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山水海事處緊鑼密鼓地籌備一年一度的春運安全工作之際，省海事局領導班子迎來了調整。自今年起，省海事局局長職務高配，意味著這個正處級單位的將由副廳級乾部擔任。原省海事局的陶副局長調任交通廳紀檢組長，同時，從交通廳調來了秦玉林出任省海事局局長，秦玉林此前擔任省廳人事處長。彆看她是位女性，工作起來卻儘顯巾幗不讓須眉的氣魄。這位秦局長今年48歲，報到那天，她身著一套整潔的藏藍色套裝，身材微胖卻不失乾練，齊耳短發更襯得她英姿颯爽；白皙的臉龐上，兩端微翹的嘴角始終掛著一絲微笑，交談中儘顯思維敏捷與理論素養，行事作風更是彰顯出一位成功女性所具備的成熟與果敢。
秦局長到任可謂臨危受命。其一，正值全國海事體製改革的關鍵時期，管理區域、人員、財物移交工作已進入最後階段，而其他省市的交接工作早已完成。按照交通部的規劃，沿海水域、長江、珠江、黑龍江等水域的海事機構由國家海事局直接管理，上述水域以外的支流小河、湖泊水庫則由地方各級交通廳局下設的地方海事機構管理，實行“一水一監”和“一城一監”的管理模式，由此形成14個部屬國家海事機構和30個省級地方海事機構。此次交出去的水域皆是經濟發達、海事機構自身條件優越的地區，船舶管理起步早，安全管理規範，堪稱省海事局的經濟支柱。而留下的區域，大多如山水市這般，經濟條件落後，船舶經濟效益低下，安全基礎條件差，安全監管責任重大、難度大，海事監管裝備與經費嚴重匱乏，既是省海事局的經濟負擔，也是安全責任的包袱。她到任後麵臨著巨大的壓力，該交出去的必須順利交接，留下的更要妥善管理。其二，全國範圍內煤礦事故、天然氣井噴、火災等重特大事故頻發，眾多安全監管單位領導以及省市領導因之受到責任追究，安全形勢異常嚴峻。其三，正值每年運輸安全最為繁忙的春運前期，保障水路運輸安全的任務艱巨。
上任不久，秦局長便要求局各處室深入各縣市，調研水路安全和春運安全的籌備情況，這一舉措與當前海事工作實際高度契合。顯然，這位新到任的海事局長是經過深思熟慮或是受過“高人”指點的。為深入了解基層縣市的實際情況，她親自帶領一行人前往離省城較近的縣市展開調研。
此次到山水市調研的省海事局帶隊領導依舊是馮處長。同行的還有水州市海事局的侯局長以及山水市交通局的黃副局長。在季元的記憶中，這已是馮處長第6次到山水檢查指導工作，此次他帶來一位剛上任不久的年輕徐科長。這位徐科長30多歲，相貌堂堂，身著整齊的海事製服，顯得格外精神。雖說他是首次到山水調研，卻很快與山水市海事處的同誌們打成一片，身上全然不見一些機關工作人員那種盛氣淩人的架子。從他溫和的談吐中，便能感受到其睿智與乾練。
馮處長開門見山地說道：“這次調研，主要有三個任務，一是聽取彙報，二是查閱資料，三是隨機抽查。既然是調研，問題可以講得透徹些，解決問題的辦法不妨新穎些，且一定要具備可操作性。”
儘管馮處長多次到訪山水，對這裡的情況已然熟悉，但季元還是認真、詳細且全麵地向省局領導進行了彙報。季元率先彙報了存在的問題。大市的侯局長向來不喜歡季元彙報問題，雖說馮處長先前已表明彙報問題與解決問題的原則，可季元彙報問題時，還是察覺到侯局長的臉色愈發難看，黃副局長也在一旁不停地乾咳。即便如此，季元依舊毫無保留地將山水市水路安全存在的所有問題一股腦兒講了出來，毫無遮掩，不怕暴露問題。
季元彙報問題時，侯局長坐不住了，起身走出會議室。黃副局長見狀，也趕忙跟了出去。不多時，二人又回到原位。範江平放下手中的記錄本，為每一位領導的茶杯續滿水，接著拿起茶幾上的“好運”牌香煙，依次遞給在座的領導，隨後重新拿起記錄本繼續記錄。
季元仿若什麼都沒發生，繼續他的彙報。即便沒有馮處長定下的彙報原則，他也決意如實彙報這些問題。他深知，如實彙報問題是他的職責所在，問題講出來了，才有解決的可能。他不僅將問題完整地彙報給省局領導，還大膽地提出了獨特的建議，甚至拋出了看似“無理”的要求。他懇請省海事局解決當前麵臨的監管裝備與經費問題，出台政策解決他們的養老保險問題，同時希望上級交通主管部門著手解決庫區渡口改造經費問題。最為大膽的是，他再次提出改革山水市水上安全管理體製，將海事機構轉變為“海事警察”的設想。
上次，季副市長帶領市安委組織水路安全調研時，季元就曾提出這一設想，還因此遭到山水市交通局章局長的嚴厲批評。但此次省局調研，他還是將這一設想提了出來。季元並非忘卻了上次章局長的批評，隻是在他看來，機構與權力是上級考慮的事，他所關注的是如何有效管理水路安全，哪種辦法簡便、有效，他便建議采用哪種辦法。
侯局長一聽，當即打斷季元的彙報：“季元，你以為你是交通部長？省局領導也不是萬能的，那些問題省局能解決嗎？渡口改造資金還指望上級解決，我們到底是民政局還是海事局？彙報工作總得靠譜點吧！哪些是我們的工作範疇，哪些問題該我們解決，你心裡應該有數，今天怎麼能當著省局領導出這種洋相？一個單位領導說話怎麼能不加思索？”
“侯局長，我怎麼就出洋相了？既然是調研，我闡述一下自己的想法和感受，馮處長他們覺得對調研有用就采納，沒用就舍棄，若都是廢話，隻當我什麼都沒說，不行嗎？什麼問題都不講，什麼建議都沒有，那還調研個什麼？我們基層的困難與想法若不向你們上級反映，你們又怎會知曉我們管理的難處，又如何製定貼合實際的政策？請問侯局長：自從我市行政區劃劃轉後，您這位大市海事局長和你們海事局為我們基層解決過什麼難題？對我市海事管理麵臨的難題又了解多少？像我市水路安全管理遇到的問題，你們恐怕一輩子都不會碰上。難道我們不知道在空調房裡辦公舒坦？可到時候出了事故，還追不追究我的責任？”
季元實在忍無可忍。平日裡找侯局長彙報工作，他非但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還把責任推得乾乾淨淨。黃副局長對侯局長也頗有看法，此前也曾向他提出過安全建議，同樣石沉大海。此刻，黃副局長佯裝製止季元對侯局長的“發難”，季元則裝作沒理會黃局長的勸阻。
山水市人打心底對水州市存在抵觸情緒，這種情緒在山水人當中頗為普遍，自水州市意圖將山水市版圖納入其管轄之日起便已產生。水州市過去與山水市級彆相同，分彆隸屬於另外兩個地級市。前些年，水州市曆經幾任領導的多方努力，想儘辦法將山水納入管轄範圍，自身也隨之升級，所有機構都在原有基礎上提升了級彆。縣級水州市原本沒有水運，其庫區裡的幾艘船舶與山水市庫區船舶相比，相差甚遠，且過去從未進行過管理，對安全管理毫無經驗。山水市則截然不同，其庫區船舶數量多於水州市，麵臨的問題與安全隱患也更多，山水的船舶安全是h省一江十六湖的重點監管區域之一。h省海事局、h省交通廳領導時常前往山水市調研指導安全工作。實際上，季元提出的設想與山水市這類封閉水域的海事安全實際頗為契合。
馮處長頭一回聽聞這般“大膽的”設想和“無理的”要求，頓時來了興致，對侯局長說道：“我們此次前來，就是要挖掘新問題、新思路，哪怕是一些看似異想天開的想法，從中探尋解決問題的新辦法。季元所言頗具新意，我們不妨深入探討一番。”
馮處長和徐科長詳細詢問了這一設想產生的根源，以及體製改革後如何實現上下銜接、履行監管職責等問題。季元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打印彙報材料，認真地向調研組彙報。馮處長和徐科長則專注地記錄著筆記。
侯局長沒料到上級領導對季元的想法如此感興趣，一時間坐立不安，脖子紅一陣白一陣。
黃副局長看著這一切，臉上堆滿了欣慰的笑容。
初次來到山水的徐科長認真記錄著季元的想法，然而，他起初認為山水市水路安全隱患或許沒季元描述得那般嚴重，聽完彙報後，甚至懷疑季元誇大其詞。於是，他建議馮處長一同前往幾處碼頭，抽查幾艘船舶，檢查幾道渡口，以便實地了解情況。馮處長采納了他的建議。
儘管徐科長在聽取季元彙報後，對山水經濟落後的狀況有所了解，心中也對山水船舶的情況做了最壞的預想。但當他們抵達隨機抽查的幾處碼頭，對船舶進行檢查，並詳細查看了海事處的賬目以及工作人員的家庭狀況後，徐科長簡直不敢相信庫區的經濟條件竟如此落後。船舶及其設備簡陋不堪，安全監管設備極度缺乏，安全監管經費捉襟見肘，安全隱患觸目驚心，所有這些遠超他的心理預期。每到一處，他都親切地與船主、乘客座談，詳細了解情況，認真做好記錄。當得知乘客無論刮風下雨、酷暑嚴寒，每次乘船都隻能坐在露天甲板上，曆經一個多小時才能抵達目的地時，他的心情格外沉重。季元好幾次看到徐科長眼含淚水，對乘客們說道：“我們都是農民的兒子，一定要儘力改善庫區乘客的乘船條件。”
季元頭一回遇到像徐科長這般對庫區群眾飽含深情的領導，或許徐科長本就是個情感細膩之人。季元避開徐科長的目光，他內心深處的庫區情結被徐科長的真情所觸動，刹那間，眼眶也濕潤了。
通過這次調研，徐科長深刻認識到庫區的鄉鎮船舶與江河裡的船舶差距巨大。從學校畢業後便一直在機關工作的他，對庫區鄉鎮船舶安全狀況有了全新的認知。作為航政科長，他意識到必須對全省水路安全情況重新進行全麵評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