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泉劍宗在山頂的斷崖旁。
木製的樓閣,依崖壁而建,重簷回廊,遙看像是刻在懸崖上的浮雕。
閣內構造卻極精妙,回廊曲折,彆有洞天,一邊是陡峭雄奇的萬仞崖壁,一邊是煙雲繚繞不見底的深淵,遠處是飛湍瀑流,霧氣迷蒙。
溫如玉漫步走在前麵,說道:“這樓閣是當年獨步天下的機關師所建,鬼斧神工,尋不到入口,百萬雄兵都攻不進來。”
寧姚隨他入了正堂,一張簾幔橫亙其中,隱約看得見簾幔後擺了張美人榻,上頭側躺著位身姿綽約的女子。
“山下的麻煩玩意被我殺了。”
簾內女子懶聲應一句,伸出一根玉指撥開簾幔瞥寧姚一眼,嗤笑一聲:“這是撿了什麼回來?”
寧姚一窘,女子有張極美極美的臉,聲音也說不出的好聽,眼波一顧,顛倒眾生。
溫如玉回話:“她是個好苗子。”
女子滿懷疼惜地問:“小可憐,想不報仇呀?”
寧姚眸中恨意一熾。
女子歎息一聲:“你暫時不能出去。”
“不過…”
不久,她又緩緩開了口:“你可拜我入門下。”
……
秀神山。
崖上麵隸刻了“開天神秀”四字,遒勁蒼遠。
寧姚遙望著那逶迤而上不見儘頭的石階。
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愈來愈近,一匹駿馬穿破山霧躍到近前。
馬背上的人看見她急勒了韁繩,馬長嘶一聲,前蹄高高揚起。
跳下馬的不過是個小女孩兒,和寧姚一般大,腰側彆了長鞭,盛氣淩人地瞥他們一眼,徑直走了。
山門前聚了一群人,都是來拜師的。
“想好了,入了這山就回不了頭了。”
寧姚冷冷一笑:“我為什麼要回頭。”
溫如玉垂眸,不再言語,背過身離開了。
寧姚走到了那方石碑前,許久,還是回眸望了一眼,可惜山霧太濃,連一個淡遠的影子都沒有。
一眾人等了許久,一個素白衣衫的人自山上下來,是宗門弟子,抄手站在石階上,麵容冷漠地環望一圈眾人。
最近來拜師的什麼人都有,科舉屢屢落第的秀才,撂下家裡地不耕的農夫,被媳婦追來拎回去的商販……形形色色。
他清了清嗓子,開口道:“咱們這門規森嚴,收徒有諸多限製,弟子觸犯門規亦有諸多懲處。”
“年逾十二者不收,作奸犯科者不收,貪生怕死者不收,貪戀紅塵聲色者不收。”
“殘害同門者逐,濫殺無辜者逐,辱及師門者逐,品行不端者逐,勾結外教者逐。”
他一口氣說完,往後仰了仰:“諸位,聽清楚了嗎?”
最後得以跟隨上山的不過十餘人,都是小孩子,寧姚環顧一圈,發現剛剛縱馬的那個女孩兒也在。
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纏在那名弟子身側,熱絡地攀談著:“師兄,我們這便算入門了吧?”
“要見過代理宗主,咱們分刀、劍、槍、鞭、拳五宗,會根據你們的資質讓你們修習適宜的功法。”
“哪一宗最厲害呀?”
“自然是劍宗了!”不等開口,其他小孩兒興致勃勃地搭了腔。
“對呀。要拜就拜入劍宗門下。”
他們踩著石階緩步而上,一個多時辰才到了山頂。
迎麵一片寬闊的廣場,直通到崖邊一樣,地上鋪就青磚,延向居中的煌煌大殿。
殿前一方橫匾,書“秀秀殿”三字,清嚴端莊,兩邊各矗立了一座漢白玉石雕刻的石柱,威嚴肅穆。
男子領他們到大殿內等候,說掌門稍後來。
殿內一片空寂,正中落了一方巨大的銅鼎,香煙縈繞,麵南設了六把官帽椅。
寧姚出神地看著穿過煙霧落在地上的飄渺日光,肩膀忽被頂了一下,那個眉目清秀的少年蹭過來:“哎,你叫什麼名字?”
寧姚瞥他一眼,又偏回頭去,沒打算理他。
少年不氣餒,又撞了撞她胳膊道:“我叫柳懷盛,家裡是開武館的,你呢?”
“寧姚。”
她冷淡回了一句。
柳懷盛自顧自地同她攀談起來,一句接一句。
“你想好拜入哪一宗了嗎?”
寧姚心底冷哼一聲,拜哪一宗有什麼不同,左右她也不是來學藝的。
見她不答,柳懷盛自言自語道:“我是無所謂,師兄都說了各有千秋。”
“不過槍宗威風一些。”
“聽師兄說拳宗還有一位師姐呢。”
“那邊的那個,叫楚清璃。”他手指頭指了個女孩兒,是之前山門前騎馬的那個,是鎮國將軍的千金。”
……
寧姚恨不能把他嘴塞上。
傳來一聲銅罄聲,清越綿長,殿內的孩子連忙肅靜了。
一行人進入殿內,在裡麵的六把椅子上坐定。
師兄低聲替他們介紹道:“從東至西,依次是拳宗長老吳華陽,鞭宗長老司朗,槍宗長老齊疏,掌門明虛,劍宗長老溫如玉,刀宗長老易鳴。”
寧姚聽到溫如玉的名字心頭一跳,抬頭望去,見他端坐在椅子上。
脊背如鬆,淺青色的長袍,霧色一般,他眉眼清俊,皎若雲間月,在一群老氣橫秋的長老中間,平添一派肅重沉穩。
溫如玉淡淡的一眼瞥過來,寧姚慌忙低下頭去。
代理宗主開口,聲若洪鐘:“這段時間,宗門的重要人物都不在…”
他撫著胡須,目光從殿下十幾個孩子身上一一掃過:“你們既要拜入門下,首要一宗便是要謹守門規,磊落行事。”
“不過,今日能否拜師,還要看你們自己的本事。”
話落,有四名弟子先後抬了兩座木架子上來,擺到殿內,一架上懸著一麵銅鑼,一架上排列刀槍劍戟等各式兵刃。
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上來站定,向掌門和五位長老見禮。
“這是大弟子李霆風,你們依次上場,任選兵刃,一炷香的時間內擊響他身後的銅鑼便算過關。否則,就自行下山去吧。”
孩子們惶惶抬頭,本以為入山就能拜入宗門下,不想還有這樣的考驗。
楚清璃率先站了出來:“一麵鑼罷了,燃香吧。”
有弟子點一炷香插於銅鼎中,她從腰側摘下那條長鞭來,向李霆風行過禮。
李霆風含笑還禮,不料一記長鞭驟然甩至麵前,他翩然閃身,緊接著又是一鞭甩出,直擊鑼麵,李霆風一把捏住了鞭子梢。
楚清璃拽不動,索性直衝那麵鑼奔去,李霆風另一隻手連忙扣住她的肩。
楚清璃身子一矮,脫身而出,李霆風捏著鞭梢的手腕一抖,鞭子纏上了她的胳膊,死死將人拽住了。
那是條特製的長鞭,柄上有一枚暗扣,楚清璃輕輕一按,長鞭從中間脫開,隻餘了兩尺長的一截,她脫開桎梏,縱身向前,一鞭抽在銅鑼上,響徹大殿。
“過關。”
楚清璃開了個好頭,眾人躍躍欲試。
李霆風重新站定,鼎內換了炷香,隨後的兩個孩子耗到香燃儘也沒能擊響銅鑼,黯然離開了。
輪到了柳懷盛,他看中把長斧,斧子太重,他顫巍巍地扛了起來,搖晃著走過去,半道斧子一歪,向前砸了下去,李霆風飛起一腳,將斧子踢開了。
柳懷盛又拿支長槍,刺了過去,李霆風左腳踩了槍尖在地,右腳跨向前一踏槍身。
柳懷盛那頭頓時脫手,槍砸在腳上。
他抽著冷氣跳開了,又回身拎隻銅錘來,銅錘太重,拖在地上旋轉兩圈,向李霆風丟了出去。
李霆風一腳止住銅錘的去勢,再抬眸,寬刀長劍、雙鐧、梅花鉤、九節鞭、板斧……架子上有的兵刃挨個被丟過來。
柳懷盛看香快燃儘了,掄隻流星錘出去,向鑼跑去,李霆風揚手攔下流星錘,適時一腳絆倒了柳懷盛。
線香燃儘的最後一刻,柳懷盛趴在地上揚手擲了什麼出去,砸在鑼麵上。
“咚隆”一聲,又滾落在地。
殿內的人這才看清,是一顆紫紅的野果,柳懷盛上山時順手摘的,藏在懷裡。
代理宗主看著一地狼籍,眉心打了結,半晌才道:“過關”。
寧姚最後一個上場,她挑了柄相對輕巧的劍,衝李霆風抱拳行了禮。
一炷香開始燃。
寧姚提劍,並不急著敲鑼,反向李霆風刺去。
李霆風閃避幾次,她再虛晃一招,向銅鑼奔去。
李霆風上前,探手要去捏她肩,寧姚早有防備,後撤一步躲開,手中劍自下而上一挑,李霆風閃避不及,衣襟被劃破了。
他怔了一瞬,自己修習多年,陪一群小孩兒連戰十餘場,有撿漏子過關的,可險些傷他的這是第一個。
溫如玉凝眸看著,她適才那一招,雖沒有章法,胡砍亂削一般,卻覺得其中隱隱有大劍修的影子。
寧姚順勢後退幾步,劍飛旋著甩了出去,劍刃寒光旋動。
李霆風身子仰後閃過了,那劍飛旋著紮入懸著鑼的架子上,竟斬斷係著銅鑼的繩子。
銅鑼砸在了地上,乒呤乓啷地響成一片,半晌才停住。
“過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