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餛飩店泛著青苔味。我踩著板凳擦吊扇時,相框突然砸進發黴的韭菜堆。玻璃碎片裡嵌著十五歲的許念,他蹲在槐樹下給我編草戒指,褲腳沾著餛飩餡的油星。
彆碰!許念衝進來奪走相片,碎玻璃劃破他虎口。血滴在相片背麵泛黃的字跡上:[1999年冬,小滿偷喝米酒被許念背回家。]
我踢開腳邊的韭菜葉:這麼金貴?張茜的孕檢單也夾在裡麵?他擦血的手頓了頓,牆角的電風扇突然搖頭,掀翻了案板上的蝦仁餡。
張茜來送孕婦裝那天,槐花落滿了餛飩攤的遮陽棚。她耳朵上的珍珠耳釘晃得人眼疼,正是儲蓄罐裡少的那對。
許哥說胎動像小魚吐泡泡。她舀著餛飩湯吹氣,孕肚蹭著掉漆的桌沿。我盯著她無名指的草戒指,突然想起父親葬禮那天,許念用槐樹葉編的指環被淚水泡爛的模樣。
後廚傳來剁餡聲,比平時快了二十拍。我掀開油膩的門簾,看見許念把蝦仁剁得稀碎,刀背上的反光映出我扭曲的臉。
孕婦不能吃海鮮。我把冰鮮蝦仁倒進垃圾桶,蛆蟲正順著袋口往外爬。許念突然抓住我手腕:你非要這樣?
我掙開時撞翻了保鮮盒,發臭的肉餡濺上他洗到發白的圍裙。張茜的驚叫和救護車鳴笛聲同時響起,巷口看熱鬨的大媽們嗑著瓜子說:早看出這小媳婦要早產。
閣樓的老縫紉機積了層灰。我翻出母親留下的的確良布料,卻找不到配套的淺綠絲線。當年許念在這裡給我改校服,縫紉針紮破他手指,血珠染紅了我的白襯衫。
你媽臨終前讓我看著你嫁人。他倚著門框說,手裡攥著張茜的孕婦手冊。我踩動踏板時鐵鏽卡住了線軸,針尖猛地戳進指腹。
血珠滴在布料上的瞬間,樓下傳來瓷器碎裂聲。張茜癱在打翻的餛飩湯裡哭喊:我的孩子許念衝過去抱她的姿勢,和那年背我去診所時一模一樣。
救護車拉走的不僅是張茜,還有半鍋熬了三小時的骨頭湯。我撿起滾在牆角的蝦仁,發現上麵粘著張茜的珍珠耳釘。
台風預警拉響時,我在後院搶救醃菜壇子。許念冒著雨釘窗戶,紗布滲出的血水在雨水裡暈成淡粉色。鹹菜缸倒映出他佝僂的脊背,像極了父親喝醉後數儲蓄罐的模樣。
存折在搪瓷盆底。他突然說,冰雹砸在鐵皮棚上劈啪作響,密碼是你生日。我掀翻鹹菜缸時,醃蘿卜滾進排水溝,和那年我們埋的許願瓶擠在一起。
張茜的電話在雷聲中格外刺耳:許哥,醫生說孩子保不住了我攥著存折笑出聲:用我的嫁妝錢給你打胎?
許念砸碎了最後塊玻璃,碎碴飛進他眼尾的皺紋裡。我摸到存折內頁的產檢繳費記錄,日期停在他幫我改校服那晚。
天晴時老槐樹禿了半邊。我踩著梯子摘最後串槐花,看見樹杈卡著半張泛黃的紙。許念少年時的字跡爬滿蟲洞:[等小滿出嫁那天,我要在喜被裡縫滿槐花。]
張茜的珍珠耳釘在陽光下反光,我揚手扔進後巷池塘。許念從產房衝出來時,我正數著池麵冒泡的次數:三百個硬幣換兩條命,劃算。
他濕透的襯衫貼著後背,燙傷疤痕像條扭曲的蜈蚣。護士追出來遞賬單時,我嗅到他身上殘留的來蘇水味,混著張茜的茉莉護手霜。
保大人。他簽字的鋼筆漏墨,染黑了孕檢單上的胎兒輪廓。我掰斷鋼筆尖時,血珠和墨汁一起滲進指甲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