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有孕(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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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陪著淑妃回了鸞鳴殿,不消多時,皇後便下令撤宴。待眾人散了,弄月回到沉香殿,正讓梨落卸妝,忽聽廊下有人道:“你家娘娘可真如腳下有風,我竟追不上她。”李婕妤說著已到了外殿,她們素有來往,也不計較儀禮,弄月朝著簾外笑道:“你怎麼跟著來了,快請進殿。”又轉臉吩咐梨落下去烹茶。

李婕妤進了殿,見弄月已鬆了發髻,頭發如絲綢般垂落至腰,笑道:“怎麼就卸了妝,說不定還要出去道喜呢。”

弄月一愣,反身問:“此話怎講?”

李婕妤也不坐,倚在妝台前,拾起桌上一枚點翠藍玉耳墜,放於掌心撥弄,低聲道:“我聽鸞鳴殿記檔的宮人說,蘭淑妃上月竟未來紅,今日瞧著她那模樣兒,隻怕十不離九。”

弄月道:“你倒比她自己還清楚。”

李婕妤歎口氣道:“我與她做不得比,隻能事事留心。”頓了頓,又道:“你趕緊將發髻綰上,呆會來道喜,你倒忙不開。”

弄月懶懶站起,攜著李婕妤往窗下藤椅上坐了,方道:“我並不急,待人來了再謀算。”

李婕妤見她略有憂色,便道:“淑妃也怪有福氣,自晉封就從未旁落。官家得了富康公主,又是寵得跟什麼似的。”又瞅了瞅弄月臉色,道:“若是如今再有妊娠,等生了皇子,往後誰也彆想越過她去。我倒是沒什麼,官家待我向來不冷不熱,隻是替你不值,當日是何等聖寵……”

弄月眼中略過幾分不悅,隻稍稍一瞬,旋即又恢複如常,打斷道:“說這些做什麼,讓彆人聽見,還以為咱們嫉恨哩。”

李婕妤忙收斂了神色,道:“我也隻是嘴快,藏不住話,你莫見怪。”

兩人正說著,隱約聽見廊下有人議論什麼,她們在屋裡倒聽不大清。過了半會,梨落入殿,道:“啟稟娘娘,蘭淑妃娘娘有孕了。”李婕妤嘴角上浮,冷笑一聲,道:“可讓我猜中了。”又起身道:“你快快梳洗,咱們也道喜去。”

已經入夏,天氣愈來愈熱,鸞鳴殿庭中挖了兩處淺池,裡頭種滿了鮮翠欲滴的團荷,雖未開花,卻荷香宜人。

岸邊種著垂柳和杏樹,遮天蔽日,竟如山間隱居。站在殿門遠遠望去,隻見崇閣巍峨,麵麵宮院合抱,青鬆拂簷,綠樹成蔭,壁上有藤蘿倒垂,階下又種著上百株芭蕉芍藥、牡丹石榴,引得蝴蝶蜜蜂環繞,嗡嗡作響。

宮婢將張、李兩位婕妤引至涼閣,卻是官家獨自在窗下看書,見她們進來,方笑:“淑妃身子抱恙,才剛剛睡著,你們可來得不巧。”

兩人請了安,李婕妤方道:“我們也是來道喜罷,淑妃娘娘既睡著,和官家說說話也好。”

趙禎笑道:“正是如此。”

弄月眼尖,瞧見案上擺著筆墨,湊過去一瞧,笑道:“淑妃的字真是一點沒變。”見紙上還剩兩字空處,就順手提筆寫了,一撇一捺皆是秀美有力,趙禎看見,讚道:“你的字可是越寫越好。”

弄月道:“既是官家的弟子,自然不差。”

過了半會,又有俞才人、連才人、朱寶林、苗禦女等人攜伴而來,見官家在,都齊聲道喜。不久,又有皇後、貴妃賜了賀禮,皆由清秋收入庫中。

俞才人道:“我瞧著淑妃害喜得厲害,隻怕是位皇子。”

朱寶林也笑道:“是了是了,我母家嫂嫂去年有孕便是如此,吃什麼都要吐,今兒春上剛生了個大胖小子,可把我二哥樂壞了。”

趙禎子嗣甚少,膝下隻有幾位公主,此時聽聞眾人皆說如此,心裡頗為高興,道:“承你倆吉言,若得皇子,必少不了恩賜。”

俞才人、朱寶林聽了,忙道:“那臣妾可得好好記住了,到時再向官家討喜。”眾人聽了,都笑了起來。如此說了一回,到傍晚時分方散。

這一日,因聖駕突臨通鑒館,查閱舊本史冊,子非等人忙了大半天,到未時方要去食午膳。

才行至廊下,卻忽被從廣一把扯住手臂,半拖半拉至花園僻靜處,她不免生氣,道:“又是怎麼啦?叫人瞧見了,看你怎麼辦。”

從廣緘默,並不說話。

子非見他臉色不同往日,不知發生了何事,語氣也緩了幾分,問:“怎麼了?”從廣低聲道:“剛剛官家來了,說我修撰有功,問我要什麼賞賜。”

子非不懷好氣道:“既是要賞賜你,跟我何乾?”說完,轉身就要走。

從廣勢急,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子非心裡發慌,掙紮著道:“若是叫人瞧見了,可是死罪。”

他卻恍若未聞,反漸漸加大了力氣,將她圈入臂中。他的臉儘在咫尺,呼吸可聞,猶帶著淡淡墨香,兩眼緊緊的盯著自己,似要將她吞噬。

她臉上唰的紅了一片,撇過頭去,道:“你先鬆手。”

從廣道:“我一鬆手,你就要跑。”

子非心裡砰砰直跳,依舊不敢看他,道:“我不跑就是。”

從廣像個小孩子似的,倔道:“我才不信你。”

子非生氣,與他麵對麵道:“說了不跑就不跑,我呂子非連這點義氣也沒有麼?”

從廣思忖半刻,道:“沒有。”

子非無語,伸手要去推他,忽然不知從哪裡傳來了腳步聲,從廣忙“噓”了一聲,兩人皆靜了下來,半絲也不敢動。

天氣本來就熱,兩人隔著衣衫相貼,更覺呼吸難耐。

假山後經過兩名宮女,有人道:“聽說此次淑妃娘娘有孕,官家要大赦天下,還會釋放宮婢除去宮籍。”

另一人道:“也不知輪不輪得到你我,隻能聽天由命。”又道:“我聽宮人說,連禦藥院的太醫也說淑妃娘娘這次懷的是皇子,難怪官家如此高興……”

待聲音漸漸遠去了,從廣才道:“如果你想出宮去,我會向官家討了你,然後去你家裡提親。如果你什麼也不想變,你依舊是宮女,我依舊是大人,那我就一輩子默默望著你,直到老去。再不然,如果你想像不被世人所知的情人一般,偶爾偷偷見麵的話,我也很願意,我什麼都聽你的。”

天空蔚藍無雲,偶有飛鳥唧唧喳喳舒展雙翅,騰地而起。夏日的花香極為馥鬱撲鼻,幾乎要將人熏醉。她站在那花蔭暗處,聽他這樣一說,眼中便有了瑩瑩淚光,眼一眨,就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從廣鬆了手,幫她拂去眼淚,道:“你眼睛不好,彆哭,有什麼好哭的,你想怎樣說出來就完了。”

她的眼淚卻簌簌流了滿臉,他輕輕將她抱在懷中,道:“我知道你早就不生氣了,也知道你怕我為難,傻丫頭,我待你亦如你待我。”

她的眼淚一滴滴浸濕在他的肩頭,囫圇道:“你既然心裡有我,卻又為何兩年不來見我,還娶了旁人?”

從廣詫異,捧住她的臉,道:“你不知道麼?”

子非抹了淚,噘嘴道:“知道什麼?”

從廣道:“我當日在城外染了鼠疾,病臥床榻大半年,眾人皆以為不能活命,太後才下旨讓我娶了菀白衝喜,隻是如此而已。”停了停,又低沉道:“菀白是我的責任,我不能拋棄她,所以才不敢進宮找你。”

子非久久的看著他,不想那些負氣的時光竟是錯付,心裡陡然舒出一口氣,渾身都隻覺暢快,她緩緩道:“從沒人跟我說過……”

他已俯身過來,吻在她的唇上,她腦中一轟,瞬間空白,好在他隻是蜻蜓點水般碰了碰唇,隨即又離開了,他眼中閃著熠熠光輝,寵溺道:“你這個傻丫頭,要不要嫁給我?”

她鬢角的碎發被風吹起,絨絨的拂在他脖頸間,微微發癢。周圍種著幾株芭蕉,碩大的綠葉子低低垂落,在風裡翻滾。子非穿著淺粉的宮紗裙,迎風揚起,襯著身後的碧綠,比夏日裡層疊堆粉的石榴花還要嬌豔。

他眼中漸漸蒙起霧氣,道:“你不願意?”

子非既不搖頭,也不點頭,低聲問:“你夫人怎麼辦?”

從廣沉吟片刻,道:“我會一輩子供養她,讓她衣食無憂。”

子非怔仲道:“那你要休了她,然後娶我麼?”

有蜜蜂嗡嗡的飛了過來,兩人皆不願動,任它落在子非鬢花上采蜜,從廣低了頭,道:“我不能。”停了停,又低沉道:“對不起,子非,我隻能娶你做側室。”

子非看著他,不說話,許久才輕輕的搖了搖頭。時光靜謐如山澗深潭,明明暗流洶湧,卻看不出絲毫痕跡。

這輩子最好的日子,竟是那年,你未嫁人我未娶。

沉香殿裡極為靜謐,地上的大鼎燃著安息香,淡白的煙霧繚繞而起,散了滿屋。趙禎倚在涼塌上看書,弄月膝下墊著蒲團,輕輕的為他錘腿。竹簾高高的卷起,夕陽餘暉透過青紗射在案幾上,透白的宣紙便似染了顏色般,帶著柔黃。

有內侍輕手輕腳進殿往大瓷缸中添碎冰,撞在瓷壁上,哐當一響。趙禎被驚擾,抬起頭來,那內侍惶恐不已,忙跪了下去,道:“官家恕罪。”

趙禎揮揮手,示意他退下。又見弄月歪在腳邊,忙伸手將她扶起,道:“起來吧,手腳得麻了。”弄月順勢站起來,腳上如千萬隻螞蟻爬過,酸脹不已,禁不住往前傾去,撲入趙禎懷中。

她本就穿著輕薄的紗衣,又躬身伏在他腰上,微一抬頭,胸前就露出大片肌白的雪膚,凹凸有致。趙禎將書扔至案上,伸手揉撫在她香肩,眼含趣意道:“你是故意的。”

弄月道:“臣妾不敢。”說著就要起身,趙禎卻按住她。

閻文應本要進殿稟事,見了此景,忙要退出去。偏生趙禎知道了,就扶起弄月,問:“什麼事?”

閻文應連頭也不敢抬,跪在門檻邊,道:“樞密院的王大人、龐大人、範大人、李大人求見。”趙禎唔了一聲,從榻上起身,弄月忙跪下替他穿鞋,又伺候他穿外衫,邊扭著金扣,邊道:“官家可過來用晚膳?”

趙禎捏了捏她的腰,道:“朕去去就來,你等著。”

弄月嫣然一笑,道:“臣妾等著,官家早些來。”

福寧殿中儲著幾大缸子的碎冰,人入其中,涼沁沁的十分好受。樞密院的那幾個老頭子貪著這寒意,竟不舍得走。

王老頭子道:“西夏元昊從五月起就派人在府州等地勢險的三百餘處修築城堡,想來遲早要侵吾大宋。”

龐老頭接著道:“那裡是吾朝邊境,官家若不趁早將他們驅除,隻怕他們得寸進尺,侵入並州、代州。”

趙禎憤怒不已,道:“傳朕旨意,讓府州、並州、代州的將領率領軍隊嚴陣以待,若西夏發動進攻,吾等絕不輕饒。”

眾人聽命,齊聲道:“是。”

過了半月,西夏軍隊入侵府州,大宋將領周和率軍反擊,大打勝仗。趙禎欣慰不已,又晉升了周和之妹周寶林為正四品美人,從涴蓮閣遷出,入棠梨殿主位,擇日賜宴於垂拱殿。周美人連晉兩級,又聽聞家中父兄也升了官階,更是滿心歡喜,春風得意。

到了七月間,天氣驟熱,莫蘭染了暑濕時邪,昏睡於床榻,趙禎震怒,幾乎將整個禦藥院掀了底朝天。莫蘭頭昏腦漲,身重倦怠,午後稍稍轉醒,隱約聽見趙禎在外殿訓話,就撐著坐起。

涼閣立著兩名宮婢,聽見聲響,忙掀開帷帳,恭謹問:“娘娘想要什麼?”

莫蘭雖鼻塞頭痛,身子倒暢快許多,道:“去請官家進來。”

宮婢答應著去了,不過片刻,朱紅的身影朦朦朧朧從青紗帳後快步走來,掣開帳子,坐至床沿,趙禎皺眉道:“你可好受些?”

莫蘭發寒,裹著厚被,臉上被烘得紅撲撲的,倒顯得氣色不錯。她道:“是我自己大中午出去賞花,著了暑氣,你罵旁人做什麼?”

趙禎卻撫了撫她臉頰,重複一句:“你好受些沒?”

莫蘭淺淺一笑,道:“好多了。”見她滿身青絲亂糟糟的,他邊伸手捋順,邊笑道:“要不要起身透透氣,朕伺候你梳頭發。”莫蘭撇嘴斜睨著他,正欲說話,隻見清秋端了溫熱的湯藥上前,道:“娘娘請喝藥。”

見莫蘭作勢要往被子裡歪去,趙禎忙將她攬住,笑道:“怎麼撒起嬌來,喝了藥病才會好,你也做過醫女,怎麼反倒不懂理了。”說著,就從托盤中端過白釉石榴紋瓷碗,自己先淺嘗小口道:“一點也不苦。”說完,舉碗遞至莫蘭嘴邊,她仰麵喝下,趙禎忙又捏了酸梅放至她檀口,她嘟囔道:“苦死了。”趙禎瞧著她似怨似怒的眼神,如一汪秋水,碧波漣漪,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正是說笑間,忽聽外殿有話語傳來:“是什麼如此好笑?說來讓我也樂一樂。”抬眼望去,旼華已掀簾站在門檻邊,似笑非笑的瞅著兩人。

莫蘭笑道:“你怎麼來了?”

旼華邊往裡走,邊笑:“我聽聞六哥哥要把禦藥院拆了,正想湊個熱鬨。”

莫蘭瞥了趙禎一眼,道:“他就愛大驚小怪,咱們彆理他。”

旼華瞧著趙禎滿臉氣悶、毫無辦法的模樣,“噗嗤”笑出了聲。

趙禎起身道:“你來得正好,朕前朝還有事,你陪著淑妃解解悶。”又朝莫蘭道:“朕走了。”

莫蘭抬眼瞧著他,點了點頭,又見他頭上有發絲鬆散了,忙拉住他的手,道:“慢著……”

趙禎回過頭,露出暖洋洋的笑意,道:“怎麼啦?”

莫蘭示意他坐下,小心翼翼將散發捋入發冠中,左右瞧了瞧,方道:“好了,去吧。”

旼華將聖駕送遠了,才又回至涼閣,她眼露羨慕之色,道:“我在聖禪寺時,六嫂嫂經常給我寫信,裡麵全是六哥哥,他生氣了,他笑了,他又寵幸新妃了……那時,我以為世上所有的夫妻都該是相敬如賓,客客氣氣。即使很喜歡,在人前也不能表露,否則就失了禮儀。如今見了你,才深覺六嫂嫂實為可憐之人。”

莫蘭知道她說的六嫂嫂是郭後,遂笑了笑,道:“其實,也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有福氣,生來就是皇後。就像你的公主身份,不知要羨煞多少人。”

旼華惘然道:“公主又能如何,得不到的依舊得不到。一個人若是得不到最想要的那樣東西,就什麼都是空的。”

旼華與清河郡王之事,鬨得闔宮皆知,莫蘭也有所耳聞,遂道:“有時候,上天奪走一樣東西,是因為你值得擁有更好的。”停了停,又笑道:“我還未進宮時,家裡要將我送給清河郡王做側妃,我躲在屏風後麵偷看他,還以為自己會嫁給他。”

旼華聽她說起清河郡王,愣了半會,才道:“慶哥哥?”

莫蘭噓了一聲,低聲道:“這是秘密,千萬不能讓你六哥哥知道。”稍頓又道:“後來進了宮,第一次見到六郎,他立在萬人叢中,受眾臣朝拜,隻覺他比天上的星辰還要遙遠,而自己比那塵埃裡的花還要卑微。可是如今,我竟然能守在他身邊,受他寵愛,簡直跟做夢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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