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能感受到j的血書在我的掌心被攥皺;x的妹妹將頭發埋入土墳,遠處拓翼焚燒黑狗的灰燼飄過她沾淚的睫毛;主上碾碎了士苟的降書,紙屑仿佛與j的骨灰在同一陣風中盤旋。
我自小在組織裡長大,殺人已是家常便飯,組織覆滅之前,我隻殺人,不詢問緣由,對於暗殺對象的所作所為不會有任何關心。跟隨主上這些年,我執行過成千上百次的暗殺任務,也是從來不問緣由,隻服從命令。此次隨主上東征,是我真正意義上第一次走在了光裡,第一次正大光明地執行任務,也是重生後第一次開始思考自己所作所為的緣由。
護城河的水泛著油膜般的七彩光澤,河岸裸露的岩層像被巨獸啃噬過的腐肉,斷麵滲出黏稠的褐紅色脂漿。礦工們稱它為大地之血,我卻覺得更像潰爛的瘡口。那些赤膊的漢子用木勺舀起脂漿,倒入陶罐時濺出的汁液在烈日下凝固成蠟,黏在他們的睫毛上,像哭乾的淚。
石砌教堂的尖頂早已崩塌,剩下半截塔身爬滿血藤,彩繪女神像的左手被換成土著神祇的青銅蛇杖。穿麻布裙的婦人正用鐵鍋煎炸岩餅,油煙混著她們哼唱的小調盤旋而上,驚飛了棲息在斷塔上的紅眼鳥雀。
瓦爾裡行省,小卡說,這裡的礦產、水力、林業資源都十分豐富,應該是個不錯的地方。來了之後,我才意識到,一切道理都隻是道理罷了。
事情的開端要從我的一次巡邏開始。
主上將軍隊駐紮在卡斯亞城外,暫時還沒有要進城的意思,大多事宜都交給了愛梅德處理。一般來說,第一晚的偵查我會親自上陣。人手越多越礙事,我自己一個人行動,對大家都好。
這件事的主人公,我給他的代號是j。當晚,我在護城河附近發現了這位形跡可疑的男子。問他話,他也一句不說。我將他擒住之後,準備送回營中,恰巧就在不遠處,看見了一小股巡邏隊。思慮片刻,我決定將他送給巡邏隊處理。
沒想到,竟然遇到了熟人。治安隊長名叫帕拉西蒙,算是我的舊識。多年前,我執行任務時,他幫過我。
他立馬認出了我,不僅對我打招呼,還對我連聲道喜,說是知道我現在發達了,跟在二皇子後麵混。我不明白這算哪門子發達,也不知道他從哪裡知道我現在的身份。
j送到他的手上,依然一句話不說。帕拉西蒙也覺得可疑,隨後,他邀請我去他們治安署坐會兒敘敘舊。我告訴他,正在執行任務,如果明日有空,一定去拜訪。
分手後,我很快完成了偵查,除了發現了一個老舊的染血孩童布偶,再也沒有彆的異樣。
“這沒什麼,想來不會是找我們的。”主上說完,隨即笑著拍拍我的肩膀,“難得,你還能遇到故人。明天,放一天假,去敘敘舊吧。辛苦了。”
“遵命。”
第二日,在治安署破舊的審訊室中,j被吊在房梁上,按照帕拉西蒙的意思,他依然一句話沒說。斜射的陽光照將j的影子拉成扭曲長條,蛇一般地纏住我的軍靴。而老帕始終坐在陰影裡,隻有煙頭明滅的紅點暴露他眯起的眼睛。
房梁鐵鏈隨j的掙紮輕微地嘎吱搖晃,節奏與窗外野狗嗚咽共振,仿佛在給這場沉默審訊打拍子。我坐下時,朽木椅竟吱呀作響,裂刺勾住了我衣袍的下擺。
我沒想到,治安署會如此不堪,桌椅都是陳年的破木頭。黴味混著鐵鏽腥氣直衝鼻腔,牆角滲出汙水蜿蜒成溪。
我倆喝的茶是我帶來的,今早出發前,主上給我了一些禮物,說拜訪親朋好友不能空著手去。現在看來,主上真是有先見之明,因為他們這連茶都喝不起。不僅如此,老帕告訴我,他們每天的夥食最好的隻有饅頭,他這麼說也許是在暗示我。因為,隨後老帕便從抽屜中摸出半塊黴斑爬生的黑麵包,掰碎泡進了茶裡。
“上個月發餉,錢袋輕得能飄起來。署裡這麼多張嘴,總不能讓他們餓著肚子抓賊。”他忽然咧嘴一笑,露出缺了半顆的槽牙,“知道怎麼省飯錢嗎?審訊室的繩子得泡鹽水,犯人掙紮時嚎得慘,外頭人聽著解氣,能少往署裡扔臭雞蛋。”
自東征以來,我就沒有在外消費的習慣。今早,主上給了我些錢,說是額外獎金,會用的到。我從兜裡翻出錢,老帕趕緊吩咐手下去街上買好吃的招待我。總覺得,這話很變扭,明明是我出的錢,卻成了他招待我。
“不用客氣,這些錢,你們全都用了吧,多買些好吃的,大家一起。”
“都瞧瞧,這才叫大氣,還不趕緊謝謝將軍。”老帕對屬下大吼道,“去買點庫拉索,給外鄉的刀老爺嘗嘗這餅子。”
“多謝埃雷將軍。”一眾嘍囉對我齊聲鞠躬行。
他們爭先恐後地搶著去街上采購午飯,最後,竟然全軍出擊,留下老帕一個人陪著我。人都走完了,老帕臉色漸漸變得苦澀了起來,先前市儈狡黠的神情立刻消失不見,歎息道:“讓你見笑了。將軍,如果覺得我貪財,我認了。但我也沒有辦法,在這裡,日子難過啊。想吃口好的,不知道得等幾個月才有機會,我手下的小子們,上次吃肉還是半年前。要是不給他們弄點好處,恐怕以後我就成光杆司令了。”
“我日常隻負責軍事以及安保行動,對於彆的,完全不過問。來到這,我有許多不理解聽說你們資源豐富,光是販賣資源應該就足夠養活自己了,可為什麼還有許多人飯都吃不起?”
“唉,說是這麼說。最初,我們這裡的資源都是魏肖侯國幫助開采的,現在,他們走了,我們自己接手,但是,我們的技術不如他們,收入雖然有增加,但並不見得好多少。”
“總不至於這麼窮吧?”
“是的。照理來說,絕對不會如此。可產業都是政府當官的掌握,錢在他們手裡。瓦爾裡的總督需要所有人民民主選舉,要投票的。之前的幾任總督為了得到民眾支持,全都信誓旦旦地宣稱,隻要自己上任,就一定為所有人提供最高的福利。”
“這不是好事嗎?”
“乍一看是沒錯。最開始,大家也都很開心,給免費發錢,誰還會不樂意呢。從那之後,總督給的福利一個比一個多,整個行省掙的錢幾乎全都給了老百姓。”
“現在呢?”
“一樣。可是,錢已經不值錢了,鈔票糊的牆紙被蟑螂啃出星圖,窮人們靠數洞眼算命。上個月一袋麵粉要扛三麻袋鈔票去買。錢?擦嘴都嫌硬!”說到這,他竟然忍不住拍了下桌子,“光給錢,但生產跟不上,所有產業全都原地踏步,甚至開倒車。”老帕猶豫片刻,或許見我並非是和他裝腔作勢,又問道:“將軍,您是真的不懂這些?”
“大概吧。我負責的真北衛直接聽命於主上,我們隻服從命令,一切政治軍事決策都與我們無關。”我不敢再說下去,雖然我覺得老帕不是壞人,但再往下說就涉及“機密”了。
“挺好啊,什麼事都不用想,隻管做事就行,什麼也不用操心。而且,我覺得殿下他對將軍您應該很信任。跟著這樣的老板混,舒心啊。真爽,有人幫著買單的感覺太舒服了。”他一邊擦拭著蒙灰的舊勳章,一邊說道。
從他的話裡,我聽出了羨慕。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主上救過我,更救過我以前的兄弟,給了我們可以繼續活下去的土壤。殺人是種惡習,可我已經深陷其中,是他,讓我可以繼續乾老本行。不過,仔細想想,自跟隨主上以來,我單純作為刺客而殺的人已經可以忽略不計,反倒是作為軍人殺敵無數。我們這些見不得光的人,也漸漸能在太陽下行走。
“主上今天給我放了一天假,讓我來拜訪你。昨天抓住的男人查清楚了嗎?”
說著,老帕再次帶我走到j的邊上,他眼神閃爍、嘴角抽動,一句話不說。
不用想也知道,這一定不是個善茬。按照慣例,一個正常人,如果無緣無故被抓,一定會為自己辯解,而不是這般緘口不言。
“前兩天城外村莊裡發生了一起滅門慘案,死了父子四個人。你當天下午在哪?”
老帕對著j問起這麼一件看似不搭噶的事。沒想到,j突然開口說話了。
“卡斯亞城門口附近有家酒館,我在那喝酒。當時還不小心把他們家的酒壺順走了,就是你搜出來的那個。後來去了附近的小店,吃了碗麵,不信你可以去問他。我一整個下午都在那附近,不可能是我乾的。”
老帕不再多言,隻不過,我覺得這事情似乎並不簡單。他見我有些疑惑,將我拉到一旁:“將軍,您的經曆太單純,自是不明白其中的門道。這人多半就是凶手。”
“為什麼?如果按照他的話,隻要去詢問,多半可以證實他當時沒有作案時間吧?”
“您換個角度想想。現在,假如審問的人是你。您兩天前的下午在做什麼?”
“容我先想想。”
“是的,正常人絕對不會脫口而出就能說個明白的。何況他的不在場證明太像是不在場證明了,簡直就是刻意準備好了的。”
“但是,他說的那些證明,也並非是完美無缺。酒館、麵館每天那麼多人,萬一老板記不得他,不就沒法證明了?”
“不,這恰恰是他高明的地方。世界上沒有完美的證詞,這種不完美且看似有漏洞的才是最難以識破的。一句話不說無疑會增大他的嫌疑,可我們奈何不了他。最大的問題就是他剛剛回答得太著急了,不過,我吊了他大半天,就是為了讓他著急。”
我第一次意識到還可以有這種操作。老帕教訓的是,一直以來,我的工作過於單純,服從命令,之後行動。所有的腦子都放在如何順利完成任務上。也難怪愛梅德總是讓我多出去走走看看,甚至連蘭瑟、小卡都比我有腦子太多了。
我和他們一起吃了午飯,總共買了兩大桌餐食,十幾個人吃得一點也不剩。沒想到,一頓午飯竟然也可以讓他們對我感恩戴德。
下午的時間,我陪著老帕一起去走訪了出事的村莊。死者一家被屠殺殆儘,都是被一刀捅死。凶器就留在現場,看上去是故意為之。村裡的居民告訴我們,死者家裡往日隻有老父親一個人在家,這次三兄弟恰好回家看望父親,沒想到剛回家就出了這種事。
這樣一看,凶手多半和他們家有恩怨,特意等到一家人到齊全部滅門。就在我們準備繼續查案時,警署的一名下屬從城裡跑過來,說j居然親口承認自己就是滅門案的凶手,不過他隻願意對我交代。這讓我也有些不解,我和他並沒有任何瓜葛,還是剛來此地,何況,這種事並不屬於我的直轄範圍。不過,老帕似有著自己的打算,也希望我能幫這個忙。我也就不推辭,帶著他一起回到了警署。
j已經從梁上被放了下來,手腳捆綁著坐在地上。
“我聽說您是攝政王手下的將軍,這件事是我乾的,作案動機和過程我隻和你說,你讓他們走開。”
與之前不同,j此時一臉坦蕩,眉宇之間一股凜然正氣。老帕帶著手下離去,囑咐我注意安全。我不擔心他會怎麼樣,一方麵,他不是我的對手,另一方麵,他渾身上下沒有一絲一毫的殺氣。
“他們家都該死,二十年前就該死”
j小時候和死者一家是鄰居,兩家關係普普通通不好不壞。一次,母親帶著他從城裡回家,鄰居家的三個兒子站在村口,瞧見他們二人歸來,對著母子二人指指點點一臉鄙夷。他母親氣不過,就上去罵了幾句,想不到,後麵幾人越吵越凶。後來,三個小子竟然找來農具、石頭、木棍一起去毆打他母親,這一頓沒輕沒重的,竟將他母親活活打死。年幼的他在一旁目睹了一切,但一句話也說不出,兩眼呆滯。後來,村民們來了,也隻是火速將他母親找個地方埋了。
治安署前往查案,鄰居家的男主人花錢上下其手打通關係,最後隻賠了j家裡兩隻羊,而凶手也僅僅在牢裡蹲了一年便出來了,他們日子甚至過得比原來更好,並且毫無懺悔之心。
“將軍,您覺得這公平嗎?”
“如果是真的,的確不公平。”
後來,j的家人帶著他搬去了彆的地方。他後來在軍隊裡服役了幾年,回來後,家裡給他找了門親事,想著讓他踏踏實實的生活。但後來臨近婚期時,他毅然退掉了親事,並將自己所有的積蓄給了女方。之後又幾年,他賺了些錢,把家人全都安頓好,便策劃了這次的複仇行動。
“我不為彆的,隻求個公道。政府不作為,隻好自己動手。我既然乾了這事,就不怕死。將軍,聽說您是攝政王的親信,我希望您能還我個公道。鄙人但求一死,彆無他願。”
“你怎麼能確定,主上是你想象中能伸張正義的人?”
“自然是不知道,可我了解這些人是什麼樣的。”
看著他誓死如歸的神情,我一時有些不知所以然。明明,他難逃一死,但好像真正讓他淪落至此的,是這個不公義的世道。當權者的不作為,甚至說是助紂為虐,讓一個普通人的人淪為階下囚。當然,這一切都必須建立在他所說的是事實的基礎之下。
“我會和主上說的。但也請做好思想準備。”
“多謝,將軍。”
他的手腳已經沒法活動,但還是儘力給我跪著磕了個頭。j的額頭重重磕向地麵時,我的指節竟無意識抵住了刀柄。以往在組織裡,每當獵物瀕死哀求,我便用這個動作壓下憐憫。刀柄的冰冷卻讓我悚然一驚,我竟在對一個殺人犯產生共情。
臨走時,我想把我的馬送給老帕,因為整個治安署,竟連一匹馬都沒有。
“將軍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我們連人都養不活,這麼好一匹馬,放在這隻怕是糟踐了。至於,這件事,勞煩將軍了,我們暫且不處理,上麵如果問下來,我們自有應對。”
夜幕已至,清冷的碧華之下,我不斷地想著白天的事。一直以來,隻管埋頭乾活的我,把一切該承擔的責任全都拋給了主上,有他在,我就隻管做事,一切都不需要思考。從組織解散之後,我所想的僅僅是活著,帶著兄弟們找份差事活下去。我真的應該去考慮是非對錯嗎?可這樣隻會影響我的工作。
“哎,怎麼?準備騎到哪裡去啊?”
聽到這聲呼喊,方才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騎著馬跑到了輜重營。我趕忙下馬,對著卡蒂爾特說道:“多謝你提醒我,剛剛在想事情。”
“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將前因後果告訴了他,他輕笑道:“我當是什麼,就這個?”
“是啊,我在想怎麼和主上開口比較合適。”
“信得過我嗎?”
“當然。”
“交給我好了。這種小事,哪還需要殿下出手,簡直是開玩笑。”
小卡不會騙我,不僅因為我們是同鄉,更因為當年救過我,雖然是主上的命令,但他也仍然差點丟了性命。隻是,他的性格有時太過霸道,我有些擔心他會把事情弄砸。
“你不用擔心,我會妥善處理的。倒是你,怎麼開始胡思亂想了?”小卡將我拉到一旁人少的地方,拍了拍我的肩膀,“彆忘記,我們是軍人,說難聽點,也可以叫爪牙。做什麼不是我們決定的,尤其是現在這種時候。你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但要分得清自己該做什麼。做好你的本職工作,這件事,隻當是咱們的私事處理。不多說了,好好休息吧,過幾天,還得去解決查爾那個老東西不是。”
是的,他說的沒錯,我是該分清事情的輕重緩急。
總督府的馬車經過,車轅鑲的礦岩結晶晃得人睜不開眼。路邊乞丐將脂漿抹在潰爛的腳踝上,他們堅信這玩意兒能鎮痛。一個小女孩用蘆葦杆蘸脂漿在泥地上畫畫,圖案是被絞死的猴子穿著貴族長袍,女人們瞥見後匆匆用鞋底碾碎。
在卡斯亞城中,當j的骨灰被風吹上我的刀柄時,我再次遇到了帕拉西蒙。原因很簡單,總督查爾今天在廣場上進行了演講,說白了就是拉選票,又到了總督huan屆選舉的時候。老帕他們被拉來維持秩序,儘管,這些老弱病殘看著也起不到什麼作用,可事實上呢,也確實一點用都沒有。
聽著查爾滿口仁義道德、邁向和諧之類的口號,我一點沒有觸動,也沒有心思想這些。剛剛從老帕口中得知,j今天早上在獄中自殺了。
小卡應該處理過了,因為當地的法院明確表明j殺人是因為他精神有問題,並且在私底下也告訴了他讓他在庭上這麼說。正式開庭時,他堅持說自己精神很正常,隻是為了報仇。後來,法官一再給他台階下,他堅持自己的行為動機就是報仇。實在沒辦法了,法院隻好表示,總督選舉在即,需要暫停一切審訊事宜。可是,就在今天早上,他於獄中自殺身亡,隻留下了一封字條。
老帕將血書紙條折成紙鶴塞進我的掌心,我握刀的手有些忍不住地顫抖。紙鶴在我的掌心被攥緊,幾分鐘後,耳畔傳來老帕的耳語:“您聞到脂味了嗎?”
我回過神,趕緊展開紙鶴,上麵寫著:
將軍,這世道
後麵的字跡,被我的體溫洇成模糊的褐斑,字跡暈染,看不清了。
看完紙條,我又轉頭看向中央台上那位“虛偽的老騙子”。人們關心自己的利益,這沒有錯恐怕,永遠不會有人會知道,曾經,在角落裡,有一位
後來的幾天,我繼續完成自己的工作,總之,主上似乎又是用一些條件,例如提供技術,調整產業結構之類的,換取了我們需要的資源,這不是我該關心的事。
在卡斯亞的最後一天,老帕居然邀請我去吃飯,還表示這次他請客。我趁他不注意,提前買好了單,反正,我的錢也沒地方花。
“將軍,您這一走,我恐怕得升官了。”
“為什麼?”
“哈哈哈,沒事沒事。”
我不理解他的意思,回去之後,還是問問小卡好了。
“其實,我年輕的時候還是蠻有本事的。直到我膝蓋中了一箭。和我同時期來的人,要麼死了,要麼早就高升了,就我一個還在這當個小隊長。但是,我自認為比他們乾得都好。”
“這又怎麼說?”
“我們這個級彆的小官吏,從實際工作角度出發,往往不求上進的要比有野心的做得更好。我們對自己的定位十分明確,做的都是實實在在符合當前崗位的工作,不會為了升官發財去做不必要的事。說白了,中層崗位大多數一點用都沒,就算全撤了也不會有什麼影響。最基層的才是乾實事的。”
原來是這樣。但是,我們真北衛,從上到下沒有一個是吃閒飯的,一心埋頭工作的我,竟會以為所有工作都一樣。如此看來,我倒是和那些自己曾經最鄙視的讀死書的酸腐書生一樣了。
枯死的咖啡林中立著歪斜的木碑,掛滿雞骨和貝殼的布偶。拓翼隊焚燒黑狗的灰燼被風卷到半空,與茅屋上升起的炊煙混成鉛灰色的霧。一個女人蹲在灰霧裡用木炭畫著符咒,她背上的嬰兒哭聲沙啞,像被祖靈掐住了喉嚨。
廢棄的甘蔗種植園裡,生鏽的鐐銬還扣在斷頭樁上,野葛藤從顱骨眼窩裡鑽出,開著毒鈴鐺似的紫花。颶風季前的悶熱讓鹽沼咕嘟冒泡,瘴氣中浮出幾具腫脹的屍體,腳踝烙印顯示是逃跑的種植工,或許他們寧願死於祖靈的詛咒,也不願活成拓翼隊的狗。
在哈迪行省發生的事,同樣讓我再次對“何為殺戮”產生質疑。
在皮坡城外,我像往常一樣對營地周圍進行偵測。當我路過一片荒田時,鼻子隱約嗅到了一股惡臭,是熟悉的味道。果不其然,一口枯井中,我撈出了兩具屍體,從隨身物品中推測出是母子二人。
井繩粗糙如毒蛇蛻下的皮,勒進我掌心的刺痛讓我想起幼時被鐵絲捆住手腕吊在刑房的滋味。屍體的手腕卻意外柔軟,軟垂如破布,像一截泡漲的蠟燭,稍用力就會捏出渾濁的脂水。蛆蟲從母子交握的指縫簌簌掉落,驚飛了枯樹上的寒鴉,聒噪撕破死寂。
哈迪行省的所有軍隊都被總督解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他命名為“拓翼”的武裝組織,有些類似於秘密警察,但他們所有人,本質上隻是總督的走狗。不過,隨著近些年本地政局的崩潰,他們大有倒戈的跡象,隻是,倒向誰,恐怕實在沒個準頭。
按照以往,這種案件應是交接給當地的警署。但我對於本地不正規的組織,不得不多留些心眼,所以便打算多花些時間去查一查。
當我找到拓翼時,他們正在執行任務,一項荒唐至極的任務——殺光全省的黑狗。
刀鋒剁進黑狗喉管的悶響中,血珠在日光下劃出弧線,像一串被扯斷的珊瑚項鏈,我的靴跟碾過黏稠血窪。一隻幼犬的頭顱滾到腳邊,眼珠還映著舉火把的拓翼隊員,他們脖頸青筋暴起,仿佛殺的不是狗,而是某個具象化的噩夢。男孩們的歡呼聲與垂死哀嚎共振,驚醒了廢墟裡的蝙蝠群,黑壓壓的翅影掠過他們狂熱的臉,仿佛女神派來的吊喪隊。他們的嘴裡,傳出奇怪的童謠:“骨頭沉了,海就睡了;血燒乾了,魔鬼就飽了。”
我拉住其中一位看著麵善的小夥子,表明身份和來意。他趕忙給我磕頭下跪,一個勁地向我示好。小夥名叫奧爾克,年紀不大,可能比那位死去的男孩大不了幾歲。
簡單了解過後,他立刻叫上同伴,找來兩塊木板,隨著我一起去了案發現場。當奧爾克看清屍體後不禁愣了幾下,他的同伴也同他一樣。
“怎麼了?這二人有問題?”
他誠惶誠恐地解釋道:“大人,你有所不知。這人前段時間在城裡拿著刀,無緣無故地殺了好幾個人。”
“他也有仇人?”
“不是,死的人和他一點都不認識,完全是隨機的行為。”
“那不是精神病嗎?正常人誰會乾這事?”
“問題是,他之前宣稱是因為模仿彆人才殺的人。”
一旁驛站歇腳的商隊見我一頭霧水,隨即唱起了俚曲:“瘋漢揮刀二十命,報紙印得比糖貴!”
酒保擦著杯子插話道:“客官彆信那些嚎喪調,真相比這邪乎,聽說上月北邊有個後生宰了自家豬崽祭祖,結果被遊街說成‘屠夫再世’,生生逼得投了井。”
奧爾克見我來了興趣:“大人彆聽他們胡說,現如今到處是假新聞。我來給您說明真相。”
這位精神病患我給予的代號為x,一切的起因是在另一座城市中的另一起案件。那位當事人的代號是,出生於一個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家庭。父母都是普通的農民,從來沒坐過任何壞事。
事發當天,和往常一樣,吃完飯後和父母、妹妹告彆,一個人前往了集市。之後,便發生了那起駭人聽聞的慘案。手持兩把大砍刀,在街上無差彆地砍死了二十多個人。被逮捕後一臉平靜,問起他作案動機,他隻是淡淡地說道:“你們看,這下我不是成名人了嗎?終於乾了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如此大案,立刻震驚了全省,所有人都開始譴責凶手,恨不得將他五馬分屍淩遲處死。事情被越傳越邪門,到了最後,便出現了像x這樣的模仿殺人犯。他殺人之後,大把大把的人都跑到他們家去譴責。而他的母親也十分無奈,她解釋說自己的孩子從小腦子就有問題,就是因為那些閒得沒事乾的人非要大肆報道的事件,並且無端造謠,自己的孩子才會做出這種糊塗事。不僅如此,她還跑到的家中責問他的父母,的家人自始至終沒有辯解,隻是一個勁地道歉。
之後,就發生了現在的事情。x的母親無法忍受發生的一切,帶著x跳井自殺。
“無論如何辯解,這兩個殺人犯就是殺人犯,他們無緣無故殘害了幾十個無辜的家庭,不值得同情。”
可是,奧爾克接下了的一句話讓我一時不知如何應答,他說:“是的。但,難道凶手的家屬就不是受害人了嗎?他們也承受著失去至親的痛苦,一家子都是老實本分的好人。”
我突然想起,剛剛發現的枯井女屍手握著半張《哈迪真理報》,頭條赫然是《惡魔之子的百日殺戮實錄》。報紙邊緣有著稚嫩的筆跡反複塗抹:“我不是!我沒有!”
奧爾克低聲說:“大人,你其實弄錯了。你撈起的這女人是x的姨母。真凶x早就死在牢裡,但報社需要‘持續熱點’,就把她兒子寫成新惡魔。所以,真正投進的並不是x和他母親,而是他姨母一家,屍體就是昨日打撈上來,又被他們扔進去的。這世道,什麼說法都有,連我們有時候都能被弄糊塗。”
我仿佛聽到了井底傳來骨頭碎裂的脆響,這使我想起j被吊起的手腕,那上麵也有道類似的舊疤。我依然能感受到握繩的掌心滲出的冷汗,恍惚間竟嗅到了治安署審訊室的黴味。
“大人?”奧爾克的呼喚像從水下傳來。
三秒空白後,世界重新運轉。
“那,最初的那位凶手,他的家人現在過得怎麼樣?”
“恐怕不怎麼好。大人,您如果想了解的話,我可以帶您過去。那件事之後,他們便搬來了附近。本想著重新開始,但群眾依然沒放過他們。”
“勞煩帶我去看看。”我覺得這小夥子是個好人,至少有些公義心。
沒多時,奧爾克便帶我到了他們家。門口一堆人大吵大鬨,對著院子裡、屋裡就扔石子、土塊,嘴上還罵罵咧咧的。
報社主編大叫道:“真相?客官們可愛看‘豬變狼’戲碼咧!”
群眾齊聲應和,聲浪震落枯樹上的烏鴉,砸在我的腳邊抽搐如瀕死告密者。
走近家時,院牆貼滿“贖罪符”,奧爾克說這其實是報社印製的詛咒傳單,花兩個銅板就能買張空白符,路人蘸狗血寫上“殺”字便可貼上。
一個瘸腿乞丐邊貼符邊嘶吼:“我老婆跟人跑就是你們這種災星妨的!”
另一位瞎眼大爺咆哮道:“我家母豬不下崽,公雞不下蛋就怨你們這些天殺的!”
“這些都是受害人家屬嗎?”
“不是。最開始的時候吧,還是有一兩個真的,後來基本都是看熱鬨不嫌事大的,跟他們一點關係沒有,純粹跟風罵唄。”
我讓奧爾克待在原地,自己隻身前往。自從東征以來,我發現自己的身份在大多數情況下是比武力更高效的武器。果然,他們知道了我的身份後,嚇得撒丫子就跑。
他們家的門已經被砸開了,我沒有敲門,緩緩進入院子。角落裡,一位女孩抱著頭蜷縮著身體,連我進門了都沒有發現。
“受傷了嗎?”我不知該說些什麼,更不知該采取哪些行動。
女孩縮成更小的一團。我屈膝蹲下,刀柄無意磕地,她驚喘抬頭。
“對不起,都是我們的錯,我不指望你們原諒,你們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女孩像是受驚的兔子,根本不在意我是誰,一個勁地對我鞠躬道歉。
“你誤會了,我隻是個路過的異鄉人。”
“那您有什麼事嗎?”
我便將之前發現屍體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並且說明了身份:“就是這樣,我隻是來來”是啊,我究竟是來乾什麼的?
就在這時,女孩的父母從屋裡走了出來,他們看上去比實際年紀蒼老許多。應該是聽到了我的身份,所以語氣十分恭敬:“大人,你是來查案的嗎?我們和那家人真的不認識,更不會知道那孩子為什麼要殺人。”
“可”
“彆說他了,我連我自己的兒子都沒弄明白。他小時候一直很聽話很懂事,那天也和往常一樣,我們絕對不會想到他要去做那種事情。”
不知道應該說什麼,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出於何種動機,非要來拜訪這一家人。
“總之,十分感謝大人您幫忙趕走了那些人。”說著,便要給我磕頭下拜。
“沒什麼。你們也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何況,錯的不是你們,他們憑什麼剝奪你們生存的權力。你們也並非是不知懺悔的人。”
“多謝,多謝。”
“哥哥,謝謝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怎麼樣我們才能贖罪?”女孩的指尖摳進泥地:“阿媽說,說要把我的頭發剪了送到教堂裡,女神收了頭發,就能換哥哥下輩子不做瘋子。”
“不用做什麼活下去就行。也許每個人都有罪,犯著不同的罪。”
我搜遍全身,發現竟然沒有帶錢,可轉念一想,就算現在給他們錢,恐怕也得進到彆人的口袋裡。
“你們還是離開哈迪行省吧。稍微等一段日子,到時候,我會找人帶你們去彆的地方生活。”
離開時,一家人又對著我磕頭下跪。我沒有回頭,也沒有阻攔,也許,這對於他們來說更好受一些吧。
我幾乎都快忘記了奧爾克他們,沒想到,他們竟還在原地等我,一步也沒有走。
“抱歉,我忘記了。”說起來,我還沒問他們今天到底為什麼要到處捉拿黑狗。
“大人,您有所不知。我們總督前些天做了個夢,夢裡他被彆人殺了,而殺他的人變成了黑狗,他就下命令要殺光哈迪所有的黑狗。”
“他的精神也有問題嗎?”
“那個狗東西,連狗都不如,成天就知道吸我們的血。不不,狗都不屑於他相提並論。”說這話時,奧爾克和同事們四處張望,生怕被彆人聽到。
哈迪的總督名叫士苟,準確來說,並不是總督,因為他讓人們稱呼他為領袖。在他的領導下,哈迪行省的大部分老百姓窮到了吃土的地步。而以他為代表的政府幾乎喪失了所有的行政能力,一切都需要靠外省以及民間的黑惡勢力來代替行使職能。
在我看來,他才是本地最大的黑社會頭子。壓榨著已經榨不出油的老百姓們,所有的錢都用在自己享受以及組建暴力機關上麵。
“大人您莫聽拉達(政府)放狗屁!他們管這叫革命,我說是骨頭啃骨頭。看那邊。”他指著鹽沼屍堆,“餓鬼吃餓鬼,最後隻剩魔鬼打飽嗝。”
“雖然,表麵上,是魏肖的人在強製乾涉我省的事,但他們起到的不完全是負麵作用。拉達一直喊著打dao異鄉人的口號,但我們一點也不恨他們。”
“據我所知,幾十年前,魏肖和你們就有著血海深仇。”
“確實是這樣,但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到了我這一代,那些成年往事根本毫無意義。我甚至對他們一點恨意都沒有,因為讓我們生不如死活不下去的一直都是我們自己的族人。從小到大,欺負我們,壓迫我們,侮辱我們的,隻有自己人,我們又為何要恨見都沒見過的異鄉人呢?”他難得露出一副大義凜然的神情。
或許是因為東征以來所見所聞愈加豐富,對於他的話,我已經不感到驚訝了。這時我方才意識到天已向晚,最近,我總是因為一些意外事件而影響工作,對於刺客來說,這是大忌,即使我如今已經改行,但心不在焉仍然是不可原諒的。
此次的作戰會議十分簡單,因為哈迪本地的軍隊已經完全解散,成氣候的反而是拓翼這類秘密警察,況且他們多半也都像奧爾克一樣有著叛變倒戈的傾向。至於一些成組織的黑惡勢力就更不在話下,他們的武器裝備也就能欺負本地窮苦的百姓。
唯一讓我介意的,是本次行動安排的統帥。愛梅德這個人我雖然共事多年,但完全不知曉他的底細,無奈主上信任他,認為他有獨當一麵的能力。
“還好嗎?前些日子聽卡蒂爾特說,你有些心事。”
夜已經深了,我正在營地附近的樹林裡值守,沒想到主上竟然也跑到了這。他一襲白衣,全副武裝,連手套都戴上了。
“主上,您怎麼半夜到這?”
“隻是覺得今晚的月色十分清冷溫柔,想起位故人。”他依然溫文爾雅,氣宇軒然,隻是較之年少時多了些許疲態,“最近,是見到什麼不好的事了嗎?”
我便將所遇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他,對於主上,我總是可以無條件地信任。
“那,殺人的凶手不該死?”
“該。”
“你糾結什麼?”
“屬下的刀鈍了。”
主上的笑聲被夜梟嘶叫割裂:“鏽了才好,太鋒利的刀—”他忽然將我的刀按回鞘中,“容易傷到握刀的手。”
我的呼吸隨著主上指尖劃過刀鞘的動作逐漸凝滯,那些纏繞在勳貴脖頸的絲綢、浸泡過降書的紅酒、熔鑄在拓翼徽章裡的孩童乳牙,突然化作實體勒住我的氣管,直到主上最後一字落地,枷鎖應聲而斷。
“或許,也是可憐人啊。隻是,這件事裡,每個人都有惡的一麵,但卻都不能說是壞人。這世道之下,是非對錯恐怕沒法說個明白。”
“可是,在我看來,真正可恨的是那些旁觀者。他們站著說話不腰疼,看見彆人犯了錯便隻知道站在道德製高點去指責彆人,痛打落水狗,落井下石,靠著這些事不關己的事去尋找廉價的優越感,彰顯自己的道德。待到事情風向不對,又開始為受害人辯護,讓大家不要去指責這些無辜的人,說他們並沒有犯錯,也有著自己的難處。事實上,前麵譴責他們的和後麵維護他們的根本就是同一批人。為什麼能這麼不要臉?”
“嗬嗬,是啊,這就是人性。埃雷,在我看來,我並不比他們要好到哪去我經曆過太多背叛與謊言,對於這個世界總是持悲觀態度。而你呢,雖然也遇到過不好的事,但你的世界終歸太單純了。我們這一幫兄弟裡,就屬你最有正義感。”
“不,我以前隻是個見不得人的殺手罷了。如果不是您,我還不知道要死在哪條爛水溝裡。”我想起組織覆滅的那天,大師的皮靴碾過孩童屍體,血泊倒映出我們麻木的臉。最初加入組織,是為了生存,也為了不再有我這樣流離失所的孩子,我從沒有懷疑過組織的方針信條。後來組織的種種行為已經背離了初衷,甚至用我們的生命做交易。而主上的出現,讓我重新有了生活下去的希望。
“兄弟啊,也許,你不應該跟在我身邊。”他的眼神中略所些微黯淡,但很快便振作起來,“是非對錯,是後人才會閒得沒事乾去評判的,對我們來說毫無意義。我隻做我想做的事。”
“屬下明白。”
“想不出答案,就先放一邊吧。那家人,我會讓人去安置的,不用擔心了。”
“多謝。”
巫醫將黑狗血、朗姆酒和搗碎的火蟻灌入木雕女神像的口中,圍觀者隨著鼓的節奏抽搐。當神像的眼珠突然轉向我時,鼓聲戛然而止。“它在辨認外鄉人的魂。”巫醫的牙齒被柯拉果染得猩紅,“彆怕,將軍,祖靈隻殺該殺的人。”
事情的發展再一次出現了偏差,在我們行動之前,本地的平民以及一多半的拓翼都選擇了起義,包圍了首府皮坡。更搞笑的是,士苟居然派人找到了我們急著談判投降。
“怎麼,你們不應該去找叛軍協商嗎?來找我作甚?”主上的語氣極儘諷刺,對於這些吸血鬼,他應該也厭惡至極。
“陛下,求求您了,我們隻能向您投降,您就答應我吧。”肥頭大耳的使者連忙在地上打滾磕頭,場麵滑稽至極,鑲金腰帶卡進肥肉顫抖如待宰豬膘。
使者匍匐涕泣,主上隻是漠然碾碎其呈上的降書,紙屑混著雪片紛揚,而小卡的刀光比主上的回答更快。
人頭滾落時,我想起j的一句話:“你們和他們都一樣。”血泊倒映出城牆上歡呼的起義者,他們正將拓翼製服撕成碎片。
我難得在這種場合露麵,對於這番情景一時有些看不明白,好在一旁的小卡,對著我悄悄說道:“很簡單。和我們談判,他們隻需要賠款下台罷了,但叛軍們可不管,這些人都得直接掛在路燈上。”
在主上拒絕並且誅殺使者後,行動在極短時間內便結束了。完全沒有任何敵人抵抗,城裡的守軍甚至自己把城門給砸了,他們巴不得士苟一夥人趕緊死。
我這才明白,為什麼當一股強勁的外敵入侵時,內部成員之間難以做到聯合。內部的仇恨在多數情況下要遠遠大於外敵,攘外必先安內這句話看來並非虛言。
所有的吸血官員全都被殺光,一切似乎都有著重新開始的希望。隻是,如此殘破不堪的土地上,究竟還能否塑造出讓人們安居樂業的家園?
絞索套上士苟脖子的瞬間,我在人群最外層看見了奧爾克。
那個說“領袖連狗都不如”的青年,此刻正踩著總督肥碩的肚皮係緊繩結,火光將他虔誠的側臉鍍成金色,仿佛在完成某種神聖儀式。
第二天,公告欄貼著《新拓翼守則》第一條:禁止虐殺黑狗。紙麵還沾著前任簽署令的狗血。
公告欄中,的家人被安置的新聞下,民眾的咒罵轉為對新總督的歡呼,牆縫仍嵌著砸門的碎石,沒有人再關心他的家人。
哈迪行省的第一場雪正掩埋枯井,當我焚燒贖罪符時,灰燼中浮現人臉幻象:貼符者、報社主編、拓翼隊員的臉孔交替扭曲,最終彙聚成總督士苟的獠牙笑臉。
黎明時,我將j的血書紙鶴也丟進了廣場中央焚燒,它與的贖罪符在廣場火炬中同時化為青煙時,我突然理解主上那句話:這世上的惡,從不會獨自赴死。
站在城頭,我發現所謂的“光”不過是焚燒屍體的火光,而真正的朝陽從未升起。煙塵裹挾著兩種暴力的餘燼,飄向更遠的行省。那些幽藍光點從屍骨間飄起時,我竟覺得比瓦爾裡的太陽更乾淨,至少它們不假裝溫暖。
埃雷凝視著起義的火光,按刀轉身,影子吞沒了最後的一點星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