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醃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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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搭了一段路的騾車,今天秋華年比昨天回來的早,也沒有那麼累。

他惦記著缸裡的豬肉,回去後立即取了出來。

庫房不住人不開窗,深缸還能起一層隔溫作用,缸裡的溫度一直維持在十度以下,生肉放個兩三天不成問題。

秋華年把肉切片,加鹽和蔥薑炒出豬油,等豬油能沒過肉,將肉撈出來和豬油一起裝進壇子裡,壇口蓋上一個碗。

這是一種叫“醃肉”的保存豬肉的土辦法,醃好的肉裝壇放在陰涼處,幾個月都不會壞。

沒喂過飼料的農家土豬肉不用刻意去腥,口感和肉味都比現代超市裡賣的好的多。

一斤生肉做熟後有小半壇,每次炒菜時放一點,又夠吃好多天的。

炒好肉,秋華年把附帶買的骨頭洗乾淨燉進鍋裡,加上羊肚蘑、豆腐和切成段的玉米,放一小撮鹽調底味,一小片薑去腥,咕嘟一個多小時後,濃白色的骨湯在鍋中成型。

秋華年剛找了隻海碗盛了一碗湯,胡秋燕就送九九和春生回來了。

“好香啊,隻要從外麵走過,都聞得到你家又在做肉呢!”胡秋燕一進門就說,“我進來的時候,看見村裡好幾個孩子在牆外邊張望。”

秋華年也很無奈,但沒辦法,露天灶台就在南牆下麵,一做飯味道就會飄出去。

“你是正經靠自己賺的錢,怕什麼,想吃就吃!”胡秋燕笑著給他寬心。

上午孟福月代表族長給村裡人說了收甜菜根的事後,大家都知道華哥兒的糖竟真的做出來了,也知道了這個糖才賣一文錢,在鎮上賣的不錯。

有族長背書,加上說辭好聽,現在村裡人都誇華哥兒有本事,有好處還不忘自家村子的人,是頂個的好。

“除了杜寶泉家的那幾個,現在誰不誇你?他們想使壞,也翻不起浪來。”

秋華年謝過胡秋燕,讓胡秋燕帶著那一海碗的骨湯回去,胡秋燕推辭不過,隻能收下。

晚飯秋華年用鹹菜和幾片豬肉炒了個菜,就著骨湯配麵筋吃。

骨湯鮮美醇厚,鬆軟的麵筋吸足了湯汁,咬在嘴裡迸裂開來,唇齒溢香。脆脆的鹹菜和流油的豬肉之間產生微妙的化學反應,讓人回味無窮。

九九和春生喝了好幾碗湯,吃得打起飽嗝,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

小孩子營養吸收得快,這才好好吃了幾天飯,兩個孩子已經長出了一些肉,不再像秋華年第一次見到時那樣皮包骨頭了。

秋華年把剩下的湯和菜收拾好,放進屋裡蓋了個柳條編的罩子,留著明天當早點吃。

秋華年家一片喜氣洋洋,同村杜寶泉家寬敞的磚瓦房裡,氣氛卻有些低沉。

“娘,那個甜菜根……”

“閉嘴,老大家的!”趙氏坐在炕上罵了一聲,“家裡三四十斤甜菜根最多賣個二十文錢,你眼皮子怎麼這麼淺,果然是山溝裡出來的窮酸戶!”

杜寶泉家的大兒媳魏榴花低頭不再說話,心裡卻有些委屈。

杜寶泉家雖然富裕,但終歸是農村人家,要供二兒子杜雲鏡住在縣裡讀書,還要隔三差五給小兒子福寶做新衣服買糖,隻能克扣其他人。

大兒子杜雲湖就是那個被克扣的人,魏榴花嫁過來五年,沒見婆婆公正地分過一次東西,自家丈夫辛苦種地、做短工,自己繡花縫衣服賺的錢全被收走,一點都沒留給他們。

二十文錢對趙氏來說不算什麼,可對魏榴花和他們的小家來說,卻十分有用,有了這些錢,她就能給自己的小哥兒偷偷買幾個雞蛋補一補了。

可憐她的柚哥兒出生時不足月,身子一直不好,婆婆嫌棄他是個哥兒,寧可給小兒子買糖甜嘴,也不肯給他半個雞蛋補補身體。

誰叫杜雲湖是杜寶泉上一個媳婦生的,不是趙氏身上掉下的肉呢!

趙氏目光掃過魏榴花,清楚大兒媳心裡有怨,但那又如何?

一個山溝裡的閨女能嫁到他們家,不知修了幾輩子的福。才生了一個身體不好的小哥兒,就敢有彆的心思了,不好好壓一壓她,她快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老大家的,你回自己屋裡給福寶縫衣服,不許點燈,布料我已經裁好了,就在旁邊的桌上,福寶吵著要穿這個顏色,手腳麻利點。”趙氏看著魏榴花心煩,揮手讓她出去。

魏榴花走後,趙氏還是覺得氣不順。

“不就是一文錢兩斤收甜菜根嗎?他做糖正用這個東西,也沒出高價,偏偏說得好像乾了什麼大善事一樣,村裡人都向著他說話!”

趙氏一想到自己那隻被秋華年誆去的老公雞,心就在滴血,雖然又老又瘦,但也能賣個一百文呢,就那麼便宜了小狐狸精!

杜寶泉不知道媳婦心裡的怨氣,摸著下巴說,“他說要用高粱做糖,本以為是笑話,誰知還真做出來了,算是有點本事,難怪雲鏡會……”

趙氏重重拍了一下炕桌,打斷杜寶泉。

“你還提這事!他算什麼東西,李寡婦拿兩鬥高粱換的賠錢貨,給雲鏡暖床都不配!”

“雲鏡之前沒見過世麵,才被這個狐狸精勾引了,現在雲鏡被縣學的先生賞識,先生有意招他為婿,哪還看得上這種村裡的哥兒!”

“要我說,可惜前幾天福寶把他推下去後沒讓他直接摔死,不然省我們多少事。”

趙氏罵著這些老生常談,直到福寶打了個哈欠,才停下讓大家散了睡覺。

“娘!彆生氣,我下次看到那個狐狸精再推他一下,幫娘弄死他!”福寶在趙氏懷裡撒嬌。

“還是我的兒貼心。”趙氏摟著小兒子,“不過那個狐狸精有些邪異,上次之後肯定有防備,你年紀小怕是會吃虧。”

“你彆急,娘已經讓人去上梁村找他娘家人了,收拾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哥兒,娘有的是辦法。”

“……”

最後一個出門的大兒子杜雲湖關上門,無聲地歎了口氣,心情十分沉重。

他回到自己的小家住的西邊廂房,柚哥兒已經在炕上睡著了,魏榴花手裡拿著嶄新的布料,怔怔出神。

“放下等白天再做,彆熬壞了眼睛,沒那麼著急。”雲湖有些心疼。

魏榴花幽幽地歎了口氣,沒有看他,“柚哥兒三歲了,彆說新布,連一塊整布做的衣裳都沒穿過。”

用的全都是從破的不能再破的衣服上裁下的小塊拚接出來的布,得虧魏榴花手巧,不然怕是都不成衣型。

杜雲湖坐在門檻上,麵朝屋裡,雙手捂臉,心中一陣酸澀。

有後娘就有後爹,爹娘偏心不是一天兩天了,如今家裡的地幾乎都是他和媳婦在種,農閒時夫妻倆還要打短工、繡花做衣服補貼家用,可賺的錢他們卻一文都花不上。

一個孝字當頭,上麵是親爹,他們能怎麼辦呢。

魏榴花轉頭看著炕上瘦弱到連呼吸都不太明顯的小哥兒,流下兩行淚。

“我娘家表姐嫁到了鎮上,和鎮上大夫交情不錯,上次趕集,我偷偷帶著柚哥兒去找大夫免費看了看。”

“他說柚哥兒確實因為出生時不足月所以身體不好,但這不是病,隻要好好養,就能變好。”

“柚哥兒一直這麼虛弱,是餓的。”

“杜雲湖,他是餓的……”

魏榴花張開嘴,眼淚不住地往下掉,她想嚎啕大哭,卻怕驚動不遠處的婆婆,隻能狠狠地掐自己的手心控製。

杜雲湖抹了把臉,手上一片濕潤。

他沙啞著開口,“你想賣甜菜根,但家裡的東西娘都有數,肯定瞞不過她。”

魏榴花搖頭,她已經想過了,“我娘家村子在山溝裡,土地沒杜家村的好,那些種不了其他東西的犄角旮旯裡種了不少甜菜,葉子喂牲口,下麵的根勉強當菜吃。”

“咱們找個借口駕騾車過去多收些甜菜根,回來賣給華哥兒,賺裡麵的差價,你看怎麼樣?”

杜雲湖眉頭皺了又鬆,鬆了又皺,無法下定決心,他當了半輩子老實兒子,還從沒和長輩扯過謊。

魏榴花急了,“是不是等我們娘倆都餓死埋進土裡,你才高興!”

魏榴花的聲音稍微高了一點,炕上的柚哥兒被驚醒,細聲細氣地哭了兩聲,上房那邊立即傳來趙氏的罵聲,讓他們把孩子的嘴捂上,彆吵到福寶睡覺。

杜雲湖閉眼深深吸了口氣,心臟在胸腔中劇烈跳動著。

待趙氏罵完後,他對媳婦低聲說,“華哥兒說明天早上就收甜菜根,你娘家那麼遠,趕著騾車來去也得大半天,怕是來不及。”

魏榴花搖頭,“華哥兒說有多少收多少,加上族長的態度,我覺得他的糖肯定賣得很好,村裡的甜菜根用完了,總得再從外麵收。”

“這樣,我明晚偷偷去他家打聽一下,問問到底要多少,如果華哥兒說收,我們就走一趟。”

杜雲湖有些不放心,“福寶推了華哥兒,娘和華哥兒剛鬨完,我怕華哥兒不待見我們。”

魏榴花一咬牙,“總要試試,如果這不敢那不敢,在哪裡都弄不到錢。上房裡的那個得罪的人,又不是我得罪的,大不了我給華哥兒跪下求他,為了柚哥兒我什麼都做得出來!”

在大夫告訴她柚哥兒的病是餓出來的,回來卻看到福寶嫌雞蛋黃太乾不想吃在地上亂丟時,魏榴花的心就徹底硬了。

杜雲湖張了幾次口,最後歎了口氣,默認了魏榴花的話。

這是他的媳婦,炕上是他的小哥兒,作為一個男人,他要給他們的小家撐起一片天。

“你明晚去見華哥兒,記得提醒他一件事,我剛才聽娘給福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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