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霓相信這世上有否極泰來一說,因為之後那段時間,她的運氣一直都不錯。
先是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兼職工作,因為遇到了回國創業的學姐葛清,然後是小姨的病情有了好轉。年前她回了老家一趟,把那邊的事兒都料理完了才回到北京。
一場不期而遇的大雪降臨,連著三天,一開窗視野裡都是白茫茫的。風卷著雪粒子紛紛揚揚,路上,寥寥幾個行人都裹著厚厚的衣衫。
方霓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她原本以為是公司發來的,忙打開。
看到上麵的消息就沉默了。
剛出門,她就看到停單元樓下停著一輛不起眼的轎車。
車子不起眼,車牌卻醒目得很,京a8開頭,後麵的數字也是驚心動魄。
“小姐。”劉琦從車裡下來,拉開車門,“方院士要見您。”
車沒往二環開,而是不斷馳向城郊,沿途的景物逐漸陌生。
方霓一路上也沒什麼表情,安靜地坐在後座,隻留給劉琦半個漂亮的腦袋。
劉琦從後視鏡收回視線,有些沉默。
一小時後,車開進一個很高檔的彆墅區,在昌平那邊。
改良的明製園林風格,坐落在半山腰上,依山傍水,風景極好,夜幕下水波粼粼,好似漂浮纏繞著根根銀色的絲帶,微風徐來,拂過略顯蕭條的蘆葦蕩。
車到中段就被巡邏的給攔了,電筒直直照過來,在玻璃上激起一陣反光。
劉琦不耐煩地搖下車玻璃:“談先生的車,也要查嗎?”
領頭的忙收了手電,退後一步去看車牌和貼著的通行證。
副駕座的另一個秘書卻笑著打圓場,道了聲抱歉。
“哪裡。”這一次看清了,對方極為客氣地讓開地方給他們放行。
之後一路暢通無阻。
方霓才意識到這不是方璞和的車,怪不得劉琦今日轉了性。
她記得這人性情沉穩,一般不會這樣張揚,而後座那個看似和氣健談、八麵玲瓏的年輕秘書,她也沒在方璞和身邊見過。
方璞和年輕時醉心於科研,門生遍地,卻不善這些人情世故,身邊也很少這樣圓滑世故的人物。
這宅子確實漂亮,庭院一重接一重,很多名貴的花卉在園中栽種著,她根本叫不出名兒。
穿過庭院到了門口,後座那個和氣的秘書陳泰上前開門。
沒想到屋子裡還有旁人,特彆安靜,有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半蹲在茶幾上奮筆疾書,似乎挺緊急的,額頭都滲出了汗。
靠窗邊的位置還站了一人,要年輕一些,穿件黑色的貼身薄毛衣,身形高大,側臉清削而俊美,眸光幽邃,很平靜甚至有些淡漠地看著院子裡的一樹白梨花。
竟然是談稷。
方霓的聲音壓在了喉嚨裡,側邊傳來一道和藹的笑聲,與平日的冷淡倨傲大相徑庭:“阿稷,不好意思借用一下你這地方,你也知道,我這個位置在京中多有不便。”
他到底不善殷勤,尤其是向後輩,姿態多少有些彆扭。
好在方璞和外形不錯,清瘦修長,人也很有儒雅書卷氣,作出這種略帶幾分尷尬謙卑的神色也不顯得齷齪。
談稷回身,很淡地喚了聲“方老師”。
看不出不敬重,但細究似乎也沒多少尊重。
方家在這京中算不上什麼高門,當年更是靠著攀附穀家才逐漸起家,跟談稷這樣正經的高門大戶到底是不一樣的。而且,稱一聲老師隻是客套,兩人並無什麼師徒關係,甚至算不上有什麼交集,隻是談稷早年給一領導當秘書需要籌集資料時找他幫過忙。
“談先生。”那個叫陳泰的秘書附耳過去,跟他說了什麼。
談稷點個頭,這時地上那個中年男人也寫完了,來不及擦汗就給他遞上文件,一手托著,一手在上麵指著:“您簽這兒……”
方霓來這邊就被晾著,杵門口站了十幾分鐘,是個人都有怨氣了,何況是見到方璞和的她:“方院士沒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
“霓霓,你稍等一下。”方璞和臉色尷尬地看一眼談稷。
從她進門到現在,談稷始終平和,待她如陌生,好似從未見過她一般。
隻有此刻才微微一笑,手裡文件合上:“沒事,您先忙。”
方璞和才不再招待他,看向方霓,給她介紹:“霓霓,這位是中源的談總,你喊稷哥吧。”
方霓此刻隻感到了羞辱,甚至不敢去看談稷的表情,不知道他會怎麼想自己。
“談家可不是我們這樣的市井小民能高攀得起的。”
這話不止罵自己,連帶著方璞和一起罵進去了,暗指他拋妻棄女另攀高枝。
方璞和臉色難看,礙著談稷在旁邊還不能發作,表情變幻如同紅綠燈。
方霓走了,一秒都不想多待。
方璞和乾咳一聲說:“她是學設計的,挺有天賦的……”
“方院士想讓我關照她?”見他還有滔滔不絕的趨勢,談稷有些不耐地打斷。
方璞和忙道:“也不需要怎麼關照。”
以他的背景和身份地位,隨便吩咐一句的事兒。
將人送走,陳泰才道:“這個方璞和……當你是天天閒在家沒事兒乾嗎?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要你出馬?過去想要名利富貴,現在又想要親情闔家歡樂,這天底下哪有這種好事?你看那小姑娘,討厭他討厭得緊,估計連你也恨上了。”
談稷沒說話,提了下唇角,倒像是諷刺。
因為這件事,方霓更覺得在談稷麵前抬不起頭來,有好幾次都想把他刪了算了,反正以後也不會有什麼交集。
但無緣無故刪除彆人好像不太好,他事後也沒過問這件事,似乎已經忘了,隻能作罷。
翌日她幫葛清去送一份複印件。
對方給的地址在鼓樓東大街附近的一棟寫字樓。
進去後,她們乘電梯徑直上了49樓。
樓道裡很安靜,乾淨敞亮,還有兩個清潔阿姨在彎腰灑掃。
方霓抬頭朝牆壁上的指示牌上看了眼,icad資本技術創業投資基金,心裡微微吃了一驚。
據他所知,這家公司曾隸屬於遠洋控投集團,是業內第一批的創投基金,後來創始人和兩個朋友出來單乾了,一開始隻做金融、綜合投資、能源和資本經營這幾項業務,後來才逐漸拓寬。
這可是業內首屈一指的投資控股公司。
“這邊請。”秘書將她領到辦公門口,替她叩響了門。
聽到裡麵喚她進去她才抱著文件推開門,看到一個年輕男人坐在辦公桌後麵批閱一份文件,腳步停下,卡了會兒都沒說出話,真沒想到這種情況下還能遇到熟人。
對方放下鋼筆,一張俊朗的麵孔抬起,竟是魏書白:“霓霓?好巧啊。”
他合上文件,大方地抬手請她到一旁的會客沙發裡坐下。
方霓這才發現另一側的會客沙發裡還有一個男人,一身黑色西裝,很閒適地靠坐在沙發裡。
“談先生。”方霓對他笑笑。
態度卻是較上次相見時疏離了不少。
方璞和的威力不容小覷。
談稷挑了下眉,神色很是微妙,什麼都沒說先看得方霓很不自在了。
她移開目光不去看他的眼神。
“坐啊。”魏書白笑道。
方霓這才微笑坐下,將手裡的文件遞給他:“葛總讓我交給您的。”
魏書白道了謝,隨手翻閱。
方霓發現他看得很隨便,幾乎是一目十行的瀏覽完就合上了。
“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訴葛清,我有了想法會聯係她的。”
方霓聽出他語氣裡的敷衍,想了想還是道:“您不看好高級女裝項目嗎?”
也並非完全為了葛清,這關乎她未來是否決定要繼續待在現在這個公司實習,她蠻想聽聽專業投資人士的意見的。
魏書白也並沒有因為她還是學生的身份就看輕她,而是道:“你應該知道,國內這方麵的市場還很不成熟。”
談稷端起茶杯低頭淺抿一口,眉眼疏淡平和,沒有參與討論的打算,完全事不關己作壁上觀的架勢。
“市場若是飽和,再也沒有盈利的餘地,我們還會找您?有時候,越不成熟越代表機遇頗多。你們做創業投資的,總不會都是奔著發展成熟的項目去的吧?這是一把雙刃劍,高風險,才有高收益。”方霓道。
魏書白禮貌一笑,穿西褲的長腿優雅地疊起,一雙大手十指交握,很隨意地搭在膝蓋上:“不可否認你說的有幾分道理,但都是紙上談兵。你跟我都知道這個項目要展開的困難。國內為什麼這麼多年都沒有辦法把高級女裝做起來?市場需求是一方麵,對原創設計的重視程度、麵料依賴進口這些問題都很嚴重。雖然我和葛清是朋友,親兄弟也要明算賬,作為設計師,你應該知道這種項目對我來說可有可無。而我要承擔的風險,可能遠遠大於收益。”
方霓啞口無言。
其實她也知道這些問題都存在,隻是,每一個設計師應該都有這樣一個夢想。
如果可以,誰不希望擁有自己獨一無二的設計,而不是大批量地生產那些重複的成衣呢?
隻是沒想到這人看著客氣真談起生意來說話一點也不客氣。
這次見麵估計也是看在葛清是他老同學的麵子上。
兩人“激烈”探討的時候,談稷一句話都沒說,低眉斂目地喝著茶,像隻是喝茶。
方霓還是覺得麵上火燒火燎的,後來起身告辭,落荒而逃了。
“不去追?”魏書白回頭,打趣了一句。
談稷遞給他一個“你很無聊”的眼神,將茶杯不輕不重地撂到了桌麵上。
他過來是有正經事的。
魏書白重新替他泡了一杯茶,擱他麵前的茶幾上:“真是不知所謂,我怎麼可能投這種項目?要不是看在她爸份上我真不想理她。”他說的自然是葛清。
“那你直接拒絕不就行了,剛才還跟她蘑菇那麼久?”談稷平和笑笑,將文件墊在腿上翻開。
“場麵上的功夫還是要做足的,日後好相見嘛。”
“對了,這兩天我想了想,越看她越眼熟……這個方霓,我以前是不是在哪兒見過啊?”魏書白思忖。
談稷沒應聲,慢條斯理翻著文件。
魏書白恍然:“我想起來了,是……是那個……”
“兩年前,京城會。”談稷淡道。
魏書白道:“對!就是她!”
回過味來覺得不對,戲謔看他,“兩年了你還記得?”
談稷“嗯”。
魏書白笑得有點兒變味了,不過沒再糾結,轉而說:“不對啊,前兩天那個發布會你沒去?你躲著乾嘛?葛清你也認識啊。”
說認識也不恰當,葛清和他一個大院長大的,但一直都是邊緣化那種,葛父能力一般勝在中規中矩年輕時一直沒什麼實權,前些年葛清的哥哥聯姻攀上了背景極深的周家才水漲船高,和談家那種真正的底蘊世家是沒法兒比的。
圈子也分三六九等,要不是這樣魏書白也不耐煩搭理她。
他一直都覺得這女人有點拎不清。
談稷無意討論這個,直截了當道:“我這次找你主要是關於收購彙騰的事。”
魏書白頓時一臉頭疼:“這可是個爛攤子,果然,你他媽找我就沒好事兒……”
年後方霓去學車了,駕照考了兩次都沒過,被教練罵得狗血噴頭,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筆試一次就過了。
值得一提的是她參加了國內某知名品牌的設計大賽,拿到了季軍和五萬獎金,她幫忙推出和銷售的一款運動係列的成衣賣得非常好,諸事順利。
與此同時,北京也發生了很多的大事。
比如彙騰被收購的事,在業內業外都掀起了軒然大波。
彙騰原是眾達控股的國際領先的智能終端供應商,去年年底眾達打算將之出售,參與競爭收購的有幾十家企業,不乏一些外資合資企業,最後卻被一家年底新成立的公司收購。
不過這種名不見經傳卻能拿出幾千億資金的公司背後肯定有大佬在支持控股,沒準是多方勢力角逐妥協的產物,沒人敢小覷。
方霓關注到這個是因為公司新季度的一款成衣需要一種很特彆的麵料,對麵料的密度和強韌度要求都很高,國內就一種機器可以大批量製造,彙騰正好有這個技術。
被收購以後,控股方並不乾涉彙騰的獨立運營,所以公司還是和彙騰的總經理陳陽對接。
看在葛清的麵子上,給的量也不錯,兩邊相談甚歡。
隻是,方霓有一次幫葛清送文件時意外在彙騰總經理陳陽的辦公室裡看到了談稷,陳陽對他頗為恭敬,她心裡不免浮想聯翩,和這次的收購案聯係起來。
她不知道談稷在中源屬於什麼職位,但應該是董事局比較核心的高層,稍微關注一些企業新聞都知道,他最近出席的一些活動不少刊在官網,都蠻有分量的。
方霓知道他蠻成功的,至少這個年紀能坐到這種位置,在那種複雜的大企業站穩腳跟,肯定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所以,對這人還是敬而遠之的。
但事情往往事與願違。
起因是那段時間公司有個去巴黎交流的名額,葛清給了她和另一個叫沈薇的設計師,公費出行,方霓樂壞了,有日晚上和同事去聚餐,發了好幾條朋友圈。
……
夜深了,談稷交代完工作,赤著腳從書房走出。
正指揮兩個傭人打掃的阿姨瞧見,忙不迭拿了雙拖鞋過來:“我的祖宗,怎麼又不穿鞋子啊?”
談稷靠入沙發裡:“這屋子裡的暖氣都直逼三十°了,還讓我穿鞋?”
阿姨回頭去看溫控板,嘀咕:“沒有啊,二十四°,你嫌熱我給你調低點兒。”
她是談稷母親留下來的舊人,從小照顧談稷,能在他麵前說得上話。
但也不敢太管他,見他執意不穿鞋也隻好作罷了。
暖氣這麼高,一般也不會著涼。
不過想了想還是讓個小女傭給他拿了雙涼拖,彎腰平放在他腳邊。
[先生,拖鞋。]悅耳的聲音,還有些稚嫩。
談稷抬眸,意外看到一張清秀的臉,看著不大,似乎隻有二十上下,眼角有顆小紅痣。
看到那顆痣,他略恍惚了一下。
劉夢被他看得臉頰微紅。
她是n大翻譯係的學生,家境一般,平日給人做翻譯或者家教掙點外快,這趟接的這個是個業內頂有名氣的家政公司接的線,臨時工,就一個寒假的時間,給的報酬卻非常豐厚。
來之前那區域經理親自送的她,說這家的男主人背景很深,讓她小心一點,彆得罪了人,到時候連累他也吃不了兜著走。
她就蠻好奇的,來了這座玉淵潭旁邊的房子。
還以為是什麼大人物,沒想到長得這麼俊,跟電影明星似的。可男明星沒他身上那種氣勢,好像很溫和,又好像什麼都不放在眼裡,舉手投足間有種一切都在掌握中的氣質。
手機上傳來震動聲,談稷隨手劃開,是陳泰給他發的明日早上的行程安排。
他瀏覽完,回了句就關了,無意間翻開朋友圈,看到了一條。
[找到了很好的實習工作,和朋友在旁邊擼了個串▽]
整整九張照片,擺成九宮格,甚至還嫌不夠,下麵還有一條差不多的,又補了三張。
最中間還有一張自拍,畫了個淡妝,眼影塗成有些幽幽的淺藍色,女孩對著鏡頭羞澀地笑,看起來還挺文靜。
拍自己挺一般,拍食物拍得很有食欲,烤串油汪汪的,甜品顏色也很鮮豔。
他很少拍照拍照也從來不用濾鏡,不太清楚這些年輕女孩是怎麼拍的,但視覺效果不錯。
兩人除了宗政沒有共同好友,那條看不到任何點讚和評論,很像她的自娛自樂,他把手機關了。
阿姨過來,問他是否要用夜宵。
談稷沒這習慣,可能剛才看了條朋友圈的緣故,莫名有些餓:“張姨,我想吃烤串。”
“啊?”阿姨楞了一下,但很快反應過來說“好”。
走到僻靜處,她拿出手機打電話:“……對,你現在馬上送個燒烤架過來……就擺外麵花園裡……”
這位祖宗從小沒吃過物質上的苦,他剛出生那會兒,他父親正處於最關鍵的上升期,母親也在南京那邊幫忙斡旋鋪路,老爺子就把他帶在身邊親自教養,可謂是要星星就有星星,要月亮就有月亮,他從小接受的都是最頂級的資源和教育,不把任何人放眼裡。
知道他不喜旁邊太多人圍著,阿姨把準備好的烤串放桌上就帶著人離開了。
談稷看一眼那滿滿一盤的烤串,不知為何又沒了食欲。
按下開關,他走到窗邊,兩側窗簾緩緩打開。
夜幕下園林沉寂,更遠的地方,車流交彙成一條條銀色的織帶,纏著交疊起伏的立交橋。屋子裡卻格外安靜,隔著一扇透明玻璃,像兩個世界。
談稷眉眼疏淡,萬千燈火如璀璨星河都落入他眼底,最終沉寂。
……
因為高興,那晚方霓多喝了兩杯。
“不行了,你不能再喝了,我送你回去吧。”小柯接過她手機,把她架起來。
可剛想問她住哪兒,發現她已經醉眼惺忪地望著她笑了。
小柯無奈,翻她通訊錄,結果發現她通訊錄全備注的姓名沒有任何人物關係。
小柯:“……”
正犯難,她發現她微信聊天框裡多了一條聊天信息:[彆喝太多,早點回家。]
小柯猶豫一會兒,撥了語音通話過去。
電話接通,小柯忐忑開口:“喂,請問是霓霓的朋友嗎?她喝多了,現在不方便說話,請問你知道她家住在哪兒嗎?”
那邊默了會兒,繼而是一個冷淡低沉的男聲:“地址發我。”
小柯忙不迭應下來,再看那邊已經掐了。
她忙把定位就著聊天框發送過去。
還以為要等很久呢,結了賬後,夏柯架著方霓在路邊翹首以盼。
過了約莫十幾分鐘,一輛銀灰色的轎車從前麵馳來,緩緩減速,徑直在路邊停下。
夏柯瞪大了眼睛,京a8開頭的車?
這年頭能搖到號都是祖墳冒煙,何況是這種號。
正琢磨,視線裡出現一雙漆皮鞋,步伐穩健,就這麼穩穩當當落了地。
“把人給我吧。”談稷從車裡下來,朝她遞出手。
夏柯遲疑地打量著他。
二十幾?三十出頭……其實不太看得出年紀。不過長得真是器宇軒昂,一表人才,秒殺那些熒屏上的小鮮肉,氣質也很周正,不像是壞人。
她不太吃得準,仍有些警惕地望著他,雖然他賣相不錯:“……你是霓霓的誰啊?”
談稷沉吟了一下:“朋友。”
夏柯更加狐疑,低頭看方霓全身上下加起來不過兩百塊的衣服,再看路邊這輛起碼幾百萬起步的豪車……
“這樣吧,這是我身份證。”談稷隻好掏出證件,“有問題你可以報警。”
夏柯拍完照才把方霓交給他,遲疑道:“把霓霓送到家後,要給我發照片確認哦,不然我還是會報警的。”
談稷哭笑不得,第一次被人當賊一樣。
方霓翌日10點多才醒,好在這日是禮拜六不用去乾活。
宿醉的感覺很不好,她頭疼欲裂,嘟噥著趿拉著拖鞋去外麵倒水喝。
“醒了啊,大酒鬼。”陶晶晶沒好氣,“喝這麼多,你是真不怕被賣去噶腰子啊。”
方霓臉蛋微紅,嘴裡小聲辯解:“難得這麼開心嘛。對了,我昨天怎麼回來的啊?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說完卻發現陶晶晶看她的表情變得非常怪異,連坐在沙發上的周思菱都停下了摸薯片的手,用探究的目光打量著她,看得她心裡毛毛的。
“……你們乾嘛這麼看著我?”
陶晶晶先開口:“你真的不記得是誰送你回來的?”
方霓茫然搖頭。
周思菱:“也許你可以再回憶一下。”
方霓:“拜托你們彆再賣關子了。”
陶晶晶聳聳肩:“好吧,是談稷送你回來的。”
方霓楞在了那邊。
周思菱古怪地看著她,試探:“他說他叫談稷,是你的朋友。你們……”
不怪她倆這種表情,這人外表氣質太出眾,見過一次就很難忘記。
上次在周念那裡見過一次,就記住了。
隻是,這其中的關係有些複雜啊。
儘管不認識,看周念對他那個諂媚的態度也知道這人來頭不小。
“……是朋友呢,還是在追你?”陶晶晶終是問出了埋在心裡的問題。
方霓跟她麵麵相覷,剛想否認,話又咽在了喉嚨裡。
其實她自己也不太確定。
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靠近,何況是談稷那種目的性很強的“社會人”。
但她沒那麼自戀,覺得不過幾麵之緣談稷那樣的人就會喜歡她。
而且他也從來沒有主動聯係過她……
方霓覺得腦子很亂,拿出手機才發現夏柯給她發了消息:[安全抵達了吧霓霓?]
[照片]
[好的霓霓,回見。]
兩人的聊天框裡有一張照片,是她躺在床上四仰八叉的照片,鏡頭正對她的臉,她還在傻笑,有多傻帽就有多傻帽。
可以想象這張照片是誰拍了給夏柯發過去的。
方霓頓時頭皮發麻,窘迫地恨不得挖個地洞鑽下去。
[我很好,昨天麻煩你了。]
方霓編輯了一下發送。
那邊很快就回複她了:[哪兒話呢。]
方霓想了想到底還是打了電話過去:“那個……我昨天沒有很失態吧?”
“啊?”夏柯不是很明白,約莫是在吃東西,蠻含糊的,“沒有啊,跟以前一樣嘛。”
方霓有點羞恥:“……我沒有在談先生麵前撒潑吧?”
夏柯“哦”了一聲,總算是轉過彎來知道她想問什麼了,憋著笑:“放心,你還蠻乖的,表現得比平時都要好。我把你交給他就回去了,然後半小時後他就給我發消息確認了。”
“……哦,這樣啊。”方霓還是有點彆扭。
她的形象估計早就沒有了。
再瞥一眼那張醜態百出的照片,頭疼極了。
不過好在那時喝醉了也沒什麼記憶了,她兩眼一閉不去亂想了,心想反正都過去了。
禮拜天照常去上班,她遇到夏柯時,她卻是一臉苦澀,都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你怎麼了啊?”方霓訝異不已,將手裡的麵料小樣冊子放到另一邊手裡。
夏柯小拳頭捶在她胸口:“你怎麼不跟我說這個談稷來頭這麼大啊。”
“?”
原來禮拜天她被葛清臨時叫去北京飯店參加一個飯局,路上遇到城建的劉建設和遠洋的董事長張磊,談稷當時就跟他們在一起。
不用說,他自然是焦點。
“他到底什麼人啊?”夏柯追問。
方霓:“……他是有點背景。”
具體的她還真不方便說,有點忌諱。
夏柯不追究具體的了:“反正我是得罪他了。”
方霓:“你怎麼得罪他了?”
夏柯欲哭無淚,把那天她怎麼把他當個壞人一樣審視還非要他掏身份證拍照留證的事兒跟她說了。
方霓聽著卻隻想笑,心道談稷也有這種時候,但看夏柯的表情又沒好意思,拍拍她肩膀安慰她:“放心,小事啦,他沒那麼小氣。”
談稷才不會那麼無聊計較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估計回頭就忘了。
禮拜一積壓的工作比較多,方霓乾到晚上7點還沒乾完。
這時才感覺肚子有些餓,她下樓準備打杯咖啡。
自動販賣機好像出現了問題,她按了幾下都沒有反應,都準備放棄了,旁邊有人替她撥了一個按鈕,販賣機重新啟動。
“謝謝啊……”她驚喜回頭,楞在那邊。
談稷失笑:“看到我這麼意外?”
他穿的是正裝,褲管筆直,西裝熨帖,連扣子都係得一絲不苟,像是剛剛從辦公室出來的。
不過他沒打領帶,倒比工作時多兩分隨意和瀟灑。
方霓:“……這麼晚了你還不回去?而且……”
“這麼晚了你不也沒回去?”他隨手指了指公園對麵,“我最近接手了一個比較棘手的項目,正好下麵有個掛牌的院所在那邊產業園,就過來看看進度。”
這個點兒樓道裡已經沒什麼人了,白色的燈光映照在鋥亮的瓷磚地上,熠熠生輝,光亮如新,也有種照得人無所遁形的窘迫感。
方霓到底不太自在跟他獨處,笑一笑:“那我上去了。”
談稷在後麵喊住她:“等等。”
方霓忐忑回頭。
“你的咖啡。”談稷將咖啡杯從販賣機裡取出,徑直遞給她。
方霓匆匆接過,逃也似的進了電梯。
談稷無聲地望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勾了下唇角。
“霓霓,剛剛跟誰說話呢?”一塊兒留下加班的同事劉婭衝她擠眉弄眼。
“什麼跟誰說話啊?”方霓低頭劃線,沒搭理她。
“還裝?我剛剛在下麵都看見了,一個大帥哥幫你打咖啡。”
“自動販賣機壞了,他自己也要用,隨手幫個忙。”
劉婭明顯不信:“可他剛剛看你的眼神,可一點也不清白啊。”
方霓回頭去喝自己的茶,很無語:“收起你那一臉八卦的表情,前任的兄弟。”
誰知劉婭更加興奮,朝她擠眉弄眼:“前任兄弟?你玩的夠花的啊。是報複呢還是圖刺激?”
方霓差點把嘴裡的大麥茶噴出來,真是夏蟲不可語冰,看男人隻有肌肉的家夥。
方霓當然不傻,她能感覺出來談稷對她有些好感。
不過,他們這類人逢場作戲慣了的。你能看得出他有幾分真幾分假?沒準就是覺得好玩逗逗她。
像周念那種大明星他都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他可能都沒有空窗期。
怎麼可能會對她這樣的普通女生另眼相待?
他們這類人,本質上某些觀念是如出一轍的,儘管談稷外表看上去對她還挺紳士。
她想起那次去給周念做造型,周念跪在那邊給他剝葡萄,他泰然平靜到漠然的態度……那種骨子裡透出來的高高在上、習以為常的涼薄和冷漠,還有無所謂,方霓就覺得冷。
不能因為他對她那點兒偶爾的特殊和微妙的底線就忘記了一些本質的東西。
所以,她和宗政分手後幾乎沒有主動聯係過談稷,甚至有些畏縮。直覺告訴她,這個男人很危險。
那種強烈的不可控,超過了她以往遇到過的任何一個男人。
但有時候,樹欲靜而風不止。
那個月月末,她遇到了一件比較棘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