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宋江島時,季元滿懷深情地朝著東邊的碼頭上望去。從這兒下船,坐班車回山水市內的家,隻需3元錢。剛才在處理王金山違章時,妻子從市裡打來電話,聲音裡滿是焦急與無奈:“季震的老師給家裡打電話了,說季震有時在外麵玩通宵,讓家長配合管理。馬上就要中考了,兒子一有時間就泡在‘網吧’玩遊戲,通宵達旦的,我說什麼他都不聽。你成天不回家,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兒子季震自幼跟著外公外婆長大,久而久之,養成了任性貪玩的壞習慣。有好幾次,都是季元親自把兒子從遊戲跟前拽出來。那些遊戲場所的環境簡直糟糕透頂,不通風,憋悶得厲害。十一二歲的小孩子,嘴上叼著煙,坐在電腦前玩著打打殺殺的遊戲,那場景,既讓人氣憤,又讓人覺得可惜。有些老板為了賺錢,甚至給孩子們提供食宿,幾乎所有的“網吧”都在規定時間之外偷偷營業。有的為了躲避檢查,直接把門關死,一旦有危險,根本來不及疏散。可不,經常能看到報道說“網吧”裡出事故燒死人。這文化管理部門,真該好好管管了。
季震他們每次都是趁老師檢查完寢室,偷偷翻牆出去玩。季元為了不讓季震玩遊戲,隻要有空,就跑去學校監督。有一回,妻子上夜班沒回家。季震就寢後,季元特意跑到學校監督檢查,臨走還叮囑季震好好休息。季震一臉認真地說:“爸,你回去吧,我不會再玩遊戲了。我同學今天給我來信勸過我,我也向她保證過了!”
季元心想,兒子說得這麼誠懇,應該不會再去玩了,起碼今晚不會。他獨自一人在學校外麵的馬路邊等車,一直等到晚上十一點多。這時,季元瞧見有幾個學生偷偷溜出校門。為了弄清楚他們玩遊戲的地方,季元遠遠地跟著。從學校到遊戲機室,差不多有兩公裡路。
走著走著,一輛轎車快速駛來,為了躲開破爛的路麵,差一點就撞上季元。那一刻,季元嚇得膽顫心驚,冷汗瞬間濕透了後背,淚水在眼眶裡直打轉。他心裡滿是自責,不停地問自己,為什麼不相信兒子呢?兒子都保證不再玩遊戲了。萬一出了車禍,那不得讓兒子後悔一輩子嗎!那幾個孩子很快鑽進附近幾間沒有任何標記的房子裡。季元怕弄錯,沒敢貿然進去,在外麵偷偷聽了一會兒,知道附近有兩家“網吧”。他又跑到外麵公路邊,向做宵夜的老板打聽,得知了另外兩家“網吧”的位置。他心想,下次查崗就不用再跑學校了,晚上十一點左右,直接來這幾家“網吧”就行。學校離他家有五公裡遠,可這幾家“網吧”離他家隻有三公裡,發現這個地方,季元心裡多少有了點慶幸。雖說知道兒子在學校就寢,他還是到剛發現的幾家“網吧”裡查看了一遍。隻見所有“網吧”裡都坐滿了孩子,他進去時,那些孩子連頭都不抬,一個個全神貫注地盯著熒屏,雙手不住地抖動。
離開“網吧”,季元在公路邊等出租車。就在這時,他又瞧見兩個學生模樣的孩子從學校方向走來,其中一個孩子走路的姿勢特彆像季震,隻是衣服顏色差彆挺大。那兩個孩子徑直走進了“網吧”。公路上一直沒等到出租車,季元又折回那兩家“網吧”,他想看看那個孩子到底是不是季震。在第一家沒看到,他心裡暗自鬆了口氣。可到了第二家,一眼就瞧見季震滿頭大汗地坐在電腦前,雙手不停地敲擊著鍵盤,動作熟練,速度飛快。季元既失望,又悲哀,更多的是吃驚,看來兒子經常玩遊戲。為了給孩子留麵子,季元強壓著心頭的怒火,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季震的肩膀。拍第一下時,季震壓根沒注意,拍第二下,他不耐煩地轉過頭。當看到季元站在身後,季震滿臉不可思議,一時間不知所措。季元讓他跟著自己從裡麵出來,一起回家。
一路上,季元一句話都沒說,帶著季震回了家。到家後,季元氣憤不已,給市長熱線打電話告狀,非要值班人員提供文化局長的電話,他要好好責問責問這位文化局長,甚至想大罵對方一頓。市長熱線的值班人員怎麼都不肯給文化局長家的電話號碼,季元急了,在電話裡和值班人員吵了起來。這邊,季震一直在向季元檢討。在季元的追問下,他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自己是怎麼翻牆,怎麼和其他同學多次偷著通宵玩遊戲,上課又是怎麼背著老師睡覺的。季元越聽越氣,不耐煩地對季震說道:“從明天起,你不用去上學了!”說完,獨自去睡覺了。季震一個人留在客廳寫檢討、寫保證。第二天,季震的媽媽值完夜班回來,她在季震又做出一番保證後,把他送回了學校。
季元心裡總是對妻子懷著深深的歉意。他和妻子本是初中同班同學,妻子當年可是班上的學習尖子,多次代表學校去外校參加競賽,每次都能獲獎。季元高中畢業後就參加了工作,而妻子高中畢業考取了衛校。季元多病的母親為了以後看病方便,想給兒子找個當醫生的媳婦。經人介紹,雙方父母都很滿意,很快就定下了這門親事。兩人相互通了幾封信後,便確立了戀愛關係。那時許紅英還在學校讀書,心地單純得如同一張白紙。在文憑吃香的年代,一個有中專文憑的人,一般都不會找一個事業單位的工人,更何況許紅英是中專學曆的女生,季元隻是個工人身份的男生。用當時的話說,許紅英這是“下嫁”了。畢業後,她放棄了分配到山水市第一人民醫院的機會,選擇了季元工作所在地的水城醫院。季元高中的一位好友,在他婚禮上,發現他妻子竟是自己初中一起競賽的對手時,忍不住大罵季元:“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還借著酒勁,質問季元到底用了什麼法子把人追到手的。
結婚多年,許紅英一直是個孝順公婆的好媳婦,體貼丈夫的好妻子,關愛兒子的好母親。在工作上,她也是一把好手,在水城醫院,年年被評為先進工作者,還被評為地級市“巾幗建功”模範,當選過一屆鎮。前幾年,家裡的臉盆、被單、水瓶之類的生活用品,幾乎沒買過,都是她工作獲獎得的。裡裡外外,大家都公認她是個好人,好到幾乎挑不出毛病。要是他們夫妻偶爾吵個小架,季元的家人肯定把他訓一頓,認定錯必在季元。
這麼多年,季元除了時不時給家裡一點打了折還不能及時兌現的基本工資,幾乎沒為家裡做過什麼貢獻。和妻子的同學、同事的丈夫比起來,季元要地位沒地位,要關係沒關係,要收入沒收入。不僅如此,他的工作和生活,還總讓妻子擔驚受怕。怕他在管理過程中,被乘客或者船主激怒,導致高血壓再次升高;怕他高血壓犯了來不及吃藥;怕他挨餓受凍;怕他再一次被人欺負……
自從搬進山水市後,妻子一個人既當媽又當爹,既要上班又要照顧家庭,裡裡外外操持,著實不容易。這孩子性格又特彆外向,哪兒有熱鬨往哪兒湊。他小學和中學的幾個同學,小小年紀就輟學在家。要不是搬進市內,季震說不定也跟著在社會上惹是生非了。
季元從海巡艇的窗口收回視線,暗自思忖:近期是該回市裡一趟了。一來安全形勢嚴峻,得向交通局領導彙報清楚;二來要和季震好好談一次話,也讓妻子嘮叨幾句,讓她把心裡的苦悶都釋放出來。季元覺得,自己虧欠妻子太多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