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濟端視眼前這個溫文爾雅的讀書人良久。
平靜淡然的神色下,隱藏的是慷慨赴死的決心。
“是溫度。”沉寂許久後,李雲濟娓娓道。
“朱砂礦石的雜質中,有二氧化矽,也就是砂石。”
“而砂石為共價晶體,熔沸點極高。”
“要完全除掉砂石,需得用到焚天訣。”
“至少四品巔峰功力。”
雖然聽的雲裡霧裡,但周敬之臉上還是浮現出一抹笑意。
釋然,又遺憾。
“周敬之。”李雲濟突然嚴肅道:“眼下隻有我能保你一命。”
“我隻問你一次。”
“你是否受人脅迫?”
說話間,李雲濟斜眼瞥向身後的趙恒。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李雲濟這個問題並非空穴來風。
在他的印象裡,周敬之絕非惡人。
國子監每每行善布施,他都衝在最前麵。
這種傷天害理之事,不像他的作風。
“李世子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周敬之愣了許久,才娓娓作答。
“諸多罪行,皆我一人所為!”
“今大業未成,有愧於心,無顏苟活!”
說罷,周敬之突然調動全身真氣。
隨著嘴角鮮血滲出,他竟自斷全身經脈。
筆直的身子瞬間沒了支撐,癱倒在地。
憑著最後一息,周敬之艱難抬手。
似乎想觸摸什麼,幾番嘗試後,卻又放棄了。
雙唇一張一合,用微弱的氣息留下一句“孩兒不孝”後,便永訣於世。
李雲濟看著周敬之的屍體,心中五味雜陳。
“寧死不屈,是條漢子。”
“可惜殺了人”
李雲濟的話讓案台前的賀胥民有些恍惚,“殺人?殺了誰?”
身側的大理寺卿低聲提醒道:“祁陽王府的兩個侍衛。”
賀胥民這才恍然大悟。
輕咳兩聲掩飾自己的心虛,“本,本官自然知道。”
李雲濟聽到身後的動靜,冷哼一聲。
是啊,誰會在意區區兩個侍衛的性命。
死了。
便就死了。
隨著周敬之的自戕,案件也接近尾聲。
賀胥民回首看了眼滿身敗相的趙恒,暗自歎了口氣。
拍響驚堂木,從容道:“既然凶手已經伏法,此案便就此了結。”
說罷,差人將周敬之的屍體台下公堂。
待收拾完殘局,未等賀胥民離席,大理寺卿許長豐卻突然起身。
衝著李雲濟俯首作禮道:“李世子破案有功,臣定會奏明陛下!”
說罷,扭頭看向賀胥民,輕笑道:“屆時,賀大人定會如實稟報,對嗎?”
如今勝負已分,賀胥民自然看得清形勢。
雖不情願,卻也無法拒絕。
頷首賠了個笑臉,敷衍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身後的趙恒憤然起身,揚起蟒袍唰唰作響。
怒氣驅動雙腳,三步並作兩步,隻想迅速離開“戰場”。
“太子殿下!”
誰料李雲濟半路殺出,佇立在趙恒身側。
“您難道不想知道,我是怎麼知道周敬之才是幕後真凶的嗎?”
趙恒冷眼看向李雲濟,儘顯殺意。
“還要多謝太子殿下!”李雲濟自顧自道:“若不是您今日親自登門,我也許根本想不到。”
“太子殿下視書院為眼中釘,恨不得拔之而後快!”
“太湖書院一倒,得益最大者便是您和國子監。”
“太子殿下諸多門客中,不少人出自國子監吧?”
“巧了,被太湖書院除名的周敬之,便是其中一員。”
麵對李雲濟字字誅心,趙恒瞬間青筋暴起。
雙拳緊握,蟒袍無風自動!
白雪瞬間拔劍,誓要李雲濟人頭落地!
“住手!”
雖然震怒,但趙恒仍有一絲理智尚存。
在刑部殺人,殺的還是北陵世子,相國府女婿。
蘇明屆時定會在文武百官麵前彈劾自己。
得不償失!
“沒想到李世子竟有如此才能!”趙恒咬牙切齒道:“孤真是對你刮目相看!”
李雲濟俯首作禮,裝模做樣道:“殿下謬讚了!臣惶恐!”
說罷,又轉身看向賀胥民,高聲喝道:“煩請賀大人如實向陛下稟報。”
“是太子殿下助臣破案!”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趙恒氣得發抖。
若是無旁人在場,趙恒能將李雲濟生吃嘍!
普天之下敢這麼對他的,除了他那皇帝老子以外,李雲濟是第一人。
“李世子!”趙恒幾乎貼在李雲濟麵前,“來日方長!”
說罷,甩開衣袖,徑直離去。
“太子殿下,請自重!”
李雲濟語氣中帶著憤怒。
是忠告。
也是警告。
隨著趙恒離席,這場聲勢浩大的三司會審隨之結束。
堂前眾人也都紛紛散去。
李雲濟長舒一口氣,有種劫後餘生的幸福感。
移步蘇明身前,恭敬道:“多謝嶽父相助。”
“若不是太湖書院那張星移符,此案斷然不會如此順利。”
蘇明看了眼李雲濟,輕笑道:“舉手之勞罷了。”
“不過小婿仍有一事不明。”李雲濟話鋒一轉道:“太湖書院遠在千裡之外的邛州,您是如何取得那張星移符的?”
蘇明怔了怔,李雲濟這番話,顯然是在試探。
“你是在懷疑老夫?”
李雲濟好歹也是警校高材生。
對於案子中一些不合理的細節,他總是異常敏感。
就比如,蘇明昨夜給了李雲濟那張完整的星移符。
這個時間節點,恰好就在案子陷入僵局之時。
“小婿不敢。”李雲濟打了個哈哈,“純屬好奇。”
“好奇?”蘇明眉眼一挑,眼神頗具玩味。
說著,順勢從袖中拿出一遝符籙。
“區區符籙,老夫多的是。”
“書院院長龔青峰與我頗有私交,贈老夫一些符籙,不足為奇吧?”
李雲濟看著蘇明手上厚厚一冊“太湖書院符籙全集”。
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江湖上千金難求的書院符,這老東西一出手就是數十張。
著實令人驚歎。
如此看來,應是自己多慮了。李雲濟這樣想著。
“念在你破案有功。”蘇明看穿了李雲濟的小心思,大手一揮道:“這本符書便贈予你罷!”
李雲濟心滿意足接過符書,暢快道:“既然嶽父大人如此慷慨,小婿便恭敬不如從命!”
“不過老夫要提醒你。”蘇明話鋒一轉,表情略帶嚴肅,“得罪了太子,你在京都城內的太平日子,也算是到頭了。”
“我知道。”李雲濟看起來倒是沒什麼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什麼兵啊水啊的。
李雲濟壓根兒沒想那麼多。
剛才那麼激趙恒,不過是看不慣他當著自己的麵調戲蘇清夢罷了。
是可忍,熟不可忍!
蘇明拍拍李雲濟的肩膀,“若是太子刁難你,老夫自會相助。”
慈祥和藹的語氣與昨日那個要自己人頭落地的老狐狸簡直判若兩人。
李雲濟有些恍惚。
這個昨日還想弄死自己的糟老頭子,此刻怎麼這麼麵善?
有詐
李雲濟嗅到一絲危機。
“嶽父大人,您貴為相國,與未來儲君作對,不太合適吧?”
從今日蘇明對趙恒的態度來看,李雲濟幾乎可以確定,這個老狐狸絕非太子一黨。
蘇明沉默片刻,眉眼中閃過一絲殺氣。
“若是儲君無德,亦可廢之!”
李雲濟瞬間後背發涼。
嶽父大人,你這是在玩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