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 14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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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錦書踏上返鄉歸程,一路上行程安排都按嚴武城的命令辦事,包括每日行進多少裡,在何處歇腳、換馬,準備糧食與水。

雖歸心似箭,但穩妥更為重要。

行了一日,到了子時,見到一方驛館。

嚴武城下馬來問杭錦書:“夫人,天色已晚,將士疲憊難堪,如果再趕路,隻怕路不好走。”

杭錦書端坐車內,靠著側壁睜開了困倦的美眸:“聽憑將軍安排。”

嚴武城便提議隊伍在驛館暫時歇腳,他打聽過了,這驛站是隨朝傳信的中站,隨帝發往安西都護府的大半信件與敕令,都要經過驛館。

也就是說,這裡的人對荀家是極為熟悉的。

果不其然驛丞聽說了杭夫人今夜將在此處下榻,古道熱腸地便迎了上來,親自護送兩位女眷入館驛歇腳,還道:“盼星星盼月亮盼到了北境軍,原來是杭夫人大駕!小可這廂失迎了嘿嘿。”

諂媚的褶子在驛丞臉上畫了兩道月彎,杭錦書腳步放緩,側眸詢問:“你識得我?”

識得杭錦書的人,會喚她“杭夫人”,至於不相識的,便以夫姓代稱,稱呼她為“荀夫人”。杭錦書不知自己居然也算得威名遠播,讓這小小天地裡的驛丞也知曉了姓名。

驛丞踮著腳,發出貓兒走步般的伶仃動靜,一麵提醒著杭錦書留意腳下,一麵恭聲回應:“哪能不識呢,夫人與荀將軍賢伉儷夫婦情深,都說荀將軍行軍打仗也不忘帶夫人在身邊。夫人您看著些門檻,對了,夫人這是要南下回娘家?”

杭錦書回答:“是的。”

驛丞了然:“小的道是說呢,要不是回娘家,杭夫人與荀將軍怎舍得作彆啊。不過您也彆擔心,小的這處雖然簡陋,但還收拾得一塵不染,夫人住著保管舒服。”

嚴武城帶人去安頓了馬匹車駕,又安置了士兵的住處,折身回來時,夫人已經登上了館舍二樓,舍內燈火熠熠,明熾璀然,在夜霧中那縷燈光尤為溫暖。

他加快腳步跟上幾人,向驛丞道:“你們盼著北境軍南下?”

驛丞撫掌含笑:“當然。現在民間都有歌謠傳頌了,說著荀家天下,荀軍來了不納糧!不像南邊那幾位,現在這時節,還向老百姓打劫餘糧,乾這些不義勾當!就連南魏,也是一樣的,王氏出身士族,對我們寒門,對黎民百姓,那是拿著鼻孔俯視的。所以啊,什麼百年世家,千年世家,在我們老百姓眼底,狗屁都不是,誰不搶百姓的糧食,給百姓衣穿,那就是真皇帝。”

聽這位驛丞出身不高,言辭之間對世家多有攻訐,杭錦書聽了心頭不大舒服。

香荔憋悶不住向懟回去,杭錦書扯了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去反駁,主仆二人無話,相與步入了寢房。

等外邊的人去了,驛館的寢房被一團寧靜的夜霧吞沒,隻餘下桐油燈閃灼,香荔才憤憤不平地道:“他說話好生難聽,士族是怎麼得罪他們了?我們杭家是詩書傳家,是好幾百年的望族,還出了好多名士,都是與世無爭的真名士,怎麼到了他們嘴裡就變得那麼難聽了?”

杭錦書站在她的麵前,注視著小娘子麵紅耳赤的容顏,微垂長睫,心中不無認同,但還是緩緩勸撫道:“亂世之中,人心生隙,百姓不再相信士族,也是情理可原,無可厚非。你這裡同我發發牢騷就是了,不要出去嚷。畢竟我們還要寄居在人的館舍當中,不得不謹慎些行事。”

香荔畢竟還是知道些分寸的,發誓不會給娘子惹來麻煩,當即緘口不言了。

她心無城府,一些牢騷發過了也就算了,不會放在心坎上多加忌恨,這樣的人睡得也香,沾著枕頭就能著。

杭錦書卻橫豎難眠。

離家的腳步近了,這一切還恍惚不大真實。

兩年多以來,第一次離開荀野,她那位魯莽憨直的夫君。

也不知,他眼下正在做什麼,是挑燈看兵書啃噬精神食糧?又或是整夜整夜地與諸將商議如何行軍?

一束寒夜涼風輕輕吹起杭錦書的發絲,拂向木欞中葳蕤燦然的燈火,卷動得火苗踴躍,有種撲滅前高漲的氣焰。

不出所料,下一瞬,那火光被撲滅,與此同時,杭錦書的耳膜裡鑽進來一片隱隱的叫殺聲。

隨軍同行兩年,杭錦書對於這樣的聲音極其警覺,當下立刻反應過來,這不是正常現象,驛館外出了大事。

她正要開窗,但還沒等她從黑夜裡摸索到窗邊,外頭忽地有一人舉起了火把朝著此處狂奔而來,火光映亮了窗外的夜色,一直粗壯結實的手臂訇然撞開了木窗。

嚴武城嚴肅中隱含焦迫的臉孔隨火光送入眼簾,杭錦書一怔:“嚴將軍,發生了何事?”

嚴武城將火把交給杭錦書,沉聲說道:“一支來曆不明的隊伍偷襲了驛館,不知是何人所派。夫人切莫憂心,先喚醒身邊人,與末將撤退。”

杭錦書不肯,搖頭道:“不行。”

嚴武城萬分錯愕。

杭錦書接過了火把,但並未有動作,隻是道:“敵人一定是知曉我與夫君分道而行,所以特來擒我,以我作為要挾夫君的籌碼,我鬥膽猜測,定是夫君營中出了細作,將我離開北境軍南下取道鳳首山的消息傳給了王氏。從此地再往南,到處都是南魏的眼線和軍力部署,我要是落了單逃走,根本插翅難飛,不僅容易被王氏抓獲,還會讓夫君失了消息。不如就在此地據守,北境軍得知消息,一定會儘快馳援。”

夫人考慮得在理,危急時刻,夫人的臨危不亂和從容鎮定,讓他一個須眉男子也自愧弗如。

“依夫人的,末將已經派人放出響箭,北境軍看到響箭一呼百應,附近的人手應當會儘快趕來。”

話是如此說,可再快的援軍趕過來,也需要一兩個時辰。

南魏偷襲的這一支人馬,雖隻有五百人,但全是細柳營精銳,為首之人,更是棲雲榜上排行十八的高手李貘。

嚴武城率軍極力阻抗,但仍舊難抵李貘驍勇,這一支北境軍被以驛舍為中心團團圍困,那個驛丞早已嚇得兩腿發軟,居然要去給南魏軍開門,嚴武城見其動搖軍心,當下裡踢了一腳送他出去。

李貘以為是暗器從牆內扔出,揮起屠刀,一刀將他砍殺在地,形容冷漠而嚴厲,手持飲血屠刀,大喝:“衝鋒!生擒杭氏,賞銀一千!”

所以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些興奮的南魏軍聽說拿下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杭氏,還能得道一千賞銀,當下裡個個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不用李貘再鼓動,紛紛揚起長矛試圖搗毀圍牆。

嚴武城率人以圍牆垛子為掩體,設下據點,號令軍隊放箭,不準南魏軍隊靠近。

南魏這支奇襲的人馬也有弓箭,兩下對著拉弓,流矢之下互有死傷,但終究是南魏這支軍隊的箭鏃不夠,率先耗空之後,李貘命人放棄弓箭,強取驛館。

攻伐的聲音猶如排山倒海般催人心腸,香荔嚇得臉色發白,但還勇敢地擋在杭錦書身前,一步都不退讓。

杭錦書手中舉著火把,與香荔在館舍內不曾出,廝殺中,一支羽箭突然竄出,直取向驛站寢房,幾乎是擦著杭錦書的耳朵過去。

即便已經穿過了窗子,其勢尤能破壁,竟穩穩地紮進了她身後的那堵厚障壁中。

杭錦書當機立斷,意識到是自己舉著的火把給了李貘瞄準的目標,當下將火把扔在地麵舉起一把長椅將其砸滅。

猝不及防又是一支羽箭從外邊幽冷的夜色之中破風而入,心腹香荔懷有身為武人基本的警覺,立刻便抄手將杭錦書拽到了旁側,那一支箭擦身過去,精準地射爆了梅花案上的四四方方的燈台。

煙盒子墜在了地上,砰地一聲煙灰四濺,嗆人的煙氣刮到了人的鼻腔裡,還沒來得及屏住呼吸,第三箭連發而至,像是不取杭錦書性命誓不罷休。

杭錦書驚魂未已,被香荔伸手推開。

遠在雜院之外的李貘,仿佛能透視此間,精準地計算出她每一步的落點。

這三箭步步緊迫,一箭更追一箭,這一箭從香荔與杭錦書雙人中間穿了出去,徹底逼著分開了兩人。

香荔大驚失色,眼風一抖,隻見又是一支羽箭刺破窗紗直取黑暗之中正彎腰起身尋找掩體的杭錦書,她飛身欲撲,可當時已經來不及。

眼看著這一箭勢必要刺中娘子的胸膛,香荔霎時間緊張得要口吐白沫,心都涼了一大截。

杭錦書也能感到那股淩厲霸道的箭鏃席卷著周遭的氣流,就要穿過她的心臟,毫無機會閃躲,她近乎隻能坐以待斃,無法閃避這一箭。

箭已發,力不能當。

杭錦書眼睫輕顫,忽一道漆黑的身影擋在了他的身前,那影子將她環在胸膛,拽她往身後撲倒。

嗤——

那一箭擦過了男人的臂膀。

荀野抱住杭錦書在地麵滾了幾圈,將身體墊在杭錦書下方。

她魂悸魄動,沒有從這驚險當中還魂,耳蝸裡一片蟬鳴,聽不見外界的聲音。

好半晌,在荀野激烈的搖晃中,杭錦書心弦一斷,視線錯愕地望向身前的黑影。

雖不能視物,但這熟悉的渾厚霸道的氣息,一定是他。

他焦急的聲音一瞬如割破了耳膜外包裹的水流,清楚地傳入了耳朵:“夫人,疼不疼?”

杭錦書幾乎呆滯一般地應了一聲,愕然不已:“不疼。”

荀野的右臂在飛身撲來時,因為沒有完全趕得上,還是讓李貘的箭擦破了皮肉,當下傷口火辣辣作痛。

荀野對傷勢置之不理,咬牙將夫人安置在靠牆的櫃門之內,抱她入內後,將香荔也一腳踢了進去,對兩人道:“援兵已至,李貘已是強弩之末,夫人待在此處,我去殺了這廝替你雪恨。”

不知怎的,有荀野在,杭錦書就有把心放回肚裡的底氣。

雖於黑夜之中目不能視物,她卻還是點了下頭,也不知他能否看見。

荀野叮囑了一聲,讓兩人就在此地暫時躲避,不要點火,以免引起南魏注意。

說罷他一提刀,便朝那扇破窗一躍而出。

身形映著窗外泠泠的月色,鷂鷹般凶猛而迅捷,浸著殺氣。

南魏偷襲婦孺,下作無恥,已是觸了荀野逆鱗。

李貘千不該萬不該,妄動他的夫人。

杭錦書聽了荀野的話,一步也不出地待在木櫃當中。

狹仄的空間內,她與香荔都能聽見彼此的低喘,不能儘興的呼吸,落在耳中會被放大至數倍。

而驛站外的戰況,杭錦書則完全聽不見,也不知戰況如何,荀野能否擊退李貘。

櫃門外仍有箭鏃破空落地的聲音,源源不絕傳來,對方還在放箭。

杭錦書的後背滲出了密密的汗珠,這不透風的櫃門似一堵牆,隔絕了外間的空氣,也不知道還要在此煎熬多久。

香荔聽不著娘子的聲音,也著急了,黑暗裡頭伸手抓住娘子的手,安撫道:“娘子放心,姑爺來了。姑爺還是把娘子放在心頭上的,明明和蒼州決戰,正是千鈞一發的時機,他還是親自來了,他既來了,一定是有萬全把握的。”

這時的杭錦書,隻能點頭,甚至已經關注不到回家的事,天大的事,大不過“生死”二字,命懸一線時,隻有求生的欲望最是強烈。

香荔還想痛罵南魏無恥,居然向靠一個婦人逼荀野就範,但怕讓娘子更加憂心如焚,她隻好按下不表,把一百種罵人的方式默默在心裡耍了一整套。

時辰一點一點地推移,杭錦書實在有些撐不住了,她的手心滿是汗珠,心跳急切而慌亂。

這時,一雙手大力地拉開了櫃子,荀野的臉映著他手中的火把,俊朗得十分清晰。

他的眉眼攜了焦灼之色。

杭錦書失了櫃門的支撐,身子軟軟地往下倒去,荀野呼了一聲“錦書”,左臂穩穩地將夫人纖細的身子托住,在她滑向地麵時,也隨之蹲下了身。

玉軟花柔的千金之體,靠在荀野堅實的胸膛,他一動不敢動,大氣不敢出。

“夫人……”

杭錦書隻是驚嚇脫力,加上呼吸不暢導致頭暈,倒還不曾沒出息地就暈死過去,被荀野粗嘎的嗓子一口叫回了魂魄,當下抵著他胸骨,慢慢抬起了一雙清波濫濫的美眸。

荀野的心被她的這記目光狠狠攫住了,懸停了一息,他終於俯下身來,將火把交給香荔,用力擁緊了自己的夫人,抱她從櫃裡出來。

杭錦書已全身大汗,寢房裡所穿的單薄的衣衫被汗水層層浸透,連臉頰上也黏膩地貼著一圈圈墨潤的鴉發。

看著夫人蒼白得失了血色的臉,荀野終於怕了。

這一夜駕乘汗血馬長途奔襲,都不曾如此刻這般全然亂了心跳和呼吸。

“對不起。對不起夫人,是荀野來遲,教夫人受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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