毒團夥肆意妄為。索帕最初隻是藥物,現如今被濫用。如果大家讓我當選,我一定合理規範索帕的使用。孩子們隻有到了合法年齡才能吸食索帕。至於索帕的提取,必須由政府來控製,這樣以來,毒瘤們沒了生意,自然就會瓦解。所以,希望大家都投我——”

廣場上的這是誰呢?大概“曾經”是本屆總督選舉的一位候選人。索帕是一種植物的提取物,原本僅僅是藥用,但後來不知道是哪位神仙發現了它的神奇功效,這居然還是一種致幻藥物。從那之後,索帕便在某些地區開始泛濫,而希查諾因為土壤氣候以及種種環境因素,成為最大的索帕種植出口地。這位老兄拉選票的口號竟然是呼籲索帕合法化,以此來對抗日益壯大的黑惡集團。

至於,他為什麼說話哢的一下就中斷了,是因為他突然暴斃了,死得十分徹底。就在他拉著大喇叭人五人六地大喊時,遠處一根銀白色標槍直挺挺地飛來,狠狠地紮進他的腦袋。當標槍貫穿演講者頭顱時,飛濺的腦漿在空中凝結成索帕花的形狀。這些銀色花朵飄落到圍觀者發間,似乎真的生了根發了芽。染血的標槍斜插在石板縫裡,日光在凹槽血痕中流動。

具體死狀,因為過於殘忍,就不過多贅述。人群頓時四散躲開,大呼小叫的不在少數。

他手下的幾十個人也嚇了一跳,遠遠瞧見一大堆人馬朝著自己這邊走來。為首的是一個不怎麼起眼的紅袍騎士,看著就像是個漁民或者樵夫,隻不過,此次此刻,他的眼神有著無上的威嚴,霸氣十足。

沒等他們反應,紅袍騎士大手一揮:“全部殺光!剛剛所有支持他的人也一樣,無論是否是平民,格殺勿論!”

之後,當然就全被殺了。廣場上頓時空無一人,隻留下上百具屍體。愛梅德總xi慣在親自動手殺人後擦拭那枚銀製鼻煙壺,壺蓋上刻著被蛛網纏繞的聖徽,這是凱伊在他晉升時送的禮物,也是提醒。

跟在騎兵後麵的,是本地治安署的人馬,長官目睹了一切,嚇得一句話不敢說,兩腿直哆嗦。往日裡,遇到黑幫,他們大多能退就退,實在不行就同流合汙收點黑錢,不為彆的,隻為保住自己的狗命。至於總督候選人,哎呦,黑道的都惹不起,更彆說白道的。

沒等他恢複鎮靜,幾個武士毫不客氣地揪著他的領子把他拖到了愛梅德麵前。他絲毫不敢對自己的下場抱有樂觀態度。剛剛的一幕依然在腦海中不停打轉,眼前這人講理都懶得講,上去直接一標槍就紮進人腦袋裡,手下人殺人也一點不手軟。

“把那些人全都查清楚,帶著我的人去抄家,一個不留。”

“啊?可這他們都死了,我哪能知道誰對誰啊。何況有些人,也不是好惹的。”長官不想違逆,但讓他辦這事,真得要他的命了。

“治安署人不少,多你一個不多。你的職務我會找彆人接替,之後,我親手送你全家去見女神吧。”

“啊?!!!”長官嚇得四仰八叉,趕緊跪下,使勁地磕著腦袋,“大,大,大元帥饒命!我立刻就去辦,求您放過我的狗命!”

“還在這廢話什麼?”

治安長官立刻對著身後吼道:“這事兒麻溜兒辦咯!“轉身又對愛梅德立刻切換了嘴臉,“卑職即刻妥善處置。“他在兩種語言間切換的速度,比絞刑架上抽搐的腳更快。說罷,長官趕緊狼狽地跑回隊裡。整個治安署都被嚇得不輕,隊列已經亂得不成形狀。

“這裡的府兵呢?”

“啟稟大元帥,我們這沒有府兵。總督大人把所有的府兵都改編成了緝毒大隊。”長官此刻依然奴顏婢膝,恭敬地遞上茶水,頭都不敢抬,“您知道我們署裡的晉升規則嗎?“他突然神經質地笑起來,“收黑錢最多的調任檔案科,殺人最多的分配去幼兒園護衛隊。“

此刻的愛梅德倒是一點也沒有剛才的凶惡之氣,一副瓷球瓦罐的迂腐氣質,像極了村裡的窩囊農民。茶杯底部隱約可見蛛網狀裂痕,這是希查諾匠人特有的工藝,他們相信破碎的瓷器能困住惡靈。

“去把他們大隊長找來。”

“哎呦,這大隊長直接聽命於總督。”

“那就把總督叫來,是叫聞垚吧?”

“這”

愛梅德將茶梗含在舌尖慢慢嚼碎:“聽說總督府的春茶要用少女膝上的體溫烘乾?“茶杯突然裂開一道蛛網狀細紋,愛梅德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杯子,“你這杯茶裡,不會放了索帕吧?”

“不可能!大元帥,您放心,絕對不可能!”

“開玩笑而已。索帕這玩意,我比誰都熟悉,輕輕一聞就能分辨出來。”喝完最後一口茶,愛梅德繼續說道:“我生平最痛恨的就是索帕,凡是沾過他的,我一個都不想放過。你們署裡有人用嗎?”

“我沒有!小人絕對不敢!”

“沒說你。你去查一查,凡是用過的,讓他們儘快自儘,否則,死的就不止一個人了。”

“這大元帥,這些事情未免也太難辦了吧”長官的臉上一臉委屈和苦澀,欲哭無淚。

愛梅德倒是神情平和,甚至露出了和善的笑容:“你能不能解決我不知道,但解決你們對我來說也就是一盞茶的功夫。今天的天氣好像還不錯吧?春暖花開的好時候啊,不冷也不熱。”

“是!!!小人立刻去辦!”說完,長官便撒丫子跑路了。

會客廳牆壁繪滿漸變靛藍色壁畫,描繪著人類從蜘蛛女神腹中誕生的神話。畫師用仙人掌刺蘸取索帕汁液勾勒輪廓,每當月光透過琉璃窗投射其上,毒液線條便泛起幽藍磷光。

“將軍,其實考爾西算是本省內治安最好的地方,並沒有太多黑惡勢力。您這些日子的所做所為實在是”說話的小老頭正是總督聞垚。他身邊站的騎士就是治安長官說到的緝毒大隊大隊長,大隊長和聞垚不能說長得相似吧,隻能說是一模一樣,人家是雙胞胎兄弟。

“總督大人,好好的一片富饒的土地被治理成一片毒地,雖然並不是您一個人的原因,但追究責任,除了找您,還有誰能扛這個擔子呢?”

“在下難辭其咎。隻不過我們確實無能為力。”

“您有顧慮,能理解。但既然已經無計可施,不如交由帝國來處理,我們保證,不會乾擾你們的自主權。至於是對是錯,交由後人評判。”撫nong著茶杯的愛梅德突然抬眼,“您座椅上的金雀花刺繡真精致,這麼好看的紋樣,應該能繡到新朝代的旗幟上吧?“

“二皇子殿下是這個意思?”

“攝政王殿下一直都尊重各方的利益,從來沒想過乾涉他人的權力地位。這邊的事,他交由我全權負責。您隻需要讓大隊長跟著我,一起去隆議,咱們一起把共同的敵人剿滅,隨後您可以開出合理的條件。”

“如此,勞煩將軍給我們兩天時間,這不是在下一個人能決定的了的。”

“一天。”

“好吧。”

希查諾生產的索帕原本以對外出口為主,最大的市場就在隔壁挨著的魏肖侯國,但隨著這些年各省局勢的變化,加上魏肖的衰弱,生意也難做了起來,漸漸地,由出口改為了內銷。各大黑惡勢力規模也大不如前,隻得被迫合並。在希查諾南方,有一座原本美麗的海濱城市隆議,這裡,如今成為了本省最大的黑幫據點。這個黑幫的名字十分囂張,就叫隆議。說得武斷些,整座城就沒有一個人是清白的。

與之相比,考爾西的黑幫確實隻能算是小地痞流氓。

要說愛梅德囂張的資本,可不是手上帶來的一千騎兵。城裡黑白兩道隨便湊一湊也能湊出個上萬人,雖然單兵作戰能力要差上許多,但再不濟十個打一個也足夠應付局勢。一切看似簡單的殺戮背後,必定有著雄厚的底牌。殺人很容易,但殺完之後呢?沒有善後的本事,就是拉著全家人的腦袋下地獄。

進入希查諾行省之後,帝國軍的行蹤一直飄忽不定,東南西北各個方位都有線報傳來,各地黑惡勢力均受到了帝國聯軍的重創。

暮色中的赤月灣像被神靈失手打翻的調色盤,靛藍海浪拍打著珊瑚礁群,那些浸泡在淺灘的索帕運輸船正在褪色,船身上剝落的朱漆碎屑隨潮汐起伏,宛如從神話時代漂流至今的鱗片,而蹲在礁石上刮取藤壺的老人們,正用殘缺的牙齒咀嚼著風乾的火舌草纖維,他們深褐色的皺紋裡蓄滿鹽粒。

大隊長一路上或多或少都有著逃跑的打算,他思忖再三,始終覺得此戰難以取勝。自己拉拉扯扯湊出來兩萬多老弱病殘,而這堂堂大元帥也就帶了千把個騎兵。就算他還有大部隊,又能有幾萬人?

直到,他來到了隆議城外,終於打消了臨陣跑路的打算。好家夥,也不知道帝國的人哪來這麼大的本事,眼前的軍隊,恐怕怎麼也得有三四十萬吧

愛梅德心裡門兒清,這些人裡真正的帝國士兵也就萬。二皇子帶著卡蒂爾特等嫡係最先來到了城邊,蘭瑟領來了在省內各地收編散兵遊勇,最後加上自己帶來的,滿打滿算也才六萬多。剩下的,連他都不得不去誇一句埃雷。這夥計到處征招農民,連流民和乞丐都不放過,甚至有一多半是從哈迪行省找來的難民。這些人裡大多數都無家可歸,而此次征兵也自然成了一次性的買賣。

愛梅德知道埃雷的行動,但沒料到能找來這麼多人。他起初和二皇子有過商量:“殿下,這些流民無家可歸,我們隻要許諾,打下隆議後,讓他們有個安家立業之所,分發土地田產,他們多半會願意參戰。當然,不能讓草台班子打頭陣,得讓他們都覺得自己不會性命之危。”

“可行。這件事讓埃雷去辦。作戰的具體事宜,你全權負責。”

愛梅德自然明白,這些人大多數隻能充個數罷了。戰鬥力嘛簡單地稍微訓練一下,作戰時隻要能少發生些潰逃、破壞陣型的事情就謝天謝地咯。壯聲勢,冒充排場已經是極限,可不敢把他們和正規軍人放到一起。

隆議外圍有著好幾座山,滿山都種滿了索帕,因此隆議幫有近一半的人都待在山裡。說起來,之前的剿匪行動多半也因為山林地形複雜,所以基本連城市都沒進入就隻得打道回府了。

愛梅德到來的第一天,便派民兵們在群山的外圍挖出來幾十道斷斷續續的寬大溝壑。正常人也確實會覺得他是在挖戰壕。當斥候回報隆議外圍地形時,愛梅德指尖在地圖的山脈紋路上劃出灼熱軌跡,這些綠色惡魔的巢穴,該用火焰來洗禮了。

待到戰壕挖完,已經到了一年中最熱的時候。在一個平常的夜晚,一縷青煙從山上升起,隨後的幾天,大火將所有青山全部燒成了荒山。至於,死了多少人,愛梅德派人整整統計到了第二天早上,並不是因為數完了,而是因為天亮了。

焦黑的毒株在火中蜷縮成胎兒姿態,騰起的煙霧裡漂浮著銀藍色光塵,仿佛萬千溺亡的月光正在集體升天。愛梅德知道這是索帕汁液汽化的劇毒,飄落的灰燼在他肩頭堆積成黑色雪冠,焦糊味裹挾著詭異的甜香在夜風中蔓延,劈啪作響的索帕植株像千萬個垂死巫婆在尖叫。

索帕葉在熱浪中卷曲成千萬隻耳朵,傾聽著汁液沸騰的嘶鳴。當灰燼落在士兵鎧甲上時,每個人都聞到了童年烤紅薯的甜腥。葉片的滋滋聲,聽起來竟像無數枚金幣在錢袋裡摩擦。衝天火光在夜幕中潑出橘紅色巨響,每簇火苗的爆裂聲都對應著不同音高的慘叫。樂師出身的逃兵突然跪地嘔吐,他聽出這是《安魂曲》第三樂章的和弦。

此前,並不是沒人想到會采取放火燒山的計劃。但山上的索帕太多,那可都是錢啊,燒山與燒錢本質上並沒有任何區彆。之前大隊長多次剿匪從來沒敢燒過山,也正是因為此種原因。可這位大元帥似乎根本不管不顧,完全不考慮後果。

粘稠的植物汁液在高溫下化作銀色溪流,愛梅德用劍尖挑起一簇冷卻的膠質:“知道這像什麼嗎?”他對著驚魂未定的大隊長微笑,“傳說中女神編織命運時漏下的白紗。”看到一臉肉疼的大隊長,愛梅德反而愈發平靜,“讓手下的人做好戰鬥準備,就這兩天了。”

民兵們並沒有因為燒山的行為產生負麵情緒,畢竟他們本來就一無所有,就算少了幾座山的資產,肯定還是賺的。但多少總有些不安分的人,最後無一例外都被愛梅德找到,當眾處決,以儆效尤。

在準備作戰的日子裡,也不知是從哪個營裡流出的不良惡習,居然開始聚眾賭博了。有意思的是,輸家大多數都是本省的緝毒大隊以及各地散兵,而贏的人則是帝國方的軍官。他們還約好了似的,暫時沒管他們要錢,並且承諾:“這樣吧,大家都挺辛苦的,咱們先打仗,這賬嘛,日後再算,如果打了個大勝仗,我心情好,錢就不用還了,怎麼樣?”這一舉動,讓不少本地士兵高興極了,對帝國士兵的好感大大增加,各方的感情也進一步加深。

雙方真正的戰役並沒有想象中的激烈,僅僅是幾次規模不算大的戰役。每次,頂在最前麵的都是愛梅德自己的嫡係以及其他帝國主力,大隊長領導下的本省軍人基本都隻負責側翼包抄,而民兵們僅僅被安排去善後支援這類相對危險係數較小的任務。可最終的傷亡比例卻完全相反。

帝國軍死傷最少,戰死的僅僅幾百人,本地士兵次之,約莫死了幾千人。最慘的要數民兵,不算上重傷的,光戰死的就有幾萬人。這次,愛梅德完全敢摸著良心說話,他一切戰術安排都沒有刻意,僅僅是用最最普通一般的戰術,更沒有故意讓民兵們當炮灰送死。結果就是這樣,他本人一點不意外,而士兵們雖然震驚於傷亡比例,但畢竟自己真刀真槍地乾過,所以明白原因,也就沒有過多的怨言與不滿了。

燃燒的索帕灰燼乘著風越過莫亞歐嶺,當第一片閃著銀光的碎屑落在珀萊總督府的金頂時,正在清點贖金的小索彪突然打了個寒顫。

戰役到了中後期,達到了一種奇特的平衡狀態。雙反的對戰規模越打越小,傷亡一降再降,後來,每天擦破皮的人都屈指可數。

隆議幫一退再退,地盤越收越小,再退下去,恐怕就隻能跑去海上了。愛梅德沒有下令繼續推進,反而網開一麵,留給了敵人撤退的缺口,後勤補給雖然消耗不小,但逼得太急恐怕會有不小損失。他選擇了勸降,畢竟雙方實力相差懸殊。沒幾天功夫,便有小股部隊趁著夜色投降。愛梅德收繳了降兵的武器,將他們安排到了海邊高地附近的營地。

一個月過去了,經過大致估計,敵人恐怕隻剩下不到兩千人。而這一天,冰雹來得蹊蹺,雞蛋大的冰塊砸在隆議幫眾鐵甲上,奏出的竟是他們昨夜醉酒哼唱的葬禮小調。隆議幫的現任老大再也忍受不住,高舉白旗,帶著最後一點殘餘勢力灰溜溜地跑到了愛梅德麵前,雙膝跪地,說道:“元帥,俺們大當家、二當家、三當家的都被俺們殺了,就剩這些人了,絕對不敢造次。俺叫——”

“不用,我不想知道你叫什麼?趕緊帶著你的人去營地,和你們的人彙合,數數究竟還剩多少。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說,今晚好好休息吧。”

“是,多謝元帥!”

可是,就在當天夜裡,愛梅德就把至今為止投降的俘虜全部殺光。一點也不費事,畢竟大多數降兵都已投降很久了,完全想不到會來這麼一出,睡得十分安逸。每個隆議幫眾的後頸都烙著銀色蛛網刺青,當愛梅德的火把照亮逃竄的俘虜時,這些顫動的紋身就像百張正在融化的索帕麵具。

陣亡名單在書記官筆下流淌成河,墨跡在羊皮紙上膨脹成血泡。當寫到第2077個名字時,整張紙突然自燃,灰燼裡顯出一張咧笑的嬰兒麵孔。

殺完人之後更方便,可以直接從懸崖丟進海裡。屍體墜落時帶起的風掀起愛梅德披風下擺,在月光下綻開成轉瞬即逝的銀浪,仿佛大海正用這種方式吞噬它哺育過的罪惡。

“元帥,您怎麼能出爾反爾!我們這些弟兄是真心投降,堂堂大元帥,怎能如此不守信義!”懸崖邊怒斥愛梅德的正是白天投降的領頭人。

“何為出爾反爾?我從來都沒有答應過會放了你們?你們自己也早就想到了這樣的結果,隻是無可奈何。”

當降兵的血濺到愛梅德靴麵時,他突然想起十二歲的那個雨夜。藥鋪老板也是這樣跪著哀求,而母親的索帕藥瓶在櫃台上空蕩蕩地反著光。愛梅德接過侍從遞來的濕巾,仔細擦拭指縫間的血漬,虔誠專注,不容褻瀆。

眾人隻當他喜歡擦拭長劍是潔癖,卻不知他衣袖掩蓋的手腕上布滿抓痕。那些在深夜發作的瘙癢,唯有鮮血的溫度能暫時緩解。劍刃反射的月光與索帕汁液交融成奇異的光膜,像極了那些被他搗毀的蛛神廟裡供奉的聖物,既神聖又汙穢的悖論體。當小方問及屠殺理由時,愛梅德沒有回應,隻是將標槍插進岩縫。整整十七次心跳的沉默後,槍尖滴落的血珠在石麵拚出了蜘蛛圖案。他的身影與墜屍構成十字,愛梅德始終處於陰影中,唯有標槍的反光隨著浪聲明滅不止。

隆議此次剿匪行動損傷不小,不過基本都是民兵,帝國軍的損傷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事成之後,愛梅德信守了承諾,將剩下的十多萬民兵安置在了隆議。那麼隆議原本居住的人呢?一個也沒留,其中也許真的有無辜的人,但愛梅德沒有放過。十幾萬人接手一座空城,綽綽有餘了。隻不過其中有不少人,戰後居然依然選擇繼續待在軍隊中。這些人,愛梅德自然是歡迎至極。

當民兵們搬進隆議空屋時,黴味裡突然湧出前主人的氣息:妓女的鳶尾花粉、賭徒的銅鏽味汗液、學童的鬆香墨這些氣味幽靈般纏繞著新主人,直到第一個嬰兒誕生才消散。

處決俘虜當天的夜裡,降兵其實並沒有全殺完,還留了些活口,並不是可憐他們。他們才是最慘的,死都死不痛快。因為沒多久,愛梅德便帶著這些降兵回到了考爾西,在政府大門前的廣場上召集來了成千上萬的百姓,當著他們的麵,以極其殘忍血腥的手段將他們一一處決,過程自然是生不如死,便按下不表。他知道,老百姓們最喜歡看的莫過於此,隻是,沒人想到他的手段如此殘忍罷了。大多數百姓作嘔之餘都不忘拍手叫好,當然,鼓掌之人中也一定有著不少兔死狐悲之徒。

聞垚參加完處決儀式之後病了整整一個月,也不知道是被嚇的,還是偶感風寒。總之,對於愛梅德再沒有一絲一毫的質疑,處處馬首是瞻。

之後,全省所有的毒田全部被銷毀,索帕幾乎都被燒了個乾乾淨淨。有很多老百姓是靠著種索帕為生,這一舉措無疑是斷人活路。七歲的米亞躲在籬笆後,看著父親把最後一株索帕苗埋進灶膛。跳動的火舌裡,她仿佛又看見母親臨終前抓著銀色藥瓶的手,那個裝著“止痛銀漿”的玻璃瓶。當夜,考爾西所有的嬰孩突然同時啼哭。更詭異的是,母親們都在哼同一首搖籃曲,那是隆議幫處決叛徒時的行刑歌。聽見這歌聲,賣花少女的左手一陣莫名抽搐。後來人們發現,她失蹤的哥哥,臨刑前曾死死抓住過那隻手。

對麵民眾,愛梅德沒有絲毫憐憫:“田,已經還給你們了,不想餓死,就自己種地,誰還不願意的話,我隻好勉為其難地送他上路了。發展正經的農業或者工業,帝國都會提供幫助,再有任何關於索帕的消息流出,不論真偽,格殺勿論!”

高壓之下,希查諾卻沒有出現反抗的聲音。相反的,老百姓安分了許多。在愛梅德的一番運作之下,還隱隱有著中興的跡象。而帝國,也因此獲利許多。畢竟,原本的希查諾就是一片農林礦產資源十分豐富的地區。

按照二皇子原本的計劃,接下來本該直接轉戰魏肖侯國,但對照著此時北方阿柯一行人的速度,經過與愛梅德的磋商之後,臨時決定派他先去一趟穀錯脫行省。

黑暗中有螢火蟲般的磷光浮動,礦工們卻說那是被驚擾的礦石之魂。當鎬頭鑿進岩壁時,此起彼伏的叮當聲竟與雨林蛙鳴形成對位旋律,仿佛整座山脈是具活著的巨型木琴。

穀錯脫這個被兩大侯國夾在中間的戰略要衝,此刻正因一場荒唐的劫掠事件陷入風暴中心。當愛梅德接過軍報時,指尖在“綁票皇室物資”的字樣上重重劃過,月光透過帳簾在他臉上切割出明暗分明的界線。隨後,副官遞來了穀錯脫的檔案。

這是唯一一個同時與魏肖侯國、格拉芙侯國都接壤的行省。如果貿然進入此地,則必須在東邊派兵防著格拉芙,儘管一定是派當地的士兵,但由於具體情況可能十分複雜,所以不可草率行事。

帝國軍如果全軍轉移到穀錯脫,則有可能遭到西北方魏肖侯國的進攻,同時,如果東方的格拉芙再插一杠子,就形成了包夾之勢。但事實上,魏肖由於北線的壓力,一個不妙就會被南北兩線同時夾擊。可彆以為格拉芙高枕無憂,雖然他們實力強勁,但在它的東北方,蘭齊行省同樣是一大威脅。東征以來,皇室和馬爾斯之所以能一路縱橫馳騁,就是因為各方勢力達到了一種微妙的平衡。至今為止,魏肖和格拉芙根本不敢采取過於強硬的手段,從未踏出自己的地盤。

穀錯脫處於一個隨時可以點燃火藥的位置,但好巧不巧的是,穀錯脫政府,或者說政府管轄下的軍隊竟然出了個昏招。他們私自扣押了運往帝國官方一大批運往英珀斯的貨物。聽著是不是很荒唐?可事實上,這都不算什麼。

穀錯脫整體由兩大部分組成,北方的珀萊以及其他地區。珀萊是如今的首府,去過那的人恐怕不會覺得這是個貧窮的行省,其豪華程度都比得上馬爾斯的不少城市。但除此以外的其他的地方,則是窮得響叮當,也就比哈迪行省稍微好一點,餓不死太多人而已。

在行省的北方有一座長長的莫亞歐嶺,嶺的一支餘脈正好將行省北部圍出一塊高地,這便是珀萊。行省的麵積稍遜於維澤行省,但現在的人口竟然連維澤的五分之一都沒有。可彆驚訝,因為在上任總督還在位時,此地的人口連現在的八分之一都沒有,如今已經有了重大進步。

大約六十年前,魏肖和格拉芙雙方達成協定,再由皇帝陛下批準,硬生生劃分出了一個行省,名為穀錯脫。而當時的首府,還是在本省東方靠近格拉芙的一座名為尼達的城市。當年的總督和現在的總督是叔侄關係,名字也恰好都叫索彪,為了區分,就暫且用“老”和“小”的前綴好了。

老索彪在上位前,成天光知道拍格拉芙侯爵的馬屁,但當人家真的扶他上位後,他卻翻臉不認人了。老東西將國內所有的異鄉人全都驅逐殆儘,他完全做到了一視同仁,因次,魏肖的人也全都被趕跑。要說,他膽子真心不小,當年這兩國都是實力超級強勁的諸侯國,絲毫不弱於馬爾斯。即便到了如今,雖然衰弱不堪,尤其是魏肖,已經是日暮途窮,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老東西之所以敢這麼乾,就是因為知道自己已經一無所有,一點油水沒有,無利可圖,彆人還何必來碰一鼻子灰呢。事實也確實如此,兩國根本沒有理會,因為實在是虧本買賣。

這位老同誌從小就不喜歡讀書,腦子也不好使,所以恨透了讀書人,整個行省之內,所有學校全都被他關停。原本,行省內就隻有些茶葉水果之類的農業,其他也毫無發展,產業都是靠境著外勢力才稍微能有些發展。結果,他這一係列操作,讓穀錯脫徹底倒退到了“原始社會”。而且,這位老同誌腦子也多半真的有些問題,喜歡隨便殺人,在大街上肆意欺負平民,奸女。所有的官員全都換成了自己的親信,而且隔三差五就讓他們輪崗,甚至還不定期地把他們關進監獄,關夠了就繼續放出來當官。

幾年下來,行省裡總共也剩不下十來萬人了。政府沒有財政,因為整個行省的錢都進了他個人的腰包。而各個大小的行政機關也一一被取消,隻剩下老三樣,軍隊、監獄、治安署,說白了,都是他的爪牙。

照理來說,都這樣了,政府哪來的錢呢?

老同誌這時卻又犯聰明了,他想到一條妙計。穀錯脫雖然啥產業都沒有,但勝在地理位置不錯,算是東部和中西部貿易的必經之路。因此,各地經常有商隊經過。他便開發出了一項新興產業——綁票勒索。是的,沒有聽錯,政府光明正大乾起了綁架的勾當。

要不說老索彪值得人們“尊敬”呢,他一視同仁的作風從未有過動搖,什麼人都敢綁。越蓬、立德、赫爾垣、維澤這些有錢的地方他是最喜歡的,因為贖金特彆高。蘭齊、馬爾斯這種硬茬他也敢綁,不過這兩個地方的人在經過第一次的教訓之後,便統統選擇繞遠路,不然就是花高價找雇傭兵護送,所以被綁票的次數相對較少。再說些厲害的,他的兩個鄰居,魏肖和格拉芙,同樣難逃厄運。隻不過,對於老東家,他是最仁慈的,收的贖金最少,以至於到了後來,魏肖和格拉芙會主動上繳過路費,大家見麵也都笑嘻嘻的。就這,還不算最牛的。老索彪竟然連皇室和神國都不放過

照理來說,一個小小的穀錯脫,膽子如此之肥,各省各國怎麼可能會輕饒他呢?可,答案是,除了馬爾斯有一兩次軍事行動以外,幾乎所有的地區全都選擇老老實實地交贖金。

為什麼呢?其實原因很容易想通。卡洛帝國內的地區,本土基本都距離離穀錯脫很遠,派兵的成本遠遠超過贖金。況且,軍隊還要經過許多境外的地區才能到達穀錯脫,這就不是件容易得事,遇到些難說話的,說不定還得乾上一架。而與之較近的地區,又攝於魏肖、格拉芙的淫威,隻得老老實實地交錢。而魏肖和格拉芙,由於贖金很低,並且為了保持製衡,必須保證穀錯脫的存在,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至於皇室和神國嘛,老皇帝和教皇都表示了強烈的譴責,但最後依然隻能老老實實地交出贖金。這老同誌就是塊滾刀肉,誰的麵子都不給。他當然知道,皇室和神國隻要出兵,沿途多半不會有任何勢力敢阻攔,但路途實在過於遙遠,怎麼樣都不劃算,隻得給錢。

到了後來,老索彪年事已高,手下爪牙的工資拖欠許久,並且亂殺人的嗜好愈發猛烈,弄得手下人人自危。他的侄子小索彪,在軍隊中擔任著不小的職位,在經過和手下商量許久後,決定發動政變。可沒想到,政變輕鬆得不像話,僅僅是十幾個人,花了不到十分鐘,就將老索彪拿下。

就當小索彪準備依法處決老索彪時,卻尷尬地發現,在自己這位混蛋大伯的文治武功下,行省內早已沒有了司法機構,更沒有律法。他隻好從格拉芙找來政府的司法機構,代替他們審判他。可經過認真討論,格拉芙給出的判決是——終身監禁。是的,沒錯,因為他們經過嚴謹的判斷,認定老索彪是一名精神病患者,不適合死刑。這可給小索彪氣得夠嗆,他於是繞過法律,直接判處死刑。

這位老同誌在位期間,還進行了大量的愚政策。他宣稱自己就是創世的神,女神都是他的孫女,是他讓女神創造出了整片大陸。不要覺得可笑,就因為長期的宣傳,當地人沒一個敢處決他。小索彪再次懵逼,隻得花錢從魏肖雇來衛兵亂刀砍死了老同誌。

接下來,小索彪順理成章地當上了總督。當總督印章落入小索彪掌心時,正在行刑場啄食腐肉的烏鴉突然集體振翅,黑羽如訃告灑滿珀萊的天空。

要說,他有多賢明,那可真的沒有,但他比他大伯的運氣要好。因為,他剛上任不久,便在珀萊附近,莫亞歐嶺的餘脈中發現了大量的礦產,銀礦金礦都有。說起來,礦產數量倒是不多,但本省的人口畢竟少得可憐,所有這點礦真的足夠揮霍了。

遺憾的是,由於老索彪的“閉關鎖國”、“焚書坑儒”政策,本省內幾乎都是文盲,沒有人有采礦的技術。所以,這項生意落到了魏肖和格拉芙的手裡,而他倆,隻是象征性的給了個“什一稅”,將礦產的十分之一給了小索彪。而自那之後,整個行省便被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是珀萊,另一部分是其他。礦產以及綁票的收入同往常一樣,進了總督個人的腰包。

時間拉回現在,為了防止魏肖和格拉芙的夾擊,二皇子帶著大部隊駐紮到了穀錯脫、希查諾以及魏肖交接的地區。而接下來穀錯脫的軍事行動,二皇子僅僅讓愛梅德帶領他自己的一千騎兵以及歐托騎士團的兩千騎兵獨自前往。

三千騎兵可不少了,尤其是對於這個小地方來說。之前就有過許多民間組織、雇傭兵企圖來此地發動政變,差點就成功了。後來,小索彪為了防止政變再次發生,就從魏肖和格拉芙買了些人家不要的裝備,軍事實力大有提升。

此次之所以能合理進攻穀錯脫就是因為一起綁票事件。據說,政府有幾個剛上任的臨時工不上道地綁架了一批皇室從蘭齊購買的準備賣給馬爾斯用於戍邊的軍用物資,並且運送人員還被殘忍地殺害了。總之,帝國一方是這般宣稱的。

要知道,自從有了礦之後,小索彪已經很久不乾綁票勒索的事情了。就算要綁,也不敢去惹馬爾斯、蘭齊、皇室這類大勢力。

帝國宣稱,他們原本也並不準備進攻,隻是單純找到當地政府,希望對方可以主動交出貨物以及凶手。可是政府給出明確答複,官方沒有任何人員作案,一定是民間人士乾的。

政府派出了治安署,一番調查之後,大致掌握了歹徒的藏身地點。但是,還沒等治安署的人趕到,歹徒就已提前跑路。明顯是有人通風報信。

治安官迫於壓力,不情願地帶人繼續前往搜查。最終,再次鎖定了藏身地,就在莫亞歐山裡的一處土匪窩。這會他們不敢上前了,那一幫人可不是好惹的,聽說背後還有格拉芙的勢力。但最後上級一再施壓,他們隻得派出上百名人員出動追擊。至於結果嘛。很可惜,無人生還。搞得政府更加不敢再派人追查了,正因如此,二皇子大發雷霆,即刻命令愛梅德親自追查此事。不僅要剿滅強盜,還要將所有與強盜勾結的官員繩之以法。

一件盜竊案,最後居然讓帝國軍方的親自出馬,想想都很匪夷所思。不過,事實往往不重要,死的可以是活的,黑的也能說成白的,隻要實力足夠即可。

還彆說,愛梅德這一次竟然有些沒底。穀錯脫這個地方過於封閉,他的情報掌握得十分有限,就是埃雷也不甚了解。想來想去,在埃雷的建議下,他居然決定隻帶一個人,先便裝潛入珀萊,摸一摸對方的底細。

與他同來的不出意外,是歐托騎士團的小方。他們二人,換上布衣之後,是絕對不會有人認為他們能是壞人的。怎麼看都是大大的老實人,好得不能更好的好人了。

二人剛剛來到珀萊城外的一座村莊,小方立刻被村口的景象吸引了。隻見一群老太太神情慌張,東張西望,還嗑著瓜子,似是在對著二人指指點點,之後又竊竊私語。

正在喂雞的老婦人突然抬頭望向東北天空,這個動作要在三個月後瘟疫bao發時,才會被幸存的村民記起,那天雲層的紋路和祭司預言中的死亡之翼完全重合。戴鱷魚皮麵具的鼓手正在敲擊雨鼓,這種蒙著蟒腹皮的聖器會根據敲擊部位模擬出不同雨聲。當小方經過時,鼓點突然轉為暴風雨節奏,長老說這是土地在警告異鄉人,他們的腳步驚醒了埋在紅土下的鐵器之魂。

“不用在意。”愛梅德輕笑著解釋道,“估計這塊就是村裡的‘村情六處’,可彆小瞧這些老頭老太太,個個都是當特工的料。”

“我們豈不是更應該小心,萬一被發現了怎麼辦?”

“你這孩子她們就是群愛嚼舌根的老太太。我們村以前也有。我小時候在村裡咳嗽幾聲,她們就說我得了不治之症。後來離家,她們又說我是為了去海上求醫。過了幾年,回村之後,才知道,原來他們都在傳我已經死了。之後一次回去,就因為騎著一匹高大的黑馬,他們竟說我去草原當了馬匪。為了避嫌,我隻好改乘馬車,並且換上了文官的衣服。這下,他們又傳我當了某地黑幫老大的男寵。”

“這都哪跟哪啊?她們從哪裡得到的情報啊?”小方注視著愛梅德平靜的側臉,忽然想起出征前在教堂看到的彩窗畫。畫中女神手持火焰劍審判罪人時,臉上也帶著這般悲憫的肅穆。

“都是瞎編的。我們村裡的一位好姑娘,就是被這些風言風語逼良為娼,最後慘死街頭。那之後,我再也沒回過村了。”說這句話時,愛梅德竟然難得地咬牙切齒起來。也許是因為身邊隻有一位單純的騎士,正常情況下,他都是喜怒不形於色,從不在外人麵前流露出任何情緒。

經過愛梅德的講解,小方略知一二。二人最終決定先去村口打探一下情報。原本以為隻會得到些沒用的情報,可事實上呢,也確實沒什麼用。全都是些家長裡短,毫無用處。

“你們是商人?”

真正靠譜的情報還是從一位礦場的小領導那得到的。二人介紹自己是準備去蘭齊行省買馬的商人,打探下本地的過路費。小領導揣著明白裝糊塗,並沒有質疑二人的身份。在收到賄賂後,大方地把所有知道的全都告訴了二人。

事實上,也沒什麼情報。愛梅德也好,二皇子也罷,都完全高估了這破地方的水平。政府與黑幫並沒有區彆,一群草台班子什麼都不管。手下的軍隊、治安署也離心離德,據說最近又在準備發動政變。在這裡,軍隊和治安署竟然是敵對關係,雖然是同一個老板發工資,但彼此關係很差。說起來,更像是一個大黑幫下的兩個小黑幫。前陣子扣押皇室貨物的事情,進一步加劇了雙方的矛盾。

二人在城中大搖大擺招搖過市了一個多星期,完全沒有人留意他們,原因多半是,覺得他們沒有油水可壓榨。至於身份,這裡原本就亂七八糟的,外地的雇傭兵經常光顧,老百姓早就懶得多管閒事了。

“走吧,不用再逗留了,回去直接帶人過來。”

“啊?這就結束了。”

“是的,已經結束了。我們三千鐵騎,應該可以隨便碾壓他們。軍方和治安署二選一,幫著他們把另一方剿滅,再順道把總督乾掉。你來選吧,不行就拋硬幣。”

“還是選治安署吧。軍隊一般更不受老百姓待見。”

“好,聽你的。交給你全權負責。”

“元帥,您難道準備走了嗎?”

“魏肖那邊更重要。”

“但是,這可是個省,之後要怎麼處理?我,我擔不起這責任!”

“在東邊駐軍防著格拉芙。我們三千人不夠的,不過,已經和蘭齊行省聯係過,他們會從東麵牽製,暫時不用太擔心。人手的問題,聖勃斯騎士團你熟嗎?”

“熟。”

總督府台階的裂隙裡嵌著碎骨渣,這是老索彪特意設計的音響裝置,每個求見者的腳步聲都會在這裡發出瀕死野狗般的哀鳴。總督府議事廳的沙盤刻意將穀錯脫模型抬高了三十公分,老索彪堅持要這樣設計,讓所有來訪者不得不仰視這片彈丸之地。門廊懸掛著百枚風乾的人手骨風鈴,乃是小索彪的成人禮戰利品。按照霧林傳統,男子需獨自從綠帳迷宮帶回活祭品,在月圓夜用黑曜石刀割下其右手。風鈴擺動的角度被視為與祖靈對話的密碼。

一切的一切,順利得不能再順利了。小方照著愛梅德的指示,把小索彪在總督府前的廣場上當眾處決。讓人沒想到的是,彆看老百姓們平時漠不關心,到這時候,竟然湧來了上萬人,歡呼雀躍地看著處刑。

行省的人口原本就不多,在事後,僅僅隻招募到了幾千民兵,小方一行人將他們安排到了東部防線。隻不過,大部分時間,包括正規軍在內,大家都在種地。一切,都比想象中的太平。

本地的挖礦事業如今乾活的都是格拉芙和魏肖兩國的人。魏肖的工作人員皆被驅逐出境,而格拉芙則被暫時保留,秋毫無犯。至於行省的行政機構由於實在沒有合適的辦法,所以,二皇子決定暫時放任不管,老百姓各自過各自的,待到局勢穩定再考慮要不要撤銷行省。

區區屁大點地方實在不值得二皇子多花心思。他此時眼前越來越近的,是一位紅發少年,少年及肩的紅色長發讓他一陣恍惚,又想起另一位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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