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霓接到鐘眉的電話,是在兩天後。
電話裡語焉不詳的,且鐘眉還被看押著,不好跟她細說,她衣裳都沒換就跟陶晶晶一道趕去了昌平那邊的看守所。
鐘眉被關了很久,頭頂一盞慘白的燈光明晃晃照下來,鬢發鬆散,再倨傲的眼神也難掩眼底的青黑。
陶晶晶留在外麵,方霓和她單獨聊。
“是張慧害我。”她手有點抖,下意識想要摸煙,神色怔鬆了一下,才意識到這是什麼地方,皺眉握住了自己另一隻手。
從她胸腔起伏的幅度,方霓看出她的憤恨。
“你仔細跟我說說。”她溫潤道,想儘量安撫對方。
鐘眉頓了一下,莞爾覷她:“霓霓,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聲音真的很嗲。”
軟軟的,嬌嬌的,很自然那種嗲,不帶一點兒刻意和討好,像貓兒的爪子在人心裡撓。
青澀又勾人。
彆說男人,女人都頂不住。
方霓瞪圓了眼睛,顯然沒想到大小姐這種時候還有閒情逸致跟她開玩笑。
鐘眉不說笑了,跟她道明了來龍去脈。
原來她之前有個項目勝過了張慧,拿到了采訪權。張慧不甘心,就找人挖她的料,故意爆出去,她就去找了張慧,兩人一言不合扭打起來,張慧跌落下樓梯,一定要控告她。
方霓覺得這事兒有點棘手,回去時去谘詢了律師,說比較難辦,爭取庭外和解。
不過目前比較嚴重的是張慧不肯,一直這麼拖著,鐘眉後麵原定的兩個重要采訪都要泡湯了,要是坐實判個一年半載的,她的職業生涯就毀了。
方霓那兩天一直在想辦法,火燒眉毛了才想到一個人。
談稷。
“你認得他?”那天再見鐘眉,跟她商討對策時,鐘眉都楞了一下,探究的目光在她麵上逡巡。
方霓訕得極不自在:“算認識。”
心裡卻猜到幾分,那天采訪他都沒跟她說什麼,落鐘眉眼裡,顯然也覺得不信。
他倆本來就不像是一路人。
不過,她想她如果找他他還是會搭理她的吧。
不是她自信,和宗政早就分了,他真不想搭理她的話,他這樣的人看到她估計都不會正眼瞧她。
連周念那種大明星,他都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想翻臉就翻臉的,哪裡會顧忌什麼情麵?
不該問的鐘眉自然不問,沉吟著說:“他願意開口的話,這當然不是什麼事兒。隻是……”
方霓明白他的潛台詞,質疑她沒這麼大麵子。
其實她也不敢打包票:“我試試。”
鐘眉豁達一笑:“沒事兒,大不了蹲個半年,彆勉強自己。”
後麵的話她沒說,說出來可能有點難聽。
方霓這樣的美人沒有男人能拒絕,但這個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你要找彆人幫忙人家能白白幫你嗎?
她是怕她被人給欺負了。
越是衣冠楚楚人模狗樣的男人,私底下可不定是什麼樣的呢。而且那種男人,個塞個的會裝,都是想玩弄她,可沒什麼真心。
方霓心口湧起一陣酸澀,抓起自己的手包匆匆趕出門:“你等我!”
她之前被個流氓欺負還是鐘眉替她出頭的,她覺得自己不能因為麵子問題試都不去試一下。
透過玻璃窗朝外麵望去,水清如碧,澄江似練,湖麵上偶爾有船隻蕩漾。
對岸群山綿延,風光極好,卻是人跡罕至。
至少,她看了半天都沒看見一個人影,似乎不是什麼對外開放的地方。
“不用害怕,一會兒你跟我一道進去。”車輛後座,顧子聰笑道。
顧子明的堂弟,之前見過一次。
方霓跟他不熟,隻能笑笑。
誰知道去找陳泰還能見到這號人,自來熟似的。
身邊還帶了一姑娘,好奇地打量著方霓,眼底有驚豔。
顧子聰問前麵的陳泰:“我哥怎麼來這邊了?”
“清淨唄。”陳秘書笑得滴水不漏,“每到節假日,想方設法要見他的,繞著長城一圈都數不完,算你趕上他得空兒的時候,前幾天我這車都不敢往這邊派。要撞上他心情不好,又挨一頓罵。”
這是誇張話,但恐怕也有幾分寫實。
可放在此情此景,方霓總有種不太自在的感覺。
後來車停在一處山麓,換了一輛特定牌照的車輛,下來個戍衛模樣的人,很年輕,也不說話,隻跟顧子聰敬了個禮,麵孔肅穆地一抬手,請他們上車。
方霓什麼時候見過這種陣仗,嚇得後退一小步,那姑娘則直接躲到顧子聰身後,隻露出一顆圓溜溜毛茸茸的小腦袋。
顧子聰笑著撥了根煙過去,對方拒了,一副鐵麵無情的模樣,隻再請他上車。
顧子聰也不勉強,拉著還傻呆呆的姑娘和方霓上了車。
到了山上,他們被帶進一個戒備森嚴的大院,兜兜轉轉帶進了一棟灰色的大樓。
山上本是草木茂盛的,到了此間反而有種晦暗蕭條的感覺,四周鴉雀無聲,這樣皮鞋落在地上發出輕輕的“咚咚”聲響,方霓有些害怕,快走幾步跟上他們,差點踩到前麵人的腳後跟。
他正跟一個秘書模樣的中年人交談,微怔了一下,回頭看她。
先笑出聲的是那個中年人,約莫是姓鄒,鄒秘書輕咳一聲道:“快進去吧,他在裡麵等你。”
走廊儘頭有扇棕色的辦公門,到了門口,鄒秘書叩門。
裡麵人道一聲“進來”,他才小心地推門進去。
這是一間很大的辦公室,靠東西兩麵整麵都是各種文件檔案和書籍,乍一看倒像是一個圖書館,書卷氣濃鬱。屋子裡簡陋而空曠,隻有靠南麵擺了張實木辦公桌,桌上一盞台燈、一個水瓶和一些堆疊齊整的文件就沒有彆的了。
談稷坐在辦公桌後,低頭書寫著一份公文。
方霓發現顧子聰的神色都難得的鄭重,不複平時那副嬉笑散漫的模樣,便乖乖站在他後麵,沒敢發出聲音。
直到他寫完擰上鋼筆,抬頭看了他們一眼:“坐。”
他們被招呼到一側的會客沙發裡,鄒秘書親自去泡茶,先奉與他們,才給談稷,禮儀周到。
方霓喝茶時悄悄看他,談稷自是英俊無儔,但似乎清瘦了一些,鳳眼長眉,身姿格外挺拔,修長又貴氣。模樣跟顧子聰有點兒像,尤其是那雙又黑又長的眼睛,隻是沒有顧子聰那種含笑開朗的氣質,有些冷峻犀利。
似乎察覺到她的注視,他很敏銳地望過來,嚇得她忙收起了目光低頭佯裝喝茶。
方霓聽顧子聰喊他“二哥”,語氣很恭謹,眼珠一轉,又悄摸摸喝一口茶。
他們說話她也插不上,越坐越如坐針氈。
屋內有一種很淡的沉木香,有鎮定安神的功效,偏偏她越聞越心驚。
“彆亂來,現在是特殊時期。”後來不知是聊到了什麼,談稷一改之前儒雅隨和的風範,這一眼平靜中透著嚴厲,似是警告。
顧子聰有些悻悻的,忍不住嘟噥了一句:“你真要幫忙,還有人敢過問?你就是不想幫我。”
說完他自己都有些後怕地抬頭。
談稷沒生氣,隻漫不經心地敲了根煙在手裡,鏡片下一雙譏誚的眼睛:“你說的沒錯,誰會為了你這樣的草包擔這麼大風險?這都是把柄,我會這麼拎不清?”
方霓在旁邊聽得都要吐血了,何況是顧子聰這種眼高於頂的子弟。
忽然後悔自己這趟是不是有點“自取其辱”,還沒開始就已經打退了堂鼓。
他一瞪眼,可觸及對方冰冷寒徹的目光,又縮了回去,訕訕的:“你就不能幫幫我?你也看到了,我現在過的是什麼日子啊?我爸媽斷了我的經濟來源,我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談稷直接無視了他的哭窮,撚了下香煙,輕描淡寫的:“那是你的事,路都是自己選的。”
顧子聰啞口無言,早聽過他的脾氣,沒想到真這麼……
談稷沒什麼波瀾地起身:“現在可以帶著你的人滾了。”
顧子聰帶著他帶來的那姑娘一道被轟了出去,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對方忽然就翻臉了,一點預兆都沒有。
門在他們麵前甩上,鄒秘書滿臉無奈地跟他們致歉說:“老二就這個脾氣,不好意思,我送你們出去吧。”
顧子聰也很無奈,又不敢說什麼,黑著臉帶著女友宋雅歌就離開了這地方。
這是宋雅歌第一次見到這位傳聞中的談二公子談稷,雖然隻是匆匆一瞥,印象已經非常深刻。
“你們家基因不錯,你哥長得也不賴。”她本是一句恭維話,想緩和一下凝滯的氣氛。
誰知馬屁拍到了馬腿上,他輕嗤一聲回:“哥什麼哥?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房關係,我可不敢跟他攀親戚,剛你也看到他對我的態度了。了不起?!”
宋雅歌不知道要怎麼接。
其實她也感覺出來了,這位談二公子好似不太看得上顧子聰,難打交道得很。這閉門羹吃的,不冤。
“人走了。”鄒弘濟折返辦公室,跟他笑。
“沒在門口罵我?”他合上公文,微不可察地笑了笑,眉宇舒展,無奈地搖了搖頭,“我不這麼說,他日後還有的煩我,不如一勞永逸。”
笑過後表情就落了,神色有些深沉。
鄒弘濟在心裡歎氣,見他麵色陰鬱,心想家裡的事兒到底還是影響到了他。
往日他也不會這樣輕易跟人翻臉。
七分為解決事兒,三分估計也帶著個人情緒。
“算了。”談稷道,“準備一下,晚上我回一趟大院。”
“你這邊的事兒辦完了?”
“去準備吧。”他闔眼,輕描淡寫道。
知道他說一不二的性格,鄒弘濟不再多說,正要轉身,意外瞥見了他桌角的一份檔案,怔了下:“您認識這個女孩?”
沉默地將煙點燃,談稷夾著煙從底下將這份資料抽出。
照片上是16歲的方霓,非常青澀,膚如白雪,杏眼翹鼻,對著鏡頭笑得明媚又生動,雖然年幼,十足的美人胚子,眉宇間還有點兒說不出的嬌憨。
上麵詳細記載了她的家世背景和這些年的經曆。
他自然不會做這種無聊的事,平日忙得跟陀螺似的,哪有這閒工夫?但他這樣的人,但凡表露出一丁點興趣的苗頭,下麵自然有慣會揣摩上意的聰明人上趕著遞枕頭。
指尖摩挲了一下照片,談稷簡單說了句“藺靜雲的女兒”便沒有下文了。
鄒弘濟不問了。
做貼身秘書的,最重要的就是謹言慎行,不該問的彆問。
他雖做過他父親以前的外文秘書,也不敢倚老賣老在這位祖宗麵前拿喬。
方霓上完洗手間回來了,在門口小心翼翼地叩一下門。
談稷將資料整理好,用手邊的另一份文件壓住,道一聲:“進來。”
方霓才進去。
“怎麼想到來拜訪我?”他起身繞到茶水區,親替她倒一杯水。
茶香嫋嫋,正宗的獅峰龍井,清香撲鼻。
方霓忙從沙發裡起身,雙手捧過。
“小心燙。”
她唯唯諾諾地應一聲,坐回去。
他的頭發剪得比上次還短,氣質更加乾練,笑著也感覺不太好打交道。
尤其是剛剛目睹了他怎麼對待顧子聰的,那真是半點兒麵子不給。
方霓輕輕摩挲著杯壁,不知道還要不要開口,但一想到鐘眉,還是鼓起勇氣看向他:“談先生,其實我找你是有事相求。”
他“嗯”一聲,表情不鹹不淡看不出意外,閉眼漫不經心地揉著太陽穴。
她有些吃不準他的態度,躑躅半天。
後來他受不了看向她,清亮的瞳仁裡滿是無奈。
方霓品出了幾分況味兒,可她實在不算敏慧:“……您願意幫我?”
多問的一句,不然早把她轟出去了。
跟前頭他轟顧子聰一樣。
他終於拿過一旁擱置的公文:“你不如先說說是什麼事兒。”
其實她的事兒在他眼裡沒有什麼大事,但謹慎起見,他的意思是他要先聽聽。
不該沾的,他不淌這種渾水兒。
許是屋內暖氣太足,窗開了一道縫隙,微涼的風吹到她臉上。
發絲有些亂了,迷亂了眼睛,方霓抬手輕輕捋到耳後。
輕柔柔美的女性動作,自然而然的誘惑。
他頓一下,移開了目光,無端的有點兒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