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村的墳都埋在村子南邊的一座小山裡,步行過去大概二十多分鐘。
不是正經上墳的日子,大清早的一路上都沒什麼人,秋華年沉默著來到了李寡婦和杜寶言的墳前。
他先給李寡婦和杜寶言燒香磕頭,謝謝李寡婦養大了原主,表示自己會照顧好家裡兩個年幼的孩子,也會幫助杜家大郎。
接著,秋華年取出一個有些陳舊的荷包,這是原主親手做的,因為在針線上沒什麼天賦,所以他隻做過這一個就再沒做過。
秋華年歎了口氣,把左腕上的銀鐲子擼了下來。
原主被換到杜家時,雖然杜寶言已死,但杜家還沒有這麼艱難,李寡婦喜歡原主,給原主打了一隻細銀鐲,原主戴上後就沒摘過。
他把銀鐲塞進荷包裡,割下一縷頭發也塞進去,然後紮緊荷包,在李寡婦墳腳邊挖了個小坑,把荷包深深埋進土裡。
“你心裡認李寡婦當娘,我把你葬在她身邊,以後這裡就是你在這個世界的埋骨地,所有祭奠李寡婦的人,也會祭奠你。”
秋華年沒有說具體的名字,像和朋友閒聊一樣,說完這些話。
他供上雞湯和高粱飴,點燃三根線香,念了祭文,連同紙錢一起燒掉,靜靜站了一會兒後收拾東西離開。
回到家,他讓九九和春生分吃了祭品,休息了一會兒。
此時太陽已經出來了,鄰居家的老婦要去摘野菜,九九和春生自告奮勇要跟著去,像昨天一樣幫秋華年摘柳葉。
秋華年叮囑幾句,把新做的高粱飴脫模切條,拿了一些再次出門。
這次,他要去族長家。
到了族長家院外,秋華年敲了敲門,沒有人應。他在門旁槐樹下的石頭上坐下,打算等一等。
明明精神還不錯,可剛一坐下,秋華年的身體就湧起一股莫名的困倦感,下一秒靠著槐樹粗壯的樹乾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間,他似乎回到了現代,看見了自己,卻是以旁觀者的視角。
他看見父母在病房裡焦急地詢問,看見一個陌生的他坐在病床上麵露茫然。
漸漸地,那個他被親情打動,緩緩伸手抱住了麵前的中年夫妻。
秋華年笑了,流下淚來,深深地看著那對夫妻。
“華哥兒,華哥兒?你怎麼在石頭上打盹?”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秋華年被人推醒,睜開眼看見村長的大兒媳,孟圓菱的姑姑孟福月。
孟福月和秋華年不熟,但知道自家堂兄的小哥兒和秋華年交好,也知道公公對這家人比較看重,所以態度很好。
“我想找族長說件事,剛才敲門沒人應,所以在外麵了等一會兒。”
“我公公去田頭看今年地裡的土了,過一會兒就回來。”
孟福月招呼他,“你先和我進屋坐一會兒,今天是雲成去縣學讀書的日子,家裡大多數人都跟著進城玩去了,我留下看門,剛才去園子裡取了點柴,沒聽見你敲門。”
“雲成要考童生了?”秋華年問。
讀書人通過縣試和府試後便可稱為童生,再往上通過院試,就成了秀才,有了最低等的功名。
秀才又叫生員,可以見縣官不拜,排名靠前的稟生每月還能領米。
在縣試、府試、院試中都考中案首,被稱為“小三元”。
縣學隻有童生和秀才能在裡麵免費讀書,其他人想進去不僅要稟生作保,還要繳納不菲的束脩,所以隻有快考童生的人才會花錢進去學上幾個月,相當於最後衝刺。
“孫秀才說雲成的學問可以試一試了,先考童生,在縣學裡學個幾年,再往上繼續考。”
孫秀才就是在清福鎮辦私塾的那個老秀才,雲成之前一直在那裡讀書,據說秋華年的便宜丈夫也是他啟蒙的。
“雲成年少老成,是個讀書的好苗子。”秋華年誇到。
“我公公也這麼說。”孟福月笑得開心了許多。
雲成是族長的長子長孫,族長在他身上壓了很大的期望,希望家中能出一個真正有功名的讀書人。
孟福月想到什麼,你來我往地笑著恭維,“不過和你男人十歲就中了童生比,他還差的遠呢。”
秋華年臉都笑僵了。
這個稱呼是過不去了。
孟福月給秋華年倒了水,兩人聊了一會兒後,族長拄著拐棍回來了。
“華哥兒?你遇上什麼難事了?”族長沒想到會在家裡看見秋華年。
“想請您幫一個忙,是好事。”秋華年說著打開籃子,“這是我自己做的高粱飴,族長您嘗嘗。”
“這個糖比麥芽糖還好吃,華哥兒說一條才賣一文錢呢。”剛才已經嘗過的孟福月在旁邊補充。
高粱飴?一文錢?
族長牙不太好,不愛吃糖,他拿到手裡一看,發現這種糖既不硬也不粘牙,才塞進嘴裡嘗了一口。
有糧食的醇香,有甜菜根的清甜,一點澀味都沒有,反而甘潤軟糯。
族長眼睛微亮,他是嘗過縣城的酒樓和點心鋪子,甚至在縣令府上吃過飯的,華哥兒做的這種糖,就算擺在縣裡也不差什麼。
“真的隻賣一文?”
秋華年笑道,“真的,這是高粱、玉米和甜菜根做的,不值什麼錢。而且我賣的貴了,在鄉裡也賣不動啊。”
他觀察打聽過,鎮上賣麥芽糖的人一天頂多賣出去三四十根,定價高了銷量就會下去。
聽秋華年說了原料,族長沒有問具體做法,摸著胡子思忖片刻,“你想讓我出麵幫你收甜菜根?”
秋華年笑了,和聰明人說話就是方便。
做高粱飴的原料中,高粱和玉米家裡都還剩很多,就算用完了,買起來也容易。但甜菜根隻有部分人家會種一點留著自己吃,想一口氣大量收購是很難的。
讓族長幫忙通知,就不用他一戶一戶地去問了。
“麻煩您和村裡人說一聲,我以一文錢兩斤的價收甜菜根,隻要沒壞,有多少收多少,有意的明早來我家。”
秋華年笑著補充,“這樣的好事我緊著咱們村,先把村裡人的都收了,不夠再去外麵收。”
族長看秋華年的眼神頓時變了,臉上笑意加深。
如果不這麼說,或許會有村人故意囤積家裡的甜菜根,想坐地起價,但秋華年這麼一說,就會讓人覺得不早點賣的話,便沒機會賣出去了。
原本可有可無的甜菜根能賣錢,錯過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族長意識到,這位以前沒怎麼關注過的哥兒,怕是比自己想的更聰慧。
“老大家的,你去和村裡人把原話學一遍,讓他們互相傳話,有意的明早去華哥兒家。”
孟福月應聲離去,秋華年本打算告辭,族長卻叫住了他。
“華哥兒,雲瑟再有十來日就回來了,他想回縣學念書的話,有困難可以找我商量。”
杜雲瑟,是秋華年的便宜丈夫的大名。
見秋華年麵露驚訝,族長歎了口氣。
“我昨日專門去縣裡拜訪了縣令,他說雲瑟的恩師已經出獄了,隻是仍軟禁在京中,相關人等或貶或罰,案子已然了結。雲瑟能平安回來,就能正常考取功名,沒有什麼影響。”
村裡人隻知道人雲亦雲,一會兒說神童,一會兒說前程斷了,其實根本不清楚杜雲瑟這些年的經曆。
隻有族長深深記得,杜雲瑟七歲啟蒙,十歲童生,縣試府試均為案首,一篇錦繡文章引得當時任上的遼州學政側目,專程到杜家村抽考這位神童。
一番考教後,與學政一同來的當代大儒文暉陽起了惜才之心,當場收其為徒,帶他離開漳縣四處遊學。
如果不是文暉陽說少年意氣慧極必傷,壓著他不許他繼續科舉,杜雲瑟彆說秀才,舉人怕是都已經考上了!
這是他們杜氏一族的麒麟兒,是真正的文曲星下凡!
簡略地給秋華年講了一遍這些往事,族長說道,“我知道你們家現在艱難,但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雲瑟這樣的天賦,千萬不能耽誤了。”
他是怕秋華年不支持杜雲瑟繼續科舉,畢竟讀書實在是太費錢了。
秋華年笑了,“讀書是好,但也得先吃飽穿暖不是?”
不等族長說話,他繼續說道,“不過沒關係,吃飽穿暖我一個人就能辦到,科舉是最好的投資,隻要他能考,我會支持他的。”
他一個人拉扯兩個孩子,隻能在物質上儘力給他們最好的,但在古代隻有物質是遠遠不夠的,杜雲瑟這個親哥哥的身份上去,兩個孩子才能有更好的未來,秋華年也能蹭一蹭,多幾分保障。
族長想到秋華年做的高粱飴,還有他在人情世故上的老練,沒有懷疑他在說大話。
“雲瑟是個知道禮義廉恥的好孩子,你們兩個一起努力,一定能把日子越過越好。”
……
快中午時,秋華年照常把九九和春生送到胡秋燕家,帶著一籃子高粱飴步行去鎮上售賣。
昨天賣出去的高粱飴的口碑已經初步發酵,今天下午,很多人聞名來嘗鮮,秋華年一共賣出了183根高粱飴。
不過這是因為剛開始人們有新鮮勁,再過幾天,銷量就會降下去了。
豆腐坊的生意在人流量的帶動下也好了一些,孟圓菱的大嫂和秋華年說,以後秋華年賣糖隻管在豆腐坊裡麵賣,不用去外麵街上風吹日曬。
下午回去的時候,孟圓菱的二哥正好要架著騾車去其他村送豆腐,順路捎了秋華年一程。
靠雙腳步行了幾天,秋華年有些懷念現代各種方便的交通工具,他羨慕地看著眼前身高體壯的騾子,“騾子市價多少錢一匹啊?”
“老騾子五兩銀子,像這樣健壯的青花騾子,要七兩。”孟家二哥孟武棟話裡帶著自豪。
孟家有兩頭騾子,一頭老的在豆腐坊磨豆腐,一頭青壯的用來拉車,在清福鎮,這可是數一數二的人家才有的。
大多數人家連一頭老騾子都買不起。
“那馬呢?”秋華年穿越後還沒見過馬,作為一個看過各種古裝劇的現代人,他對馬有一種天然的憧憬和好奇。
“最慢的駑馬也要二十五兩一匹,真正的好馬,價格是上不封頂的。”孟武棟搖了搖頭,這些東西離他們這種人太遙遠。
按購買力換算到現代,騾子相當於電動車,兩三千塊錢能買一輛,馬則相當於汽車,最差最舊的也要上萬,豪車的價格更是不敢想。
秋華年點頭,他很想買一匹好馬,過一把穿越的癮。
不過在那之前,他得先把目光放在腳下,努力攢錢買一頭代步用的騾子。
算了算價格後,秋華年覺得,今天賺的一百多文錢瞬間顯少了,他乾兩個月還不一定夠買一頭好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