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 8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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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野承載的滿腔怒氣,的確是撒向了成聶。

當是時,成聶率十八名裨將在碧雲坳接待荀野,山坳口佳木凋殂,尤為空曠。

但繼續往裡走,通道愈加狹窄,加上入口背臨高地,整個地勢占據天然的優勢,隻要一夫當關,萬夫也莫能打開。

碧雲坳得天獨厚的條件,是荀家軍將踟躇的最大原因。

成聶勝券在握,這位從大隨朝堂出來的悍將,舞一把光明璀璨的鳳翅鎦金镋,黧黑的臉龐下墜著一團糟糕的須發,身板比荀野更加粗壯,有股沙場淬煉的狠辣與威風。

此人是獨眼。

聽說他的一隻眼睛,正是被奸相公孫霍毒害,他對大隨已無恩義,且恨之入骨,在鶴鳴山落草為寇後,成聶最大的心願就是殺回長安,宰了公孫霍,踏著隨帝的骨頭登上他的寶座。

成聶也知道,現今天下大勢已漸漸合攏,諸位反王之中隻剩下兩支隊伍還成氣候,一路是南魏,一路是荀氏。

成聶現在,正在挑釁荀氏。

“我說荀家的豎子小兒,你不會是想招降我們鶴鳴山吧?是就拿出誠意來,你再這麼目光炯炯地盯著我看,眼睛不想要了?”他一把將鳳翅鎦金镋扛上肩頭,睨著荀野譏嘲道。

荀野身後所跟從的,除了苦慧,都是脾氣火爆經受不住撩撥的,一看到成聶那目中無人的熊樣就火大,當下個個揎拳欲鬥,發上指冠。

隻有苦慧,笑嘻嘻地從荀將軍身後出來,示意兩方和睦友好交談,“我們荀將軍一路行軍而來,不忍見江山瘡痍,生靈塗炭,他老人家慈悲為懷,更知曉成聶將軍在隨朝時受儘屈辱,蒙了天大的不白之冤,為了軍將的性命和百姓的安危計,荀將軍願意休手罷鬥,與成聶將軍歃血為盟。大家雖出身有彆,來曆也不相仿,但大體的目標都是一致的。隨帝無道,倒行逆施,已失其鹿,將軍在鶴鳴山盤桓日久也未得可乘之機,何妨與荀家聯手,誅竊國之大奸,雪見陵之仇恨?”

苦慧不愧是荀家軍裡唯一一個能說會道的。

可惜成聶不買賬,他懶得與苦慧這樣的人磨嘴皮,更看重實實在在的好處,一指荀野道:“荀氏小兒,爾今年廿三,毛都還沒長齊吧,也能成為棲雲榜上的高手?你若能勝我,招安一事我們才有商量。以我成聶的狗脾氣,絕不會委身屈就於尚不如我的黃口豎子。”

聽說成聶這廝從前在隨朝為將時,便好鬥善鬥,仗有鳳翅鎦金镋之威,在營中橫行霸道,錘遍三軍。

棲雲榜上,他的排行還在荀將軍之前,這分明是挑釁,想借機辱他們將軍。

季從之第一個不答應,扛一雙長刀出來,嚷嚷道:“要切磋嗎?何須將軍動手!我來會會你!”

成聶狂笑,鳳翅鎦金镋拄地生威:“你?爾乃何人,可曾留有姓名?你若戰敗,再換誰?換多少個,能輪得上荀氏小兒?如果一個一個戰,我要戰到何時,難道爾等竟乃無禮寡義之徒,想以車輪戰勝我?”

季從之被成聶的快嘴堵了回去,發作不得,看向嘴皮子最溜的苦慧。

那光頭和尚果然指望不上,一時沒搭腔,荀野呢,一雙長腿跨上半步,便足以越眾走出,站在山坳前。

似一杆長槍,銀龍矯矯,遊弋而出。

成聶從這個年輕的男人身上看到了一股其銳難擋的殺意,這種殺氣,他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過了,掌中的鳳翅鎦金镋仿佛在嗡鳴,就要脫手而出。

成聶終於不敢小覷這個荀家小兒,皺起了長眉,“小兒,再近一步。”

感覺像是一個陷阱,季從之忙道:“將軍休去!”

但荀野已經向前又走了一步,長風拂動荀野玄甲後的皂色貔貅紋外披,荀野眉目冷凝,陰鷙的怒火燃燒成兩簇靜謐的火焰。

一步上前,槍在身後,已經煥發出湛然的雪光,亟待飲血。

“我至。”

荀野冷淡地啟唇。

沒想到這荀家小兒如此受不得激,成聶道一聲還是太年輕,鳳翅鎦金镋倏然出手,直取荀野咽喉。

鏗一聲,荀野後發而先至,身形快若無影,兵器相交,發出清脆的龍吟。

這兩人一個是久經沙場的老將,以氣力和殺招見長,一個是後起勃發的新銳,以耐力和靈敏更勝一籌,又都是使長兵器的,一經打起來,過了十餘招仍難解難分,沒有分出高下來。

苦慧悄悄地跟上季從之,對著戰況很莫名:“這,這誰占上風啊?”

季從之皺起眉,心裡頭還是不大穩:“現在是將軍,但不知道接下來如何。”

成聶一招挑向荀野的槍,荀野順勢一腳踢向成聶的胯骨。

兩下裡都中招,槍與镋都飛出丈遠。

高手過招,容不下一絲分心,這時要分出氣力去撿拾武器,難免被對方找到可乘之隙,短短的幾個眨眼,雙方又戰了幾個回合。

俗話說拳怕少壯,成聶麵對著一個氣力仿佛源源不絕的青年男子,到底是先氣力衰竭,三十招了還不能戰勝,要是不能儘快想出一個招兒來,隻怕今日要讓一個初出茅廬乳臭未乾的小子狠狠羞辱,顏麵掃地。

電光火石中成聶還能轉過腦筋,襯著拳腳相交之際,他壓低喉音,朝荀野暗送眼波:“你夫人的家書裡,還藏了一封書信。”

荀野置之不理,又是一拳揮出,正中成聶的胳膊肘。

對麵吃痛地嚷了一聲,但沒立刻敗下陣來,使出一記狠招:“是給她舊情郎的手書,你想不想知道,那裡頭寫了些什麼?”

打仗的時候,隻要能以最小的代價獲勝,無所謂手段卑鄙與否。

果然,對麵的拳招慢了下來,荀野的眼神浮出一瞬的恍惚。

成聶自己都詫異,沒想到自己隨便編的一句謠言,居然能破了荀野的防,效果顯著。

就是這麼一瞬的功夫,成聶找準那個一閃而過的時機,一拳結結實實地砸在荀野的臉上。

這一拳直叩向他的眼窩,倘若直麵擊中,以成聶開山裂石的拳力,荀野非得腦漿迸裂不可,左右驚慌,幸在危急時分荀野終於回了一下神,堪堪擦拳而過,避開了這一記殺招。

鐵拳擦過顴骨,留下了一道青腫的傷。

荀野反擊起勢來,還以顏色,也是一拳叩向成聶的肩胛骨。

成聶生受這一拳,險些肩胛移位,疼得齜牙咧嘴。

這時上風在誰已經非常明顯,鶴鳴山的草寇勸說成聶不必以死相搏,應當留足氣力等荀野再攻,做好充足的準備應對,但成聶被激起了血性,這時候麵對這些規勸早已充耳不聞,他拎起拳頭來又是幾道凶狠的殺招,罡風一陣陣摩擦過周圍的氣流,擦出凶猛的破風聲。

“荀徑明,尊夫人好一個水性楊花的蕩婦,身在荀營心在外,難道是你床上不濟嗎?”

他一邊挨揍一邊揮拳,順便不忘了繼續挑釁荀野,好激起對方的怒火,逼他露出破綻。

被荀野一拳打中鼻梁,鮮血直流,他疼得齜出了牙花,痛苦地揪緊了眉結,大聲道:“這種女人要狠狠收拾她,你要是不濟,扔我床上來,我替你……”

他的話沒等說完,荀野一腳戳中了成聶的髕骨。

髕骨碎裂帶來撕心裂肺的疼痛,成聶感到自己的身體已經不受控製地開始瑟縮,膝蓋已經廢了。

習武之人的下盤若是失去了控製,便形同廢人。

勝負已分,成聶被荀野的腳踏著髕骨,碾在地麵,猶如一頭歇斯底裡的喪家之犬,隻剩下凶狠的咆哮,再無鋒利的爪牙可亮相了。

荀野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但成聶沒有從荀野的眼中看出艱苦久戰後勝利的喜悅。

他的瞳仁被一種深濃的情緒包圍,成聶沒讀懂,困獸猶鬥,作勢要反撲,但荀野這時回過神,一腳踏在他的胸骨上,霎時,五臟六腑都有種移位的痛感,仿佛脾胃血管瞬間迸裂,內腑已經成一派漿糊。

荀野呢,沒事人一樣,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明日,我來攻山。我允你死在戰場上。”

那人像是給予了他天大的慈悲,成聶瞳孔緊縮,心說自己絕不要荀野的饒命,他咬牙切齒地想發作,但荀野隻是慢慢地撤回了腳,不再分給他一個眼神。

成聶像萬鈞之力打在棉花上,有種悔恨和無力感,他軟軟地癱倒在了泥地上,不再動彈。

杭錦書在帳子裡,再也無心蒔花弄草,心中一直惴惴。

過了黃昏,轅門外有人傳報,說是將軍回來了,她一顆心才放下。

不知戰果如何。

正思量著,那人攜著一身霜重血腥之氣掀簾而入,高大的身軀,磅礴地掩蔽了身後全部黃昏的日色,帳子裡黯淡無光。

杭錦書怔愣,彎腰去點燃了燈,燈火朗照,伴隨他走來時讓出的一片輝煌的夕陽餘暉,杭錦書終於看清了他的臉。

男人餘怒未消的臉上,居然掛了彩。

荀野是個戰場上的常勝將軍,身上或有些傷痕,但嫁給他這麼久,杭錦書還是第一次看到荀野臉上掛彩。

隻見他惱火地暗咬著牙,見了她,一句話也不說,就靠著行軍床往杌凳上坐著,一張滿含慍色的臉彆扭地甩過去,露出顴骨底下青腫的高高脹脹宛如饅頭似的臉。

“夫君。”

人畢竟是傷了,杭錦書想當務之急是給他上藥。

她自己是個藥罐子,平素裡還是個倒黴蛋,走個路都能平地摔,跌打損傷的藥也未雨綢繆地備了許多,她從藥箱裡取出最好用的活血藥油來,細步向荀野靠近。

她走到近前,荀野卻更彆扭了,把臉甩得更臭,一眼也不看她。

杭錦書低聲說:“夫君你就這麼坐著也好,我替你上藥。”

荀野身體不動,臉也不動,眼睛呢,卻早往這邊斜了一眼,一眼之後,又立馬揣回眶子裡擺正。

杭錦書沒看到,心說荀野從未這樣不理人,他這般,可見是真氣了,加上今日掛了彩,應是沒打贏吧,她萬萬不可再觸碰他逆鱗,因此隻將他的沉默視作默認,把藥油倒些在手上,用手一點點搓開了,便往荀野受傷的顴骨上招呼。

杭錦書的手纖細,輕巧,柔若無骨,散發著淡淡的藥油香氣,溫溫柔柔的觸感一經貼向荀野那粗糙的皮膚,荀野就像吞了一千個人參果似的,肌膚毛孔無不熨帖,汗毛也根根舒張開來,興奮地浮遊在他的臉上。

“夫君還疼麼?”

杭錦書俯下身,上了藥,一口氣柔柔弱弱地吹拂在荀野發麻的臉上,那是一口仙氣。

疼啊。

這回脹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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