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黃昏,烏黑的雲層在汴京城上翻滾,群鳥低飛,悶熱得讓人透不過氣。棠梨殿庭院裡種養了幾盆建蘭,為周美人親自栽養。淺黃的花瓣躲在翠碧挺直的綠葉中稍稍斜展,離得近了方能聞見些許清幽之味。
俞美人遠遠兒就笑道:“難為你有閒情,養花最能稗益身心。”
周美人外罩著窄袖白衫,卷著袖口,額上亦有汗珠滴下,正蹲在花盆前鬆土。她直起身來,隻覺眼前一花,才慢慢看清楚是張婕妤、裡婕妤、俞美人來了。侍婢忙過來幫她取下白衫,又端了溫水上前,周美人邊洗手,邊笑:“怎麼一起來了,也不叫人稟告,使我不能相迎,倒失禮了。”
眾人相互道了安,皆說:“無礙。”
眼瞧著要下雨,周美人吩咐內侍將建蘭搬入廊下,請眾人觀賞。弄月把玩了一番,方笑:“若說起蘭花,福寧殿倒是養了不少。”
周美人眼睛一亮,道:“莫非官家也喜愛蘭花?我倒未曾聽人說過。”
李婕妤發髻上簪著幾簇紅豔欲滴的薔薇,襯得脖頸瑩亮透白,她笑了笑,道:“聽說因著那位,官家遣人從各路各府尋了百餘種蘭花養在宮裡。雖說不是什麼價值連城之物,卻也難得官家肯費此心。”
一說起“那人”,眾人皆是心知肚明,訕訕不語。
待進了殿中,侍婢捧了茶上前,俞美人忽而笑道:“不知你們可否聽聞……”說了半截,卻又住了嘴,隻瞪眼瞧著眾人。
張弄月笑問:“你說的是何事?彆賣關子,趕緊說來聽聽。”
因著周美人哥哥打了勝仗,連著她近日也頗受聖駕待見,尚宮局的人更不敢怠慢,日日貢上幾大缸子的寒冰,供棠梨殿取涼用。
俞美人多穿了件半臂衫,又是從外麵進來,背上早已沁出細細的汗珠。她恰好坐在裝冰塊的瓷缸旁側,寒涼之氣浸在周身,頗覺受用。
她低了低聲,道:“前幾日,那人白日裡宿於福寧殿,衣衫不整的穿著寢衣闖入外殿,十幾個朝臣都瞧見了,官家竟也沒斥責半句。”
周美人扯著腰間係帶,從鼻孔裡“哼”了一聲,道:“不過是從粹和館出來的賤婢,不知官家究竟喜歡她什麼,也不嫌丟臉。”
弄月仔細吹著茶,稍稍涼了,才喝了半口,道:“雖是賤婢,但如今卻在你我之上,切不可亂說。”
俞美人附和道:“張婕妤說得是。”又低了低聲道:“朝野上下皆傳她懷的是皇子,若真給猜對了,隻怕慈元殿那位也很是為難。”
李美人笑道:“那也要能生得出來才行……”又自知失言,忙道:“咱們彆說這些,反正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你我,不如說些旁的消遣時日。”
她瞧見周美人手腕上戴著羊脂白玉的手鐲,湊上前瞧了瞧,方道:“想來是官家新賜的,成色模樣兒均是上等。”
周美人臉上變了顏色,淡淡道:“我進宮前母親贈的。”頓了頓,又道:“官家幾日都未來過棠梨殿,若是聖駕去了各位殿裡,還勞煩提一提我。”
弄月笑道:“這幾日西夏國主來訪,說要選妃。官家日夜忙碌,又舍不得旼華公主,正是為難,哪裡能顧得上我們。周大將軍為國征戰沙場,官家怎會虧待她妹妹,豈不讓前線的戰士們寒心。想來,官家可不敢怠慢了你。”
周美人聽著心裡高興,客氣的周旋幾句,又疑惑道:“不是說選旁係公主和親麼?怎麼又牽扯到旼華公主。”
弄月回道:“哪裡說得清楚,嫁不嫁無非是官家一念之間罷。”忽而天上傳來雷鳴,轟隆一響,將眾人嚇了一跳。
俞才人忙起身,往窗外瞧了瞧,道:“看著怪嚇人的,定是要下場暴雨,咱們不如回去,等雨下來,路上可不好走。”說完,攜起弄月、李婕妤的手,往殿外去了。
不過半會,烏雲如怒濤翻滾,被閃電撕扯開來,直落到天邊去。天色猛然黯淡,如臨傍晚。宮人內侍們於宮街上疾奔,麵色匆匆,旼華從福寧殿哭著跑出來,嫣紅的裙擺於狂風中飛散,如同一抹煙霞,直往鸞鳴殿去。
豆大的雨已然劈裡啪啦落下,遠處岱山亦是煙雨朦朧,如同仙境。
莫蘭佇立窗前眼瞧著宮人們搬花盆,見雨越下越大,就吩咐道:“算了,都歇著吧,雨打落紅也彆是一番風趣……”正說著,卻聽清秋在外急喚道:“娘娘,旼華公主來了。”
莫蘭轉過身去,隻見旼華全身濕漉漉的站在門檻處,頭上發髻也散了,青絲貼了滿臉,禁不住問:“公主怎麼來了?”又讓人垂下帷幕,尋了乾淨衣裳,伺候旼華換上。
旼華猶還帶著恍惚之色,臉上也不知是雨還是淚的水,嘶啞道:“莫蘭,我該怎麼辦?”一開口,兩眼淚水如潮湧,流了滿麵。莫蘭心中擔憂,問:“怎麼啦?”又親手替她鬆了發髻,用乾爽的沐巾輕輕揉拭。
旼華嗚咽道:“六哥哥讓我嫁到西夏去……”忍了忍接著道:“你知道,我心有所屬,況且那荒蠻之地,去了就不能再回來。六哥哥竟是那樣狠心,一點不顧兄妹之情。”
莫蘭雖是不忍,卻也無法,朝廷之事,她雖有聖寵卻也是無可奈何,遂道:“官家也是沒有辦法。”
旼華氣道:“他是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就該犧牲我麼?我連汴京都沒有出過,如何能去西夏那般路途遙遠之地。莫蘭,六哥哥最聽你的話,你一定要幫我勸勸他。”
天色本就黯淡,殿裡又垂著簾幕,忽而一道閃電,照得殿中通明,她的臉被渲得雪白,唇色發紫,已是氣急。
莫蘭牽著她坐至塌上,緩緩道:“後妃不能乾涉政事,若是單單隻是我去勸告官家,倒難以說服他。”
旼華見莫蘭臉上有幾分把握,遂問:“那我該如何?”
莫蘭緩緩道:“若是你有婚約在身的話,此事自當彆論。”又道:“官家現在還未下旨,或許還有回旋之地。”
旼華聽了莫蘭所言,心想也不失為計謀,遂暗暗思忖。夏日的雨來得及,去得也快。才半柱香時辰,雨已經停了,灰白的陽光從雲層中透出來,隱隱還能瞧見天際懸著彩虹。她又跑回了福寧殿,正巧蘇且和在廊下當值,見了公主,忙上前道:“公主,官家很擔心您。”
旼華此時顧不得其他,道:“那你呢?”
蘇且和一愣,似不知她所言為何意。
旼華又道:“我問你,你擔心麼?”
且和眉頭皺了皺,麵不改色道:“臣自然也很擔心。”聽著上半句,旼華欣喜不已,卻又聽他道:“闔宮上下都十分擔心公主。”
他的身後遠遠的懸著繽紛彩虹,煞是好看。宮人們要上前行禮,旼華喝道:“都離我遠點。”又都忙疾步退開幾丈遠,垂首靜立。她直直望著且和,道:“官家要派我去西夏和親,你覺得如何?”
且和守著臣子本分,恭謹道:“如今大宋與西夏邊境常有戰事,公主出使也是為了讓邊境百姓能安居樂業。公主受天下供養,自然也要為國效力。”
旼華道:“可是我一點也不想嫁給什麼西夏國主,我隻想簡簡單單的生活,也不行麼?”她剛剛才在鸞鳴殿重描了妝過來,卻又被眼淚糊花了臉。
且和見她哭了,從袖口中掏出帕子,遞過去道:“公主千金之軀,怎可在宮人麵前失儀,快擦擦眼淚。”
旼華卻並不接,任由眼淚淌著,心裡被攪得七零八碎,滿腔心事不知從何說起。沉吟許久方道:“你也覺得我該去和親麼?”
蘇且和依舊是恭謹有加,臉上顏色全無,道:“朝廷之事自有官家評斷,臣一介武夫,不敢妄下評論。”
旼華淚中帶笑道:“我隻是問你,不是問官家。你若不說,我就拔了你的胡子。”
且和見她又哭又笑,根本不知何意,隻道:“若能免去百姓疾苦,減少戰亂,公主自然該去和親。”
旼華向來是極為驕傲的,此時冷笑了三聲,竟說不出話來。
廊下趙禎親自從殿中迎了出來,見了旼華,便道:“你這個習慣一定要改,不高興了就要跑,身邊也不帶人。今兒是在宮裡還好,若是去了……”
旼華倔道:“去了哪裡?”
趙禎怕她又跑,遂緩和了語氣,道:“先進去再說。”
旼華僵持著,動了不動,也不說話。她心裡真是涼透了,比殿中剛融化的冰水還要徹骨。忽然覺得世上再也沒有依靠,獨剩自己一人孤零零的站在曠野之中,四周一片漆黑,無論往哪裡走,都像是懸崖,都讓她萬劫不複。
趙禎到底心軟,過去牽她的手,緩緩往後花園去。她任由他牽著,就像小時候那般,隻要跟著他,自然沒人敢欺負她,天大的禍壓下來,也由他替自己擋著,有他在,一切皆不用怕。她回過頭去,看了一眼蘇且和,他穩步隨在身後,身穿盔甲,威風凜凜,眼睛沉如死水,沒有半死波瀾。
因才下過暴雨,後花園裡夏花凋零,落紅碎地。儀仗立在百步之後,趙禎負著手慢慢往前踱步,旼華心中悲戚,亦不肯說話。
兩人默默行至花叢深處,樹蔭繁茂間,方佇足。
趙禎回過身,伸手撫在旼華頭上,見她泫然欲泣,心中憐惜不已,良久方道:“國之大事,朕也是沒有辦法。你是大宋公主,嫁過去後,元昊也不敢虧待……”
旼華冷笑一聲,道:“虧待?你待那些世家女自然也不虧待,可是你對他們又有幾分真心?”說著,眼淚落了下來,道:“從小,你們都說我是大宋最尊貴的公主,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即便是天上的星星,你們也要替我摘了來。而今,我不過想嫁給自己喜歡的人,為何就這樣難?”又拉住趙禎的袖袍,哀求道:“六哥哥,你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我想一輩子呆在你身邊。”
趙禎從小與旼華同食同寢,感情自是不同尋常。見她苦苦哀求,心裡早就軟了下來,輕聲道:“儘說傻話,身為女子,遲早是要嫁人。”
旼華道:“好,好,我嫁人,我嫁人。隻要不讓我去西夏,嫁誰我都願意。”
趙禎苦笑:“那你要嫁給誰?”旼華往身後一指,趙禎順著方向望去,隻見蘇且和立如佛龕,一動不動。
旼華大聲道:“蘇且和,你過來。”
且和不知為何事,忙起步跑了過來,恭謹問:“公主有何吩咐?”
旼華往前跨了一步,直接撲入他懷中,抱住他的腰,嚇得且和驚慌失措,張著雙臂,呆若木雞。
趙禎亦是一驚,怒斥道:“真是胡鬨。”
旼華也不怕,從且和懷裡抬起頭,道:“蘇且和,如果你不娶我,我就要嫁到西夏去和親。”她的眼睛又黑又亮,盈盈如秋水清波。且和低著頭,不知何故,忽而想起那日,從禦河中將她撈起,她落寞失措的縮在自己懷中,顫顫發抖如受傷的小貓,嘴中氣若遊絲的重複:“我真的好悶好堵,不如死了算了。”
在那以前,他一直以為她隻是囂張傲慢、無憂無慮的長公主。
見他許久不說話,旼華有些急,道:“難道你真的忍心讓我嫁去西夏和親?”且和回過神,輕輕扯開她的手,往後退了一步,麵若冰霜道:“公主自重。”
旼華心中鈍痛難忍,眼淚唰的流了滿臉,當日趙慶告訴她要娶親的時候,也是這樣痛,像是利劍刺入心臟,恨不得即刻死去,就再也不必經受這苦楚。
趙禎見旼華哭得傷心,又是氣又是心疼,連忙將她攬入懷中,遷怒於且和道:“蘇且和,旼華可是朕最心疼的妹妹,是大宋最尊貴的公主,你就不能委婉一些麼?”稍頓又道:“你倒說說,旼華如何配不上你了?”
且和嘴角抽了抽,道:“公主很好,隻是……隻是……”忽而又像是下了決心似的,鬆口氣道:“官家如果讓臣娶公主,臣就娶,一切謹聽官家差遣。”
趙禎氣急,扯下腰上一塊巴掌大的白脂羊玉佩就往且和扔去,嘴中氣道:“你還……還……差遣……”
且和也不敢躲,任那玉佩砸在額角上,頓時腫了起來。
旼華頓時破涕為笑,推開趙禎,撲入且和懷裡,笑:“我明天就住你們家去。”話一出口,嚇得且和的臉慘白慘白。
至夜,月空純淨,星子如散珠般灑了滿天。鸞鳴殿中宮燈高懸,熱鬨通亮。內侍們整齊有序的往殿中撤席,又有宮婢端了茶、痰盂、溫水、沐巾等物進殿,伺候帝妃洗漱完畢,方恭謹退下。
莫蘭吃過飯向來要往園子裡散散,趙禎牽著她,兩人慢慢的在月色下走著。因旼華之事,趙禎頗為憂慮,臉上亦難看見笑意,他道:“旼華能看上蘇且和,真像天方夜譚。”
莫蘭笑道:“旼華早就喜歡上了他,六郎平時不留心,才沒發現罷。”
禎道:“難不成你早就知道了?”
莫蘭倚在趙禎肩上,撫著肚子道:“我也是上次去行宮時,才瞧出些許倪端。”稍頓又問:“旼華公主之事,六郎打算如何?”
趙禎笑了笑,道:“還能如何,朕從小到大,都沒贏過她。”
莫蘭頑皮道:“原來六郎也有鬥不過的人。”
趙禎捏了捏莫蘭臉頰,道:“朕也鬥不過你。”
莫蘭撇嘴道:“哼,我才不信。”
趙禎停下步子,佯怒道:“你竟敢不信朕?真是罪大惡極。”說著就朝她吻去,咬了咬她的唇,又笑:“還信不信?”
儀從的宮人見此,皆背過身去。莫蘭樂得咯咯直笑,邊往旁側躲,嘴上邊道:“不信不信,就是不信。”趙禎一把將她撈入懷中,往肩上裸露的肌膚吻去,弄得兩人都渾身燥熱了,方鬆開。
因官家欲下旨將旼華賜婚與蘇且和,引得群臣上諫。趙禎裝病躲了兩三日不上朝,又找元昊詳談半日,應允贈西夏千冊書卷、牛羊千匹、百餘種藥房及開辟邊市貿易,以換取旼華自由。
元昊本不過掙個臉麵,見趙禎如此,自己既得了實實在在的利益,便退讓一步,於旁係公主中挑了位端莊大方的宗世女,冊立為妃。
至十一月,趙禎正式下旨賜婚,又從國庫中撥款五萬兩為旼華在宮外修建公主府,賜良田萬頃,內侍宮婢上千,豬馬牛羊、奇珍異寶更是數不勝數。待旼華出嫁之日,帝後乘輿臨駕公主府,趙禎親自將旼華托付給蘇且和,鄭重囑咐一番,設過宴,方回鸞。
自且和大婚,從廣連著幾日都去公主府赴宴喝酒,時常至子時才醉醺醺回家。這日又回得晚了,菀白隻和衣躺在涼塌上,聽見聲響,連忙起身,吩咐下人呈上醒酒湯讓他喝了,又伺候他沐浴更衣。他坐臥在浴盆裡,周圍簾幕圍繞,菀白換了淺洋紅棉綾窄袖口的小褙子,幫他解散了頭發,細細的揉搓著。
從廣猶是昏沉,半眯著眼,任她伺候。待沐過浴,穿好寢衣,他已然醒了大半,披散著頭發立在窗前,望著無邊黑夜,沉沉發呆。
菀白令人溫了雞湯,遞與從廣道:“喝酒前可有吃東西填肚子?要不要上些點心來?”
從廣喝了湯,搖搖頭道:“並不餓。”
冬夜已經發冷,屋裡雖燒有地龍,又籠著銀炭,但窗戶吹著涼風進來猶叫人寒顫。菀白柔聲道:“二郎,你應酬一日,也是累極,不如安寢罷。”
從廣仿若並未聽見,立了許久,方道:“你先歇息,我去書房呆會。”見他要走,菀白連忙拉住他的袖口,紅著臉道:“你在書房睡了大半月,今兒母親的大丫頭過來問我話,我害怕極了。”
從廣皺了皺眉,道:“你怕什麼?明兒我去說。”
菀白急道:“彆,我並不是那個意思。”
屋裡隻燃了兩盞臂粗的蠟燭,銀炭在昏黃中紅潤潤的,燒得嗶剝作響。她身後放著幾盞黃菊,縈散著若有若無的清香,於夜風中輕輕搖曳。
她的心思,他很清楚,也很明白。他並不是厭惡她,隻是,他的心已經給了子非,就不能再給第二人。
他緩緩從她手中抽出袖子,輕聲道:“母親那裡你不必害怕,我自會去說明,你好好兒睡,不必等我。”說完,伸手關了窗戶,提步往屋外去。
菀白向來柔順,從不敢忤逆,此時卻忽然道:“等一等,我有話要跟二郎說。”
從廣佇足,頭也不回,隻側臉道:“有話明日再說吧。”
若是往日,菀白自然也就算了,可今天她卻攔在他身前,滿臉眼淚道:“你就連跟我說幾句話也不肯麼?”
從廣看著她,伸手替她抹去眼淚,他的手溫暖寬大,幾乎遮去她半邊的臉。他靜靜道:“不要多想,睡吧。”
他垂下手,依舊往屋外去。菀白從身後將他抱住,臉龐貼在寬闊強壯的後背上,勉強浮起半絲笑意,道:“我懷了你的孩子。”
從廣乍然聽聞,隻覺腦中轟然一響,震驚、愧疚、遺憾……紛紛湧上心頭,一時竟不知如何反應。
菀白又道:“已經兩個月了。”
在遇見子非之前,他就很喜歡孩子。在遇見子非之後,就隻想和子非生孩子。那年,奉先太後懿旨去城外接大哥時,他心裡就一直在期盼,等回宮了,第一件事就是向太後求子非,然後和她生大幫的孩子,組個蹴鞠隊,親自教他們玩蹴鞠。可大哥病逝,太後薨,自己又染了鼠疫,娶了夫人,朝不保夕。
他沒臉見她,更是不敢見她。
自從生命裡有了她,似乎人生所有的夢想都與她有了牽扯。即便是在此刻,他心裡還在想,如果沒有子非,孩子,孩子又該如何?
菀白見他不說話,滿心的歡喜漸漸消融下去,笑意褪去,像是站在冰天雪地裡,被澆了滿盆的涼水,直寒到心底裡去,渾身瑟瑟發抖。許久,他才道:“明天我稟明母親,讓管家多遣些下人過來伺候。天色已晚,你早些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