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縣衙裡捕頭、差役的活兒,都是父傳子替的,隻這劉差役在濰縣縣衙裡卻是個新人。
劉差役的嶽丈原先是縣衙的差役,因隻生得一個女兒便招贅了他。
去年他嶽丈跟著張捕頭抓一夥兒拐孩子的賊人時,不慎被砍瘸了腿,雖得了一筆賞銀,差事卻做不得了,才托求了好些人情把他塞進了縣衙接了班。
劉差役家中貧寒,他爹娘生了五個兒子,家裡卻隻有幾畝薄田,前頭三個兒子長大了,卻都娶不起媳婦。
劉差役在家中排第三,和一家子長得憨厚粗壯的兄弟不同,劉差役長得像娘,生得俊秀些,且從小性子就活泛,有股子機靈勁。
劉家因為兒子多,娶不上媳婦,附近村裡也有那女兒多的人家,惦記著招贅。
不過人家都是要給家裡招個壯勞力,雖然姑娘們都瞧劉家三郎好看,家裡做主的卻是爹娘,可都瞧不上他這沒幾兩力氣的瘦杆模樣,隻想招劉家的大郎和二郎。
大郎是長子,要留在家裡養老,萬不可招贅出去的。
二郎從小就生得壯實,力大如牛,家中幾畝薄田都主要靠二郎使力氣,也是不舍的。
隻三郎在家裡沒啥用處,可人家瞧不上,不願意招他,這事就僵住了。
劉三郎倒不介意爹娘要把他招贅出去。
招贅怎麼了?難道不比一家子窮在一起,五個光棍過日子好?
他便積極主動的尋找辦法。
劉三郎心想,這村裡的人家要能下地乾活的,瞧不上他,但城裡人沒地,不用勞力的,他這種長得俊秀的不就吃香了麼?
正好隔壁村裡有個說媒的婆婆,替附近村裡幾個姑娘說到了城裡的親事,他便主動上門去。
這媒婆手裡還真有一家在尋贅婿的,還是戶頂頂好的人家,家裡男人是吃衙門公糧的,就是家裡隻一個女兒嬌慣壞了,非要尋一個長得好看的贅婿。
這不正合適了麼,媒婆帶著劉三郎去相看了一回,親事便說定了。
劉三郎去了縣裡崔差役家做贅婿,還收了二兩銀子聘禮,劉家便用這聘禮幫劉大郎娶了媳婦。
家裡四弟、五弟還年幼,倒是不急,如今就是劉二郎都二十多歲的人了,還沒個媳婦。
劉三郎從小身子骨弱,去地裡乾活他都偷懶磨洋工。
若是被他大哥瞧見了,總是要跟爹娘告狀的,可二哥卻是個好二哥,總是默默幫他把活乾了。
他如今在縣衙替了嶽丈的差事,每月的俸祿都是一分不少的拿回嶽家,上交給嶽母,隻這些額外掙的外快收入,他便想偷偷的攢起來,想著日後攢夠了能幫二哥娶個媳婦。
他在身上藏好了錢才回了崔家,嶽父崔老丈在院裡抽著旱煙,瞧見他回來問了句:“可跟辛大人交了差?”
劉差役點頭應是,又說:“跟張頭兒也回了話。”
崔老丈便點頭,說:“你是個聰明的,縣衙裡上邊的大人咱們巴結不著,這辛大人是縣令大人的心腹,他要你辦的事,一定得用心,辛大人是個處事公道的,你事辦得好叫辛大人記住了你,日後有好處才能想著你。”
劉差役自是乖乖聽嶽丈教導他些縣衙裡生存的心得,等嶽丈叫他走了,才回夫妻倆的屋裡去。
瞧見劉差役進了屋,崔婆子出來在丈夫身邊小聲抱怨了一句:“你往日去幫大人們辦事哪回沒拿錢回來?這小子昨日回來也不提,今日回來也不吭,可是跟咱們藏心眼子呢!”
崔老丈聞言瞪了老妻一眼,說道:“快噤聲吧,他每月俸祿都如數交給你了,慧娘做些繡活兒賣點銀錢也都是你收著,還要如何?他一個成年男子,入贅過來又不是賣身給咱家的長工,便是長工你還得給他發月錢呢!他那邊家裡窮,便是留些銀錢補貼爹娘兄弟,那也是人之常情,若真是來了咱家,就對貧寒的爹娘不聞不問的狼性子,咱們跟這樣的人住著難道不害怕?”
崔婆子聽了這才收了不悅的臉色,隻是還忍不住嘀咕一句:“這入贅的半子就是趕不上真兒子,總也不能跟咱們一條心。”
“你若是有兒子,娶個媳婦回來,你還是一樣要怨人家跟你不一條心,那時還要怨兒子被媳婦哄得跟你離心呢!”崔老丈扭頭去抽自己的旱煙,不再搭理她。
這麼小個院子,崔婆子自來大嗓門慣了的,她自以為的小聲,其實誰能聽不見。
崔慧娘本來開心的迎著丈夫,聽到外邊的話,僵在原地小心的去瞧丈夫的臉色。
劉差役本來十分尷尬,他自來了崔家,吃得好住得好,娘子也是個體貼的,得空就給他做衣服,他這輩子也不曾過得這麼舒服的日子。
聽到嶽母的抱怨,頓時羞愧得麵紅似血,恨不得找條地縫跳進去,不敢抬頭去看娘子。
後來聽到嶽父替他辯解,才鬆了口氣,敢抬頭去看娘子的臉色。
卻見娘子臉上不僅沒有半點鄙夷,還滿是關切和擔憂,劉差役頓時心中滿是感動,他何德何能竟然能有一個這麼好的娘子。
便連忙開口跟崔慧娘解釋道:“娘子,我此次替辛大人去跑腿,確實收了些錢,隻是娘子也曉得我家中境況,二哥從小就疼我瘦弱,地裡的活都是他幫我乾,如今他都二十多歲的年紀了,還娶不到個媳婦,我知道我這差事本就是嶽父的,俸祿自然歸家裡,隻是額外跑腿掙點錢,便想著留下來攢攢,能幫二哥早日娶個媳婦。”
崔慧娘雖從小被父母嬌寵,但卻不是個跋扈性子,便寬慰劉差役道:“夫君是個男子,出門在外免不了交際,身上留些錢也是正當的,莫把娘親的話放在心上,她呀是個刀子嘴豆腐心。”
崔慧娘主動拉了夫君的手,又替她娘辯解了句: “娘親向來要強,偏我不是個兒子,她總害怕老來沒靠,恨不得你來了我崔家便把她當你親娘,才愛計較這些小事,我知道夫君是個好的,會記掛家人也是常理,總歸是日久見人心,時日久了你們總能知道對方的好處,真的處成一家人。”
劉差役被娘子一番話說得心裡感動到無以複加,隻覺得娘子是世間最懂他最好的人,握緊了崔慧娘的手表衷心道:“娘子你真好,我劉三郎不是那沒良心、不知道好賴的人,我入贅到咱家來,自然以咱家為重,對我爹娘兄弟自己有能力就幫一幫,絕不會拉著你和嶽丈嶽母去填我家那坑的。”
夫妻倆把話說開了,便再沒有間隙了,親親密密的坐到了一塊兒。
劉差役從衣服裡掏出辛大人和他爹賞的幾十個銅錢,一股腦的塞到崔慧娘的手裡,說道:“這些錢就放在娘子這裡收著吧,我每日裡進進出出的怕弄丟了,以後再有了也給娘子,娘子缺了什麼,或是見到什麼喜歡的,也儘管用這錢去買。”
崔慧娘接了錢便笑道:“我吃住都在家中,什麼也不缺,夫君放心,錢我定替你保管好,日後好替二伯尋個好娘子。”
她從屋裡尋了個帶鎖的小木匣子出來,把錢都放進去鎖好,當著劉差役的麵放進了衣箱裡,然後才問道:“你去清水鎮上的宋家繡莊可曾看到辛夫人的繡品,我聽我們繡莊的掌櫃說,辛夫人是個刺繡的高手,之前我們掌櫃還曾想挖辛夫人來我們繡莊,才知道清水鎮上的宋家繡莊是她娘家開的才作罷。”
劉差役聞言便道:“他們家沒人在,鋪子都是關的。”
崔慧娘頓時有些失望,說:“我還想說你若見著了,回來告訴我,我和辛夫人的刺繡差了多少呢。”
劉差役忍不住失笑的說道:“我便是見著了,我也不懂你們女人家的刺繡,也說不出的好賴來呀。”
崔慧娘湊近劉差役促狹的小聲說:“肯定看得出來的,你瞧我娘做的衣服,和我做的衣服,不懂你也能瞧得出差距啊。”
劉差役想到嶽母上次還把嶽丈的衣裳袖子給縫死了,頓時捂著嘴笑出聲:“娘子你小心給嶽母聽見,定不饒你。”
“我倆的私房話,夫君不說娘親怎會知曉。”崔慧娘故意逗趣。
兩人笑鬨了一番,劉差役才說:“我瞧辛大人十分和善,嶽丈也說辛大人為人公道和善,這次既然和辛大人搭上了話,過些日子同僚們定然要一塊兒湊錢給辛大人送賀禮,我便想著除此之外,我另給他家小郎君送些小玩意。”
崔慧娘聞言便說:“那我替小郎君做幾雙虎頭鞋吧。”
“那可勞煩娘子了。”劉差役自是願的,這給上司送禮,沒有銀錢就全靠心意了,他娘子的手藝可不差,自是極好的禮物了。
“咱們夫妻倆,就彆說二話了,你差事做得好,咱家才有好日子過,再說了我早就想同辛夫人結交,隻是身份有彆接觸不到,你到時候幫我提上一句。”崔慧娘想到掌櫃的對辛夫人的誇讚,便十分向往。