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嘗試過偷懶,就很有可能會愛上那種感覺。
薛順心裡掙紮了幾日,還是把功課交給了申椒。
畢竟,老是大半夜的叫她起來,也不是那麼回事兒,讓他自己做,他又實在下不了筆。
怎麼都是要挨罵,因為彆人做的功課挨罵,感覺更好受一些。
申椒也樂得如此,做做功課,種種不可能活下來的菜,喂喂玄嘯一家,多麼輕鬆自在。
偶爾跟著薛順去上課,就算是坐在後頭打瞌睡,宋先生也不會管她這個奴婢聽不聽。
搖頭晃腦,拉長的調調都不會變一絲一毫。
說起來有意思,這個人長得並不凶惡,一舉一動都像個讀書讀傻了的文士,且樣貌很老,比他爹娘還老,皮皺的像個核桃,頭頂沒有一根毛,張嘴就是一口爛牙,還佝僂著背,整個人都乾縮著,瘦巴巴,好像皮下頭一點兒血肉都沒有似的。
說是哪個墓裡跑出來的乾屍也有人信。
薛順有一日得了風寒,昏頭漲腦的,往外走時碰了他一下,他往後一退,撞在桌邊,看的申椒心驚膽戰,生怕他散成一攤骨頭架子,結果竟然沒有,他還十分好脾氣的用那拉長的調調說:“慢……點……回去找個郎中……看看吧……”
那是難得的溫情時刻了,申椒幾乎要以為他有人性。
可第二日薛順發了熱起不來,叫她去請假,這老頭又無論如何也不許,眉頭緊皺著,比核桃還核桃,滿不在乎道:“不是沒死嘛……”
他破例許薛順趴在桌子上聽他說什麼早年求學的艱苦,還當場做了一篇勸學的文章,寫的很好,沒幾天就傳遍了漆水郡。
是薛順叫申椒抄錄了拿去書鋪賣的,她也因此小賺一筆。
過後又得替薛順抄書,宋先生很看不上這種做法,一文錢也不要,看起來更像是想把他的手廢掉,哪裡知道倒黴申椒。
薛順大概還是有點兒良心的,多分了一成給她。
還賞了院裡的丫鬟,讓她們把嘴閉牢。
這種事說出去也沒有好處。
雖然給的不多,可總比沒有強,她們還是配合著表了一番忠心。
薛順還因此事挨一頓主母的斥責,如往常一樣,是派了張嬤嬤來說,罰他去跪了祠堂,又備了禮,叫他登門賠罪。
為表誠心連車馬也沒有備,薛順隻好瘸著腿走去,叫不少人看了熱鬨,申椒扶著他都覺得不好意思,瓊枝也是紅著臉低著頭。
薛順這個狗脾氣卻硬是沒所謂的樣子,還誇道:“還是你倆好,這種事她們都不樂意陪我來。”
申椒也不樂意,她隻是沒有放在臉上,也沒有說出口。
至於瓊枝……申椒勸過,她卻鐵了心和她同甘共苦,剛一出門人就紅成了大蝦也沒退縮。
後頭那些拿禮物的都是夫人派來的,一個個離的老遠,恨不得和他劃清界限。
宋先生氣沒消,都不願意見他們,開門的是他的小孫子。
也是……挺老氣一個小孩,瘦巴巴,像咬了兩口的丸子,臉頰凹陷下去,還能看清是個圓臉,頭發乾枯毛躁一小把,像枯草。
六月二十三宋老夫人生辰時,申椒曾被派來送過禮,見到的每一個人都很老氣,瘦弱。
性子也像宋先生,一板一眼,怪不近人情的,宋先生不讓薛順進,就真的關了門。
薛順隻好等在外頭,腿都快站廢了,宋先生才收下禮物,仍沒讓他進門,隻讓小孫子來問他:“書抄完了沒有。”
“還差一些,請先生再寬限幾日。”
薛順聲若遊絲的,倒是沒坑申椒。
小孫子不為所動:“我爺爺說什麼時候抄好了,什麼你來才讓你進門,課照舊上。”
宋先生再生氣也沒有停一日課。
薛順登門賠罪都得趁著休沐日來。
這事兒聽聽都絕望,好在抄書和上課的是兩個人。
宋先生收下了抄好的書,就不再提這事了,薛順又登門賠罪時,果然讓他進去了。
但那張臉上,實在看不出來到底消沒消氣,反正總是一副苦相。
宋老爺子和宋老夫人是這個家裡唯一樂嗬著的人,也好看,臉蛋紅撲撲的,皮膚舒展光滑,隻有額頭上有幾道皺紋,像兩個大壽桃。
頭發花白,還挺多,缺了幾顆牙,彆的看著還挺潔白牢固。
好聲好氣的留薛順吃飯。
攥著腕子摸他的手和肩頭,直說:“這孩子怎麼這麼瘦呀?連點肉都沒有,真是可憐。”
看樣子怪心疼的,還責怪宋先生太凶,不夠照顧弟子。
宋先生居然笑了,還解釋說:“孩兒也是為他好。”
那場麵有些怪異,彆說薛順吃不下飯,申椒在外頭看著那些同樣不苟言笑的瘦弱奴仆也是一樣坐立難安。
出去時主仆幾個都鬆了一口氣。
瓊枝小聲說:“宋先生家裡好嚇人,怎麼個個都那麼瘦,比難民還嚇人。”
申椒連連點頭:“誰說不是呢,好像走錯了門了,進了誰家祖墳似的。”
瓊枝被這話逗笑了。
薛順也彎了彎嘴唇,瞄了下後頭跟著的奴仆,輕斥道:“彆胡說八道的,那是宋先生家裡的修行法子,說是要常年茹素,除非是客人去,不然連點兒葷腥都不會見。”
“那也太痛苦了吧。”瓊枝最怕挨餓,最愛吃肉,想想一個人連肉都不能吃,臉頓時苦做一團。
申椒說:“那壽桃……”
“什麼?”薛順聽了個音就見她閉了嘴,扭頭詢問。
申椒一時嘴快,這會兒隻能硬著頭皮道:“那宋老爺子和宋老夫人怎麼看著那麼有福氣?不像是常年茹素的。”
“他們隻是尋常人,沒有練那些,宋家家傳的絕學,是宋先生出生後,一個雲遊僧人所授。”
這就說的通了。
“這麼說起來,兩位老人家算也是高壽了。”
瓊枝掰著手指也沒算明白,不過她說的很確定。
申椒也點頭,她算著也是,每位公子都被宋先生教導過,他的年紀肯定不小,他爹娘的年紀隻會更大。
薛順才不在乎那個:“管他呢,愛活就可勁活唄。
我這苦日子過的天天想死都活著呢,何況人家樂樂嗬嗬的。”
他後一句說的極低,估摸是怕那些奴仆聽見傳到主母耳朵裡去。
申椒和瓊枝麵麵相覷,不知說點兒什麼好。
薛順:“……多少勸兩句吧,怎麼一到這種時候你們就跟啞巴一樣?”
“彆苦,開心點,”申椒絞儘腦汁道,“有什麼奴婢能做的嘛?要不我去結果了宋先生,您就能放假了。”
薛順:……
“好啊,你去吧。”
申椒擼起袖子就走,瓊枝一把抓住她:“姐姐,公子是開玩笑的。”
薛順冷眼看著:“我沒有。”
“好嘞。”申椒掙開瓊枝越走越遠,即將消失在人群當中時。
薛順氣惱道:“該死的騙子,滾回來!”
申椒走回來了,他又不說話。
瓊枝:“要不……要不……咱們去做點兒開心的事呢?奴婢聽人說明日要祭祀海神,街上今日就開始熱鬨了,晚上還有燈山,從六月末點到七月七,難,難得出來一趟,該好好玩一玩的。”
薛順明日也難得有一天假,晚點兒回去也不是不行,就是……
他摸了摸袖子,兩眼望天,一文錢都沒有。
好窮啊……
天上會掉銀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