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姚一闔眼,就是阿叔和小盈無知無覺無聲無息倒在汙泥裡的情景,無邊的冷雨依舊澆在身上一般,寒意入骨。
桌上一燈如豆,被她拿來放到身側,撕破黑暗,辟出一片小小的光暈。
她抱膝坐在榻上,埋首咬著袖子,低聲啜泣,白天吞咽回去的傷心絕望、痛苦害怕統統流泄出來。
一牆之隔,溫如玉麵無表情地立在牆邊,聽見了隱隱約約的啜泣聲。
翌日清晨。
山崖邊圍著一方擂台,還有其他宗門中的弟子,層層圍了,翹首往台上望。
寧姚和溫如玉隱在遠處一棵樹冠間,場上種種,一覽無餘。
他們戴著昨晚買的麵具,獠牙狼與笑麵狐,說不上的詭異。
坐在中央的是正氣宗的宗主,銀發銀須,聲如洪鐘:“今日設下這擂台所為何事,想必大家都已知曉,”
他肅然環顧一圈,繼續道:“近日,王朝來了一位刀客,自稱冥刃,氣焰之盛,揚言我神秀山中無人。”
老宗主看向對麵抱著一把刀闔目坐在椅子上的人,目光一凜。
他刀法精絕,隻是太囂張,上山尋釁,說是切磋,卻將人都打成重傷。
“老朽索性擺下這擂台,選一人與其比試。若我方勝,則冥刃歸返王朝,此生再不踏足山中半步;若冥刃勝,則今後,遇冥刃皆須行弟子禮。”
老宗主看向冥刃:“如何?”
冥刃倏然睜眼,精光閃過,他漢話不甚流利,隻說句“好”。
他走上擂台,手中一柄窄背長刀拄在地上,沉靜地注視著對麵。
溫如玉側首叮囑一句:“在這兒等我。”
寧姚不及多問,轉瞬之間。
一襲青衣緩步上了擂台。
手持一柄長劍,從容立在台上。
微風拂動溫如玉的廣袖,淵渟嶽峙,衝對麵的人抱拳沉聲道:“溫如玉。”
台上那個人倨傲,冷聲道:“冥刃。”
台下四方各豎了兩麵大鼓,有八人掄著膀子擂鼓,一陣勝一陣急促,浩蕩如同千軍萬馬的古戰場。
忽然,八人同時停止,場上霎時靜下來,適才的鼓聲一浪一浪蕩開,渺遠不可聞了。
比試開始,冥刃抽出刀。
刀窄而長,刀身是沉黑的墨色,寒光流轉,刀刃於日光下精芒畢現。
老宗主吸口冷氣,他認得,這刀是沉幽玄鐵所鑄。
沉幽玄鐵難得,能將其鑄為神兵利刃的匠師更難得,這把刀堅不可摧,吹毛斷發,難怪他能所向披靡。
冥刃倚仗寶刀,衝上前來一躍而起,持刀俯劈下去。
溫如玉長劍出鞘,劍身相迎時側身移了一步,手腕一轉,化去冥刃的刀勢,刀尖砸在地上,擂台上的一方地磚瞬間七零八落。
他順勢一劍刺來,被冥刃提刀擋住,身形一動,手腕翻轉,轉瞬已遞出四五劍,冥刃也不遑多讓,翻轉騰挪,打得難分難解。
一時擂台上刀光劍影,密不透風,如星隕電閃,台下的人甚至來不及看清一招一式,隻聽得金石相擊之聲,不絕於耳。
寧姚忍不住驚歎:“好快的劍。”
冥刃額前沁出汗,對麵這人的劍法太快,他已有些左支右絀。
他一咬牙,格開一劍,覷個空隙,逞寶刀之鋒芒,向溫如玉腰側全力劈去。
電光火石的一瞬,溫如玉不閃不避,劍刃自下而上一挑,重重迎了上去。
“錚!”
刀勢劍氣相撞,霍然激蕩開來,擂台四方的八麵鼓的鼓麵齊齊破裂。
眾人心頭皆是一凜,台上的兩個人全力一擊後提著兵刃分立兩側,勝負未分。
隻是細看溫如玉手中的長劍,劍刃處有多處缺口。
若是冥刃憑借兵刃之銳利來磨耗,隻怕勝負難料,所有人都捏了把汗。
冥刃手在微微發顫,他看向對麵身長玉立的人,心頭突然漫上一種精疲力儘的無助來。
溫如玉眉眼低垂,他也看見了劍刃的缺口,再拖下去怕是不成。
他凝神屏氣,一躍而起,那柄缺了無數口子的破劍有劍氣環繞,劍身流光清冷,寒意瀟瀟,像淬了月光一般。
溫如玉在半空迅速舞出幾劍,像流星颯遝,劍招殘影連成一片,恍若一片皎皎月華。
淩空一劍刺來,冥刃匆匆抬刀相迎。
天際一聲霹靂,吼在眾人心頭。
那星移電掣的一劍破空而來,驟然間風雷乍現,劍身竟有雷息環繞。
隻見劍尖直抵刀身,鏗然一聲,直直撞入眾人耳中。
有一瞬死寂,溫如玉收回了劍,淡漠地立在一邊,青衫磊落,衣袖在微風中飄動。
冥刃手中的那把長刀碎了!!!
沉幽玄鐵精製而成的削鐵如泥的刀,碎裂成了無數塊兒,滾落滿地,冥刃的臉和刀身一個顏色。
勝負已然分明。
老宗主笑道:“不愧是是無情劍道。”
“無情劍道?”
寧姚也歎為觀止,聽他出聲才回過神。
貪嗔癡恨、愛憎怒怨,皆為執念,也就是七情六欲。
人若沒了七情六欲還是人嗎?也就溫如玉那樣的會修無情劍道。
擂台上,冥刃神色黯然,他看著溫如玉,說一口音調古怪的漢話:“我輸了,從今往後,再不踏足。”
說罷就離開了。
這裡一片歡欣鼓舞,各弟子都興致勃勃地議論,不曾想到那最後一劍竟有如此強橫之威,挾萬頃風雷刺去,風雲變色,堅不可摧的沉幽玄鐵都碎成了渣。
人聲鼎沸中,老宗主鬆了口氣,他向溫如玉拱了拱手:“少俠年輕有為,劍法卓絕,力挽狂瀾,不使咱們見笑於夷人,功德無量呐。”
溫如玉唇角一彎,回道:“言重了。”
冥刃來到這裡,挨個踢館,眼看衝著他來,這老狐狸才擺下擂台,拉整個神秀山擋著,贏了自然皆大歡喜,輸了也不會墮他的顏麵。
老宗主撚著胡須笑說:“今日是一大盛事,我在宗內備下酒席,請各位俠士入座,為溫少俠慶功。”
也在這時,溫如玉動了。
他消失在原地,隻見佩劍出鞘。
似一道寒光閃過,劍刃在老宗主脖子上纏過一圈,又飛旋而回。
老宗主頸血噴湧而出,與此同時溫如玉出現在遠處,長劍歸鞘。
他拎起寧姚就要走。
眾人慌亂地去顧看老宗主,有人衝他大喝:“你敢!”
溫如玉並不回眸,遙遙丟下一句。
“再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