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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酸梅湯結冰(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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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那天,裝酸梅湯的保溫瓶突然裂了縫。我蹲在餛飩店後門收拾碎玻璃,冰鎮的湯汁滲進青石板縫裡,引來成群的螞蟻。許念從前總說,螞蟻搬家的方向能預知天氣。

小滿姐張茜的聲音像根生鏽的針。她穿著病號服倚在巷口,手腕上的住院帶纏著褪色的紅繩,許哥說你能借我件外套。

我把抹布扔進汙水桶:偷人的時候怎麼不怕冷?她哆嗦著去撿滾到溝邊的葡萄糖酸鈣口服液,護士鞋滑進積著酸梅湯的泥坑。

許念衝出來抱她的動作驚飛了晾衣繩上的麻雀,藍條紋病號服蹭著我新洗的圍裙。冰櫃後麵的老鼠藥撒了一地,他踩上去時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重症監護室的探視時間隻有十分鐘。我把餛飩湯倒進保溫桶時,不鏽鋼湯匙映出張茜浮腫的臉。她脖子上掛著我母親留給兒媳的玉墜,許念曾說要在訂婚宴上親手給我戴。

醫生說子宮肌瘤是惡性的。她摩挲著平坦的小腹,點滴架在夕陽下投出十字陰影。我攪著冷透的湯水笑出聲:孩子沒了正好省奶粉錢。

許念奪湯匙時劃破了我手背,血珠滾進湯裡浮成詭異的圓。護士衝進來按住張茜滲血的針眼,我舔著傷口嘗到混著消毒水味的鹹澀。

保溫桶砸在消防栓上發出巨響,驚醒了走廊長椅上的流浪漢。他們起哄的口哨聲中,我瞥見繳費單家屬欄的許念正被夕陽燒成灰燼。

陰雨持續了半個月,縫紉機的鏽跡爬上了頂針。我拆開許念的冬被準備彈棉花,卻發現夾層縫著張字條:[輸卵管切除手術同意書]。患者姓名像把鈍刀,割開了八歲那年他給我縫沙包的往事。

張茜的茉莉香從樓道漫進來,我扯斷線頭的力道帶出血珠。她抱著整箱嬰兒服站在雨裡:許哥說留給小滿姐的孩子。

洗衣機的滾筒攪碎了純棉布料,我赤腳踩在泡沫裡,碎布片上的小熊隨著水流打轉。許念衝進來關電源時,我抓起嬰兒襪塞進他領口:真該讓洗衣機絞的是你的舌頭。

他胳膊上新增的煙疤閃著水光,像極了當年為我擋煙頭留下的舊痕。烘乾機突然報警,嬰兒襪卷進風口燒出焦糊味。

後院的醃菜缸飄出白毛。我掀開壓缸石時,發酵過度的酸味熏出了眼淚。許念蹲在牆根修自行車,扳手敲擊聲和當年修屋頂時一樣沉悶。

離婚協議。我把文件拍在醃菜缸沿,墨水被潮氣洇成藍霧,房子歸我,儲蓄罐歸你。他擰螺絲的手頓了頓,車鈴鐺滾進長毛的醃菜汁裡。

張茜的輪椅碾過滿地黃葉時,我正往醬缸倒整包鹽。她無名指上的草戒指換了金鑲玉,和我當年扔進池塘的那對耳釘閃著同樣的光。

恭喜啊。我撒最後把鹽時,許念正在給張茜調輪椅靠背。醃菜缸突然開裂,黑褐色的汁液漫過他的回力鞋,那是我高考前熬夜縫的校慶紀念款。

儲物間的掛麵生了蟲。我踩著板凳翻找父親藏的陳醋時,角落裡掉出個鐵皮盒。泛黃的成績單下壓著張手術通知書,患者姓名是我母親,家屬簽名欄蜷縮著許念十六歲的筆跡。

窗外的梧桐葉突然砸在鐵盒上,我認出那是初中逃課時刻的[許程]。割破手指滴的血漬還在,邊緣卻多了枚陳舊的戒指壓痕。

許念衝進來搶鐵盒時撞倒了麵箱,白蛆雨點般落在他新燙的西裝上。張茜在院外按喇叭,我攥著產檢單笑出眼淚:當年你簽字切我媽的子宮,現在又要切張茜的?

他掰我手指的力道像要捏碎骨頭,手術單在晨光中裂成兩半。蟑螂從麵箱底部竄出來,咬碎了藏在夾層裡的新生兒足印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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