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老頭總說我不通人情世故,行事莽撞,我以前還有些不服,行軍打仗又不是酒桌上談生意,或是朝堂上打嘴仗,要什麼人情世故?實力才是硬道理。”去清道縣的路上,顧飛燕跟著坐進馬車,歪在蟬衣遞來的靠枕上,看著陳韶說道,“昨日看了你查封金鉤坊的言行,我倒有些能理解我家老頭了。”
陳韶正在翻看張儒沅幾人寫的案宗,聽到她的話,微微掀眼:“我昨日查封金鉤坊的言行怎麼了?”
顧飛燕慢條斯理道:“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陳韶不按牌理道:“先說個假話聽聽。”
顧飛燕笑著豎起大拇指:“你是這個。”
陳韶輕笑一聲:“既是這個,那言行莽撞些,有關係嗎?”
顧飛燕再次豎起大拇指:“不錯,下次我家老頭再說我,我也這樣回他。”
陳韶笑出聲來:“你沒有這樣回過他?”
“當然回過,”顧飛燕不以為意道,“不過我家老頭說了,行軍打仗不僅僅是為了守護大棠江山,也要為子孫後代考慮。一言不合就將人往死裡打,後代子孫要是不爭氣怎麼辦,豈不是也要讓人往死裡打?”
蟬衣道:“後代子孫不爭氣,那他們挨打也是活該!”
顧飛燕讚賞:“你看看,蟬衣都能明白的道理,我家老頭就是不明白,也不知道是人老了,還是一直就這樣。”
陳韶似笑非笑:“你經常拿隔壁的人練兵?”
顧飛燕微微挑起一側眉梢,緩緩說道:“難得有這麼個不需要顧忌什麼影響或是局勢的機會,換你能不好好把握?”
陳韶笑道:“不能。”
“這就是了,”顧飛燕意有所指道,“先不說子孫自有子孫福,就說大棠眼下的局勢,不趁早將隔壁鄰居收拾妥當,等大亂發生時,誰知道是個什麼情況?”
陳韶讚同地點一點頭。
顧飛燕看著她,忽然笑容可掬道:“我家老頭看到你送過去的那些字畫,發了好大一頓脾氣,若非我攔著,隻怕他早就衝到洪源郡找你來了。”
蟬衣維護:“顧大將軍就算要找人算賬,也該去找前朝太子黨,找我們公子做什麼?”
“誰告訴你,他是來找你們公子算賬了?”顧飛燕反問。
“那他來找我們公子做什麼?”蟬衣問。
“當然是找你們公子一起去剪除前朝太子黨。”顧飛燕說著說著就笑了,“整日裡勸著我收斂脾氣,真遇到事,他比我更暴躁。就說這次來洪源郡,臨出發前,他是千叮嚀萬囑咐,遇上前朝太子的黨的人,不用跟他們廢話,直接殺,有多少就殺多少。還說什麼你們公子要是擔心被他們報複,就全推到他身上,說是他指使的。”
蟬衣驚愕。
顧飛燕則談笑自若道:“他要是看到你們公子是怎麼查封金鉤坊的,絕對說不出這句話。”
蟬衣聽了隻覺得驕傲,陳韶卻知道,顧飛燕這是在試探。
雖然她和顧飛燕來自同一個地方,目前的目標看起來也一致,但她們分屬的卻是兩個集團。兩個集團下,有無數的人在靠她們吃飯。所以她們不得不謹慎,也不得不爭。
爭什麼?
爭利益。
也爭對彼此的信任。
陳韶組織了一下語言,緩緩解釋:“我查封金鉤坊,並不是因為金鉤坊害人不淺,而是胡麻子既然能在這個地方當打手,必然也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這一點從後麵我審訊金鉤坊的夥計時,也得到過確認。但昨日我在審訊他的時候,他在我們麵前表露出來的卻更多的還是貪財、膽小。心狠手辣可以和貪財畫上等號,卻絕對和膽小畫不上。但傅九去取那一百一十五兩銀子的時候,又確認過他家中並不富裕。也就是說,他的貪財、膽小並不是作假。”
“既然不是作假,那心狠手辣和膽小等於在他的身上畫上了等號。”陳韶停頓片刻,才繼續說道,“我想來想去,能夠達到這個條件的原因恐怕隻有一個,那就是金鉤坊有人給他做倚仗。”
顧飛燕說道:“狗仗人勢。”
陳韶笑了:“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能讓一個膽小的人變得心狠手辣,那這個勢肯定不能小。金鉤坊的東家是蜀郡人,一年也就來個三四回,肯定不能成為他的勢,那就隻剩下一個掌櫃和兩個管事了。兩個管事都是掌櫃提拔起來的,大小事都要掌櫃拿主意,所以這個勢隻能落在掌櫃身上。昨日審訊那兩個管事時,那兩個管事對胡麻子無論是話裡,還是話外,都沒有好話,這說明他們平常的關係可能並不和諧,而這個不和諧的源頭,很可能就出在掌櫃身上。鑒於此,胡麻子拿著外快跟著那個長得像戚老爺的人出去,他們會不會立刻上報掌櫃?事實就是會,他們已經交代過。”
“再來看金鉤坊的掌櫃。昨日我拿著那位長得像是戚老爺的畫像問他有沒有見過時,他一開始是怎麼回答的?他說沒有,我連問了三遍,他三遍都說沒有。這是其一。”
“以胡麻子暴露出來的性格,他拿著那二十文錢跟人出去,豈有不告訴他的道理?胡麻子明明已經招供,他回來就告訴了掌櫃,但我問掌櫃的時候,他卻又否認了。他為什麼要接二連三地否認呢?我想來想去,也隻想到一個原因,那就是他認識那位長得像戚老爺的商人。這是其二。綜合以上兩點,在我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的情況下,自然是先拘留他,再去強搜證據最為便捷。”
“事實證明,我的推測並沒有錯。”
“我們在他的家中搜到了第三等的青玉佩。”
“他的的確確就是前朝太子黨的人。”
“雖然他並不知道什麼前朝太子黨,一直誤以為是在替輔國大將軍做事。”
顧飛燕揶揄:“如果搜完,發現是一場誤會呢?”
雖然可能性很小,但陳韶還是說道:“那就當著悉唐縣的百姓給他賠禮道歉。”
顧飛燕的眼底湧出絲絲讚賞,彎身拿起旁邊的茶壺,給她將茶斟滿道:“你既已經查出前朝太子黨的存在,前朝太子黨就不可能再忽視你。與其事事追求完美,不如快刀斬亂麻。”
畢竟劉平康的案子再大,也隻是六個人。前朝太子黨真發動兵變,那就是數以萬倍的六個人。孰輕孰重,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