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在山下酒樓又喝上了靈果酒。
通宵達旦。
宋聽婉努力扶著微醺哭鬨的秦禧,其餘兩個男子在後麵勾肩搭背。
離彆在即。
傷感由秦禧身上蔓延,幾人一路沉默直至上了荷花舟。
回山的路上,宋聽婉意念控製的小舟的方向,一邊安撫著懷裡掉眼淚的姑娘。
似乎荷花舟越來越沉了。
宋聽婉回頭看著沉默的百裡戲江與萬俟寂,一時間有些分不清,是氣氛沉重還是花舟越來越低了。
風拂麵,四人身上的象牙色衣袍也似染上了幾分溫柔。
“哢嚓——”
眼看就到問劍宗大門了,腳下忽然有什麼破裂的聲音,宋聽婉目光猛的一抬,還沒等她反應。
堅持了兩年超載日子的荷花舟,終於撐不住裂開。
四人從半空往下掉。
“啊——”
“救命——”
裙擺衣袍紛揚,四道身影跌下去,連秦禧都瞪大了眼,淚水成了驚恐,一時間法器都忘了拿出來。
周圍路過的弟子們一瞧,禦劍的禦劍,動念運靈器的便迅速扭轉方向
“快去撈人!”
宋聽婉落下時嗆了一口風,猛得咳起來,將她掏飛行法器的動作打斷。
百裡戲江墜落中,慌亂的看著朋友們掉下去的身影。
他掉下去沒事,龍嘛抗造。
但朋友們不行啊!
要不要化龍呢…
就在這時,萬俟寂在空中借靈氣翻轉了身,隨後身後笨重的大刀繃帶瞬間碎裂。
心念一動。
宋聽婉修為最為低微,在秦禧與百裡戲江連忙控製身形時,她已經往下掉了一大截了。
耳畔呼嘯的風聲,胸腔被嗆氣後悶堵的鬱氣,似乎身體都沉重了些。
身姿纖弱的女修在空中閃了閃眸子,正欲掏出靈器,忽然有人拽住了下落的她。
手腕一緊,隨後被人扶著肩擺正,腳下踩著什麼東西。
宋聽婉詫異的看著麵前的萬俟寂,這人朝她沉穩的點了一下頭,禦刀往上飛,一手一個將百裡戲江跟秦禧拽上了刀。
四人在大刀上勉強站穩,宋聽婉捂著心口,費勁咳了兩聲,將那口不順的氣勉強咽了下去。
憋了很久。
他們幾個前前後後對視一眼,隨後百裡戲江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不是,你真學會禦刀了啊兄弟!”
“…”
萬俟寂默默點頭。
幾人無言。
隨後噗嗤一笑,宋聽婉攙著秦禧的手,咳得眸眼霧氣縈繞,卻忍不住笑彎了腰。
幾個人樂不可支,刀都歪歪扭扭的,讓萬俟寂無奈的提醒他們,“我不怎麼熟練,你們再笑又要掉下去了。”
趕過來撈人的師兄師姐們停在半路,瞧著他們樂了。
“呦,這刀也能禦空飛行嗎哈哈哈哈——”
“你彆說,這師弟太有想法了,我也去看看我的錘子能不能禦!”
“哎你——”
半空中趕來的一群人折返了回去,他們四個也晃晃悠悠踩著大刀重新飛回了問劍宗大門台階。
“呼…”
剛落下來浮空不到一米,百裡戲江率先跳下來,那往下跳的力氣一蹬,剩下大刀上的三個人搖搖晃晃,萬俟寂一個念頭沒控製住,三人從刀上掉了下來。
“哎呀!”
“百裡戲江!!”
摔落在百裡戲江旁邊,他嚇了一跳,連忙先去扶兩個女孩子。
摔下來疼倒是不疼,就是有點丟臉。
周圍路過的弟子們都笑呢。
“都怪你!就不能停穩再下去嗎!”
宋聽婉跟秦禧互相扶著站穩,秦禧眼睛瞪得圓圓的,氣死了。
萬俟寂收起他的大刀,憋著笑看著他們。
四人對視一眼,沉默良久。
隨後噗嗤一聲,笑得直不起腰。
“不是,咱們四個是有多重啊,能將婉兒的法器坐壞掉哈哈哈——”
“難道重點不是阿寂禦刀嗎!”
“呃…之前你提過兩句,我就試了試。”但是太奇怪,以至於一直沒展示。
宋聽婉唇角瘋狂上揚,止不住的笑,“荷花舟本就隻圖個好看,隻能坐二三人,能堅持這麼久已是不易了。”
隻是在今日碎掉,格外的好笑。
四人站在問劍宗門口,看著萬俟寂手中的巨刀,瞧一次笑一次。
五日後。
年考結束,各峰進行結業大典。
“今日是結束,亦是開始。往後這修真界,端看各位大放異彩,期待見到各位揚名飛升那日——”
而芙蕖峰,芙蕖負手而立,一手拿著峰主印,笑看台下弟子。
金光散開。
偌大的信封在空中顯現。
芙蕖托印,重重在空中按了一下。
信封在一峰弟子眼前幻化消失,金光一閃,書卷在眾目睽睽的空中展開。
其上,密密麻麻記著新弟子們結業考試的成績。
師兄師姐們也在後邊看著,瞅瞅有沒有認識的人,或是瞧瞧今年是否有弟子脫穎而出。
“哇!內門第一的齊天寶煉出了六品丹!”
“什麼!六品!我瞧瞧我瞧瞧!”
“近幾百年,修真界都沒出過這樣的天才煉丹師了吧!”
“等等,你們看外門丹修班,今年竟是丙班第一?”
“丙班?那個裴元裴長老教的班嗎?”
“就是啊,往年丙班留下幾個人就了不起了,今年名單上竟整整齊齊。”
“你們再看看外門丹修排名…”
有位師姐默默提醒,其餘人抬頭看去。
瞬間驚呆了。
“前三甲竟都來自丙班!”
“哇,這還是外門嗎。”
不少人發出了如此感慨,除了看見成績後,黑下臉的外門甲乙兩班的師生。
好個裴元,還搞上藏拙這套了。
高台之上的芙蕖欣賞的目光看向丙班位置,隨後笑著揚聲道:“成績已定,往後每月會發給大家對應的資源,除此之外,大家可自行去任務堂接任務。”
“修真界之大言語無可概括,我在此祝諸位登至高處,仍不忘初心。”
她不愛說些重複說了幾百年的話,這便是她送他們的最後一句話。
不忘初心。
結業大典結束,眾弟子或興奮或沮喪的散去。
唯有外門丹修丙班眾人,結伴往授課堂走。
一群人言笑晏晏,完全無視了甲乙兩班投來的不甘目光。
丙班共三十二人,結業這天一同回到了日常授課的地方。
宋聽婉也照舊在她的後排坐下。
平日吵吵鬨鬨的弟子們,今日格外的聽話,在裴元負手行至台前,他們已安靜下來,笑意滿滿的看著他。
裴元麵無表情的一個個看去,隨後憋不住笑出了眼淚。
“今日我丙班!揚眉吐氣!”
“你們都是好孩子。”
“是你們救了老夫。”
“從前吾道孤,往後…”
他蒼老的目光看著他們,古板的老頭眼眶全紅。
“多謝諸位。”
身形清瘦的鶴發老者,深深朝他們鞠了一躬。
隻有他知道,這群跟著他這個古板嚴肅老東西的孩子們,給他帶來了多少動容。
壓在他心上長久未動的那座高山,似乎隱隱有了鬆動的跡象。
“裴長老你莫要如此,若不是您悉心教導,我等怎會煉出比旁人丹效強的丹藥。”
“您為師長,更該受我等一拜。”
有弟子感動的起身,其餘人紛紛跟上,一起朝他鞠躬為謝。
百裡戲江與宋聽婉亦在其列。
宋聽婉隻是忍著眸光起了薄霧,百裡戲江卻在第一排哭得稀裡嘩啦的。
“裴長老,以後我一定會常去找你的。”
裴元哈哈一笑,走下去拍了拍他的肩,“好好好,常來常來,往後大家有何疑惑,儘管尋我就是。”
極少見他這般開懷的模樣。
宋聽婉在後邊微微一笑,掩下霧氣緩緩抬了眸,蓮步輕移,一步一步走至裴元身旁。
是時候了。
眾人疑惑的看向她,百裡戲江胡亂的擦掉眼淚,憨憨的朝她歪了歪頭。
師父,乾啥啊你要。
宋聽婉翹了唇,在裴元麵前站定。
“吾道難,卻不孤。”
女子纖弱,言語卻溫婉有力。
眉心一點朱砂,無暇容顏,溫如翡玉的眸子似能融化萬山載雪。
她素手輕抬,包括裴元在內的人麵前,一人出現一份丹方。
“最後,送予各位同道一點心意。”
巴掌大的墨跡,一人共有三樣丹方。
每個人的都不同,卻也不是獨有的,宋聽婉看著眾人千萬種反應,隻是盈盈笑得欣慰。
或許,這也是讓她繼承丹祖傳承的原因之一。
“千萬年前,丹祖以此道開創丹修門庭,而我們,注定不孤。”
從前斷層,那又如何。
從今往後,吾等皆是同道中人。
“這…我也有?”
裴元看著墨跡飄香的丹方,顫著手撫上紙張。
隨後,不等盈盈笑著的宋聽婉點頭,他周身一股狂風起。
整個破空而騰空,其餘弟子剛狂喜罷,連忙握緊了眼前的丹方小心翼翼的收好,隨後默契的退出狂風中的中心位置。
“長老居然頓悟突破了!”
“裴長老挺不容易的…”
“是啊,真為他高興。”
“哎!我方才的丹方上有清毒、翡蟲、清霜三個丹方,待會找個地方給你們抄去!”
“你舍得?我方才看了,大家的紙上大多數都不一樣,你若不分享,以後就是你的獨門丹了。”
被問的那個人瞪了他一眼,“明知聽婉弘揚大道的意思,我又怎會獨享。”
“哈哈這不是怕你不願意嗎。”
“怎會不願,我有預感,遇見裴長老與宋聽婉,會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
如若沒有這兩人,或許他們三十二位丙班弟子中,大部分會碌碌無為沉寂於世俗。
記恩,也欲與丙班眾人一起,弘揚丹祖之道。
“同感,那結業之後,我們共同為此努力吧,看咱們這三十二人裡,到底誰先揚名!”
說完,眾人笑起來,“這還用說嗎,今日裴長老定要揚名了,其次不是百裡戲江就是聽婉姑娘。”
他們都知道,正在被趕來眾長老圍住的裴元,今日會一舉突破,毫無意外成為丹聖。
“那就、那就除他們二人之外!還有江憶嫣!”
那弟子想了想,他們三個都能煉出五品丹了,那就將他們剔除這個比賽吧。
不遠處,默默努力刻苦死學的江憶嫣笑了一下,感激的看向與百裡戲江說話的女子身上。
丙班最該感謝裴長老、百裡戲江與宋聽婉三人,她便是其中受益最大之人。
還有…
她深深的看著溫婉的女子,對方應該不記得了。
五年前,宋聽婉路過時,救過一位被打得險些死掉的姑娘。
那就是她。
母親被活活打死剖胎,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長大的,日日被關在柴房裡,每七日就要被拉出來放血。
隻因父親聽聞,母死時剖出來的嬰孩怨氣最大,每七日飲下她的血就能讓他修為大漲。
父親一輩子築基,對修為偏執到了極點。
她前二十幾年被頻繁放血,直到那一日,實在虛弱得血也流不出來的暈倒。
父親猩紅著眼,魔氣張牙舞爪的向她襲來,魔氣化刃一鞭子一鞭子的甩在她身上。
好痛,真的好痛。
為何她生來就要遭受這樣的苦難,最譏諷的是,她名字叫江憶嫣。
憶嫣,她的母親叫司徒嫣。
沒血的死人沒有用處,她被丟在荒郊野外。
實際上,她還有一口氣。
隻是父親不願費心救她罷了。
那時她半睜著眼,在林子裡死前的那刻,竟是她來這世上身心最愉悅的一刻。
死了也好,終於要了結這段不堪的命了。
可是,有人乘花舟落在她眼前。
疑惑的蹙了好看的眉,當時她不識字,會說的話也不多,她瞧著那張美貌的臉,呼吸都要停了。
那人好溫柔好溫柔的翻了翻她的身,她看見這人愣住了,看清她身上鞭痕遍布,沒有一處完好之後吸了吸鼻子。
她不懂,明明疼的是她,為什麼這個人要哭。
但是…
她好溫柔啊。
像是…從父親嘴裡提了好多次的,溫柔的母親。
這人不敢碰她,小心翼翼的喂了一枚小丸子。
“不要睡,堅持兩息你就能活。”
輕柔的聲音萬分的堅定。
她想活嗎。
當然想。
於是,她痛得嗚嗚直哭,這人就輕輕摸著她的臉,擔憂鼓勵的看著她。
然後,她挺了過來。
卻還是力竭暈了過去。
再醒來是在一間客棧,有暖和的棉被,還有身上柔軟乾淨的衣服。
還有桌麵留下的一張字條和一枚上品靈石。
那時她不識字,也不認識那枚流光溢彩的靈石。
但是她想活。
於是在人群中跌跌撞撞的認識,熟悉這個她陌生的世界。
學會說話,去廢場扒拉能咽下的一切東西。
或許是想活著的心太過迫切,她聽見四大宗門收弟子,一路隨著興衝衝的人去問劍宗。
其中艱辛,卻也遇見了好心的小姐,瞧她懵懂,帶著她上路,途中無聊,又教她識字。
可惜小姐未能登上天梯,在瞧見她登頂後極為她高興。
她往後會報答她的,還有救自己的仙子。
沒想到的是,在丙班,她又重新看見了想見的人。
可是她依舊低如塵土,不敢靠近,隻能在遠處偷偷的看。
知道她有個視如珍寶的妹妹,知道她有三位非常要好的朋友。
後來,她與裴長老一起指點大家煉丹。
她隱隱察覺到了什麼,於是拚命的學。
直至今日,她知道宋聽婉眼裡的自己,隻不過是個說過幾句話的人罷了,但她好高興。
她與恩人的名字,一起寫在了前三甲。
“憶嫣,我們的丹方你要不要過來一起抄呀?”
江憶嫣回過神來,反應遲緩的點了點頭。
喚她的人笑著牽起她的手,江憶嫣平日裡不太起眼,說話做事總是懵懂得有些呆滯,但出乎意外的,於煉丹一道卻是一點也不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