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節再有一個星期便要來臨,海事處必須緊鑼密鼓地做好安全管理的籌備工作。季元暗自思忖:節前得對所有船舶展開一次專項檢查。要前往各個有船的鄉鎮,推行水城鎮學校錯開放假時間、分流避高峰和老師到碼頭現場值班的經驗。還要張貼標語,營造濃厚的安全氛圍。召開船員會議,詳儘闡釋安全的重大意義以及事故的嚴重危害,哪怕船員再怎麼抵觸,海事處也務必認真宣傳;針對那些愛喝酒的船員,更要單獨著重提醒。得落實好安全現場值班人員,四個人分成兩班,從早晨5點直至下午7點,務必確保兩名海事人員堅守現場值班。節後還得進行統計、總結。
季元依據自己所考慮到要做的事項,決定召集眾人開會,部署如何落實監管工作。他將要求向大家陳述了一遍,要求即刻分頭落實。會後,高貴單獨找季元彙報工作。
“季主任,方才您在會上布置了安全監管工作,我覺得強化監管十分必要。然而,您不能僅僅布置安全工作,強調安全責任,對於如何落實這些工作,以及工作中遭遇的問題該如何解決,您是不是也該說一說呢?”高貴依舊坐在開會時的位置上,對季元說道。
“有什麼事你儘管直言,剛才在會上你就該提出來。”季元深知高貴說話向來愛拐彎抹角。
“是這樣的。年初您與我們簽訂了責任書,下達了安全監管目標、水路規費征收任務,還把各項任務與我們的工資考評掛鉤,完不成任務就拿不到工資。您應該清楚,我都已經三個月沒拿到一分錢工資了,老婆下崗,孩子還在讀書,沒錢我們可怎麼生活呀?我辛辛苦苦忙活了幾個月卻拿不到工資,哪還有積極性去搞安全監管呢?”高貴語調低沉地傾訴著。
“高貴,你是單位的會計,除了我,就屬你的資曆最老,單位的狀況你再清楚不過了。我們的工資、費用一直都是自收自支,自從你調入海事處,可曾見過交通局給過我們一分錢?水州市海事局非但不給錢,侯局長還要求我們上繳費用給他們,否則就不給我們收費發票。我們隻能靠自己收費來維持運轉,指望彆人根本不現實。年初,我們簽了責任書,完不成任務就是拿不到工資,我也沒辦法啊!”季元同樣語調低沉地回應道。
“季主任,您那份責任書太缺乏科學性了。安全隱患如此之多,監管任務這般繁重,我們海事人員本應把主要精力投入到監管上,可現在卻讓我們把主要精力耗費在收費上,這不是本末倒置、不務正業嗎?您說那費收任務我們怎麼可能完成得了,這不明擺著是既要我們搞管理,又不給我們發工資嗎?”高貴情緒有些激動,語調也提高了。
季元沉默了片刻,隨後對高貴說:“高貴,你是老黨員,有些話可不能亂說,怎麼能說隻要你們管理不給你們工資呢?我深知安全監管至關重要,可你們能不要工資去搞監管嗎?為了做到安全監管和費收兩不誤,也隻能出此下策了。”說這話時,季元心裡其實很沒底,年初布置的費收任務根本無法完成。季元分配到海事處每個人頭上的費收任務,已經是在交通局下達任務的基礎上打過折的了,即便海事處所有人員都完成了各自的任務,也還是無法完成交通局下達的任務,交通局是按照海事處的人數以及工資費用需求來考量的,說白了就是“以支定收”。不過,季元心裡清楚任務確實難以完成,年初他和章局長為此差點吵起來,什麼科學發展觀、正確政績觀,該說的話季元都說了,可交通局就是不肯更改任務。章局長也明白,改了任務就等於承認海事處收不到維持工資和費用所需的錢,交通局就得承擔解決海事處工資和費用的責任。
“我們有多少艘船舶?總噸數是多少?功率多少千瓦?按照費收標準能收多少錢?難道季主任您心裡沒數嗎?再說了,我們這兒的船舶能和外麵大江大河裡的船舶相提並論嗎?我們這兒的船舶破舊不堪,毫無經濟效益可言,船主連船上的安全設備都買不起,哪還有錢交規費呢?即便如此,我們還是硬著頭皮向船主要,甚至申請法院強製執行,船主和我們的對立情緒愈發嚴重。即便這樣,我們依舊無法完成您下達的費收任務。完不成任務就拿不到錢,這不是明擺著隻要我們管理不給我們工資是什麼?”高貴義正詞嚴地說道。
“上麵又不給我們錢,完不成任務,我拿什麼給你們發工資,難不成我去偷、去搶?”季元心虛,言辭也有些無力。
“您不會偷、搶,難道就不能和領導據理力爭嗎?國家規定安全監管要做到機構、人員、責任、經費和監管工作‘五落實’,怎麼到了我們這兒就隻剩責任和監管工作‘兩落實’了呢?典型的‘既要馬兒跑得好,又要馬兒不吃草’,哪有這樣的道理?季主任,如果有費源是我們沒收到位導致任務完不成,我認了;可現在根本就沒有費源,任務又不可能完成。我三個月沒發工資了,把我逼急了,我就去亂收、亂罰,要是出了亂子,我可不負責任!”高貴越發激動,聲音越來越大,臉漲得通紅,言辭也愈發激烈。
“你以為監管‘五落實’的話我沒說嗎?我不僅口頭跟黃局長講了,也跟章局長講了,可他們就是不回應。前不久,我把海事處安全監管存在的問題,監管所需的工資、費用,以及我們有多少船舶、能收多少費都列成賬目,把交通部提出的監管‘五落實’,還有交通局和海事處麵臨的巨大監管責任等詳細情況,用書麵材料給每個黨組成員都遞交了一份。我聽說章局長在材料上批示:季元亂彈琴!”話說到這兒,季元差點哽咽。他強忍著情緒,喝了一口水,接著說道,“材料我還有一份,你看看我季元哪裡是在亂彈琴?上級就是這樣對待水路安全,你說讓我怎麼辦?你是老黨員,又是會計,道理你也懂。要是亂收費、亂罰款,出了亂子,我有責任,你也脫不了乾係。最近一段時間,外麵要賬的把我逼得都不敢抬頭,年前訂報紙的錢還是人家郵遞員墊付的,送了一年報紙,還替我們墊付了一年的錢,每次我看到人家都覺得抬不起頭。你和我都得想辦法弄錢,我們在一起共事不容易,彆一有點事就逼我啊!”季元像是在向高貴求情。
“不管怎麼說,您是海事處的領導,我們乾了活,您就有責任發工資。錢從哪兒來那是您的事,剛才在會上我沒說,要是我說了,大家肯定都得跟著向您發難!今天就說到這兒,過了‘國慶節’我再找您。”高貴站起身,向外走去。季元坐在辦公室裡生悶氣,他恨不得立刻跑到交通局大鬨一場。
“國慶節”長假期間,季元和海事處的同誌們一刻都沒有休息。在彆人口中,這期間被稱作長假期間或者“國慶節”旅遊期間,而在運輸和旅遊部門,則被叫做“黃金周”期間。這個時候,是運輸和旅遊人氣最旺的時候,也是海事處最為忙碌的時段。總有一些遊客對安全管理不配合,船員讓他們穿好救生衣,他們滿心不情願,有的遊客稱自己會遊泳,有的甚至說淹死了也不找海事處。一些學生在船艙裡也不安分,一會兒在船舷邊來回走動,一會兒又坐到欄杆外邊。這些問題,沒有海事人員反複督促三四次,他們根本不會改正,有的即便改正了,也是極不情願,還有的甚至會說些難聽的話。
遊客與船員之間的運價矛盾也極難協調。陳林水庫的遊船平日裡因相互競爭,價格壓得很低,可節假日船主們就會聯合起來漲價。有些平時坐過船的遊客覺得船主是惡意抬價,雙方爭論不休。其實,價格問題本應由物價部門來處理;但節日期間,他們上哪兒去找物價部門呢。這類矛盾,他們全都找現場的海事人員解決,海事人員得費儘唇舌,才能讓遊客理解。有的遊客還說海事人員和船員串通一氣,惡意坑害遊客,海事人員真是有苦難言。
季元他們最喜歡大城市來的中老年遊客,這些人安全意識很強,要是船上救生衣不齊全或者存在其他違反安全規定的行為,他們就堅決不上船,上船後也會主動穿好救生衣。即便有沒穿救生衣或者其他違規行為,船員或海事人員一提醒,他們就能馬上改正,有時還會表示感謝。季元覺得,這樣的遊客才真正懂得安全的珍貴,也真正體諒海事人員的艱辛!
運輸和旅遊部門的辛苦有回報,他們的付出換來了可觀的經濟效益。海事人員的辛苦同樣值得,他們的付出換來了遊客和乘客的安全,換來了長假期間水路運輸的安全、社會的和諧,以及多數人的安寧。季元深知,這個社會總要有一些人默默奉獻,如果沒有人付出,社會就無法和諧發展。在山水市這個不大的區域內,沒有因為海事人員的失職而引發不和諧因素,他們感到無比欣慰。七天下來,每個人的嗓子都變得沙啞了。
到了10月20日開標的當天,由於一個建設單位遲到了五分鐘,承建單位達不到法定的最低要求,第一次招標宣告失敗。黃副局長也參與了這次招標活動,招標“流產”後,必須一個月後重新進行招標。章局長聽了彙報後極為不滿,他原本希望年前完成主體工程,還親自與建委領導協調,要求提前招標,可最終還是沒能改變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